第14章 天塹通途(十二)
雖然秦英才金丹期,但作為天選之子、書中主角的他已經有多番奇遇,手裏的寶貝檔次不高卻一個個都很實用。
他帶衆人到的是一個隐藏在上古結界之後的小山谷,裏面地方不大,卻有小溪淙淙,環境清幽。
“我幾年前偶然解救了一只妖獸,他便把這地方送給了我當做回報。”到了地方後,秦英這麽對幾人解釋道,“但我平時都在門派中修行,不常來這兒,也就用它種種靈植、養養靈獸什麽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朵紫色小花:“比如這個,紫靈花,還有那邊的那一片,青箭竹和虎尾草,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靈藥,平時只能搓點增加修為的丹藥。”
易憐真眼角瞥到一群黑影:“剛剛跑過去的那些……”
“那是詭松鼠,”秦英興奮道,“特別可愛,我養了一大群,沒什麽特殊能力,就是有點愛偷吃其他靈藥。”
易憐真:“……”
對這些東西他記得比林複均都清楚。
結界內的靈藥時間長了會變異,紫靈草以後是萬年紫靈草,青箭竹是鑄造靈器的絕佳材料,虎尾草能變老虎。
至于詭松鼠,《天塹通途》的大結局,這一群松鼠啃禿一座山。
被薛天定關了幾天,易憐真差點都忘記了自己現在在一本玄幻小說裏。
如果不是他和任無道意外出現,秦英現在想必已經開始了他在長流荒野的歷練,準備晉升境界了。
真是開挂的人生啊……看着眼前對任無道尊敬、感謝又有點畏懼的秦英,易憐真覺得還是不要告訴秦英這些為好。
不然萬一落差太大怎麽辦。
至于林複均,路上他又想向任無道借來不露鋒看看,慘遭拒絕,現在已經心碎,正在失望之餘研究隔離這座山谷的結界。
任無道大部分時候沒有說什麽話,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幾人身後,在山谷裏環顧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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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秦英和林複均都叫任無道前輩,易憐真是最有立場開口問話的人,但他一時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任無道,只能含糊過去,“你為什麽會去而複返?跟着我又是為了什麽事情?”
任無道看向易憐真,下一刻竟然對他安撫性地笑了笑。
“一些小事,應該不會影響到你。”他輕輕颔首。
任無道不是很經常笑,最起碼易憐真不覺得他會輕易露出這種除了例行公事、禮貌客氣和嘲諷之外的溫和笑容。
他一瞬間起了一背雞皮疙瘩,總覺得對方心懷不軌,人設都ooc了。
接着他看到任無道收起笑容,轉過頭對秦英命令了一句:“你對這裏最熟悉,去外面找個有些道行的相士過來。”
相士?
秦英果然也有些疑惑,他愣了下道:“前輩,外面就是個小城鎮,應該沒有什麽高明的相士。”
“您是想再給易憐真算什麽嗎?”他誠摯道,“羅大師已經是當世最精通此道的宗師,就連我師祖都要敬他為前輩,再找其他人,恐怕不會再得出什麽結果。”
“不是給他算,”任無道簡單道,“給我算。”
秦英的眼睛疑惑地睜了睜,但看一眼眉眼淩厲的任無道,不敢再說什麽,應了一聲禦劍飛走了。
最吃驚的反而是易憐真,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任無道,甚至沒控制住自己驚訝的表情。
任無道的命,還用算嗎?
他自己知道的難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
作為看過《天地無道》整本小說的人,如果讓易憐真用一個字形容任無道,一定是強。
但如果放寬到兩個字,那便是強和慘。
任無道天生命就不好。
幼時他父母雙亡,小時候的夥伴全部早夭,少年時意識到不對勁的他去找相士看相,卻被直接趕出了大門。
後來他偶得機遇拜入修仙門派,門派裏的同門紛紛以各種原因死于非命。
在門派覆滅的那一天,他終于從一位敵對的修仙大能那裏得知了自己的命格。
天元十四殺。
異常的天象中兩顆七殺星交疊高懸于夜幕之上,直接給了任無道一記當頭棒喝。
他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人。
可七殺星是一顆兇煞的孤星。
一顆七殺已是極兇之兆,兩顆重合交疊的七殺,任無道此生便只能獨行。
他不是沒有不信邪過,也曾試圖和人在路上結伴而行,卻害得對方被仇家找上門來分屍而死。
也曾庇護過幾位來向他求助的小輩,可他防住了外患,卻沒料到其中一人練功時走火入魔,将其他人屠殺殆盡後爆體而亡。
後來任無道便刻意避開其他人。
他一個人默默地修煉、變強、游歷、為親朋複仇,與世人萍水相逢,和所有人擦肩而過。
終于他闖進神域,弑盡神佛。
可能管控得了世人、能降下無盡福祉的神佛也無法改變他的命運。
天地無道,書如其名。
偌大的神域空空蕩蕩,疲憊的任無道最後選擇了沉睡。
這個結局讓讀者們唏噓不已,但小說終究只是小說,看完也就過去了。
天元十四殺在易憐真心裏只有“見誰克誰,克誰誰死”這樣的粗淺認知,他也很難把任無道和書中那個孤獨且強大的身影聯系在一起。
就像秦英和林複均,易憐真之前也從未意識到他們是一個個如此鮮活的人物。
現在任無道卻說要給他自己算命。
算什麽呢……他的命格連易憐真都能“算”出來。
反正不是什麽好命便是了。
也不知道任無道現在和他們在一起,會不會克到秦英和林複均。
易憐真不怎麽擔心自己,畢竟他是無敵的。但秦英尤其是林複均,還被薛天定瞄着呢,風險一點也不小。
之前任無道兩次獨自離開,大概也是擔心發生這樣的事。
易憐真在想東想西,那邊秦英已經帶着一位相士回來了。
這位相士小眼睛,長下巴,一身打滿補丁的破舊衣裳,不像羅玉山那麽仙風道骨,反而顯得有點寒碜。
他進來時眼睛完全離不了山谷裏的青山秀水,進屋後又看着屋裏的陳設愣了老半天。秦英見狀忍不住輕咳一聲,他終于反應過來,急忙向幾人行了個禮。
“幾位高人,”他畢恭畢敬道,“請問是哪一位想找鄙人看相?”
“是這位前輩!”秦英将相士引到任無道面前,自己幾步退到易憐真旁邊。
相士卻沒有立刻開始給任無道看相,而是從随身帶的大布袋裏掏出一根長香,點燃後開始在空中鬼畫符一般揮舞。
場面有些在意料之外,易憐真忍不住捂着嘴對秦英耳語:“你找來的這個人……他靠譜嗎?”
“十裏八鄉算得最準的一個。”秦英說。
“你确定?”易憐真懷疑道,“那怎麽這個樣子?”
“可能是個人風格,”秦英看起來也不确定,“有些相士比較信這一套——你看前輩都沒說什麽。”
易憐真擡頭看了一眼,果然任無道正專注地看着那個相士,臉上不見任何悲喜。
“他平時也是這個表情,生人勿近一樣……”正說着,易憐真手裏被秦英塞進了一個溫熱的紙包,“這是什麽?”
“路上順手買的蟹粉小籠,你這兩天不是一直抱怨嘴淡嗎。”秦英略帶譴責地看了一眼易憐真,“在前輩面前注意一點,少說點話。”
易憐真是個凡人意識不到,他可知道兩個人說什麽都能被任無道聽見。
這麽在背後說對方,想不想好好活了?
“好兄弟!”易憐真真沒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思全在蟹粉小籠上。
這幾天他可是一點東西都沒吃過,此時看到吃的簡直眼睛發亮。
那邊相士還在跳大神,吃東西好像有點不禮貌。
但小籠包還是熱的……易憐真心裏天人交戰一會兒,心懷愧疚地偷偷拿起一個包子塞進了嘴裏。
原諒他吧,但他實在是太饞了。
他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是個吃慣了大魚大肉的現代大學生,跟那些辟谷幾百上千年的修士沒法比。
湯汁在嘴裏爆開的那一刻,易憐真感到了穿越以來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他盡量動作小地嚼着包子,看到相士已經跳完大神,正開始給任無道算命。
“仙長,您這命格,雖然沒有什麽特殊的,但勝在平平穩穩,只要經營好了,大概率也是能千求千遂,大富大貴的!”
“咳!咳咳咳……”易憐真彎下腰,咳得停不下來,秦英吓了一跳,趕緊給他拍背。
他被小籠包嗆着了。
這是從哪兒找來的江湖騙子?!
相士被易憐真的動作驚到,朝這邊看了一會兒,猶豫片刻,仍繼續對任無道說道:“仙長,而且啊,我還算到您命裏會有一位貴人。除了我其他人可都看不出來,畢竟這是新形成的變化……”
“辛苦了。”任無道打斷他道。
相士還想說什麽,視野裏卻只剩下任無道還沒消失的衣擺。
對方直接起身,徑直走到了易憐真面前。
易憐真剛咳完喘勻氣,擡頭就看到任無道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差點又被嗆住一次。
秦英的身體緊繃,他只站在旁邊,便覺出莫大的壓力,不禁隐隐為易憐真擔心。
“從一開始我想找相士,你就顯得很驚訝,”任無道問,“再加上剛才的反應——關于我的命格,你知道多少?”
易憐真僵着身子,沒有說話。
他沒想到任無道會這麽敏感。
但他知道這決不能說。
無論是自己穿書,還是告訴對方他是書中的人物,都不能說。
任無道因為天元十四殺受了那麽多苦,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無力反抗的命運只是一本書,是現實世界裏大家茶餘飯後的消遣娛樂,易憐真不敢想象那個場景。
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易憐真已經知道,書中的世界也和書外一樣真實。
他希望秦英他們能充實愉快地向前走,而不是面對一個殘忍又虛無的真相。
易憐真最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
任無道垂下眼睫,似在沉思。
有那麽一瞬間,他顯得肅穆而莊嚴,下一刻,他做出了決定,重新看向易憐真。
“他說我生命中将有一個貴人,”他認真而誠懇地問,“我能跟在你的身邊嗎——如果你需要幫助,我願意竭盡所能。”
“無論你遇到什麽樣的謎題、困境與劫難,我都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