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色深處(八)
掌天印,任無道的空間法寶。它長萬裏,寬萬裏,高萬裏,傳言中能裝下群山萬重,江河湖海。
易憐真對此深信不疑——他曾經算過,一萬裏,也就是五千公裏的直徑,能塞進去一顆月球還有餘。
區區一群山、一片海算什麽?
大部分時候,任無道都把掌天印用作儲物法寶,看到能用的東西通通扔進來。但這樣的寶物只用來儲物有點浪費,所以它還有另一個功能。
任無道可以用它單獨制造出一個小空間,把其他人拖進其中,如果對方掙紮得不劇烈,甚至能關押一段時間。
藍衣的水吾會弟子顯然不是那個能劇烈掙紮的。
被任無道拖進來後,他先是愣了一瞬,左右張望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然後直接就跪下了!
“……?”易憐真目瞪口呆。
男兒膝下有黃金,做人的尊嚴和骨氣呢?
可緊接着,他意識到對方跪的并不是任無道。
藍衣弟子雙膝跪地,兩臂交叉放在胸口,閉着眼睛念念有詞。
“……萬中無一的水之女神啊,用您水澤守護的力量為我築起庇蔭,抵擋遠方的惡魔,我願用一生侍奉您的聖潔與光輝……”
任無道也有些意外,他眯了眯眼睛,打斷藍衣弟子的禱告,單刀直入地問:“你們準備去幹什麽?”
藍衣弟子身子向後瑟縮了一下,卻并沒有回答,繼續低聲向女神禱告。
任無道面無表情,下一刻弟子的頭頂突然出現一團清水,兜頭澆了下去。
藍衣弟子猝不及防被水嗆住,咳了好一陣子才停下,識時務地睜開眼睛,又往後縮了縮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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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個修士,能察覺到任無道深不可測的實力。女神雖然是他的信仰,但太緊急的時候,禱告是不能救命的。
任無道手裏有一整個離間海,論起禦水的能力來,只怕比水林溪只多不少。
易憐真于心不忍,出言提醒:“水林溪死了。”
藍衣弟子一片虔誠:“女神飛升天界,只留下了聖潔的恩澤……”
易憐真:“……”
拜神太多,這人腦子壞了吧?
不過看來,水吾會的大部分弟子并不知道水林溪的屍體被替換了。
任無道:“水吾會要去幹什麽?”
他補了一句:“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藍衣弟子低語着又念叨了一句女神,接着看到任無道的目光,飛快收回眼睛:“女神飛升前留下旨意,不可綱廢紀馳,特意指令張執事領受女神恩澤……”
“走吧。”任無道對易憐真說,“事情差不多清楚了,水林溪的屍體是水吾會執事調換的,為的是名正言順地繼承擁有水林溪的信徒。”
“這就走嗎?”易憐真剛問出口,便被任無道帶離了掌天印,眼前突兀又是游行的藍衣隊伍,他愣了下神,“……他呢?”
“一會兒空間消失,他會出來。”任無道簡單道,“這個人心中全是水吾會和水吾會的信條,沒有必要多交談。”
易憐真深以為然地點頭,水吾會的隊伍正沉默着從他面前走過,花環間的清水之軀高高浮起,真正被他們當做神明侍奉的人卻早已埋入土中。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易憐真問。
這只龐大的隊伍幾乎将整條街都堵了,大堆行人站在路邊店鋪的屋檐下看熱鬧。
“等他們過去,然後換條路,”任無道說,“水吾會弟子不少,時夜心已經離開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兒。”
易憐真覺得有些可惜,不過水吾會內部的權力更疊與鬥争,的确與他們關系不大。
剛才的詢問,更多的只是滿足好奇心而已。
他站在任無道身邊,看游行隊伍整齊肅穆地向前,每個人臉上都莊嚴而虔誠。
“神終究不可信。”任無道突然說道。
易憐真迷惘地轉頭,只看到對方深不可測的容顏,任無道比他要高一點兒,此時正遙遙望着遠處的高臺。
忽然,高座之上清水凝成的軀體驟然破碎,無數水滴飛濺而下,落在地面上與塵土混合,成為流淌着的髒水與污泥。
游行的隊伍停了下來,水吾會的弟子或直面、或回頭,擡頭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水霧與散射而成的虹霓。
原本整齊的游行隊伍大片騷動起來,近半數弟子在第一時間跪下祈禱,另一半攢動着湧到高臺之下,難以置信地疑問與叫喊聲此起彼伏。
任無道對易憐真使了個眼色,對着旁邊的小巷揚了揚下巴。
易憐真緊張地抿了抿唇,快步跟過去,壓低聲音快而急地問:“是你幹的吧?”
“舉手之勞。”任無道說,“我控水的能力比他強。”
易憐真忍不住回頭,大路上已亂成了一團,整齊有序的藍衣弟子站成了各種小群,吵吵嚷嚷,驚恐茫然。
這一舉動并不會摧毀水吾會,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堅不可摧的信仰崩塌,對“女神的恩澤”和即将上任的新領袖産生懷疑。
水吾會接下來的日子不會那麽好過,不能持續□□的話,說不定過幾年就散了。
易憐真擡了擡嘴角,有點快樂。
沒想到還會有意外收獲,知道了劇情中沒有提及的邪/教的未來。
他加快腳步,去追上走在前面一些的任無道,對方同時減慢速度,回了下頭等他過來。
易憐真跟上來後,任無道的腳步遲滞了一下,開口道:“你好像很置身事外。”
易憐真的腦子裏在第一個瞬間閃過一絲驚喜。
感謝上天,喃訓練終于開始起效了。任無道主動開口說話,還問的是他的情況!
随後他才關注到問話的內容:“我置身事外?什麽意思?”
任無道緩緩搖了搖頭:“說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你很善良,卻比我更像一個旁觀者。”
“啊?”易憐真疑惑。
明明任無道才是不跟別人說話的那一個,怎麽他成了旁觀者了?
“我很努力想要與別人交流,融入世界之中,”任無道停了一下,思索道,“但你并不在意這個,我本以為面對水吾會,你會想要幫助那些被控制和麻痹的信徒。”
“但你好像并沒有,雖然最後你也很高興……”
易憐真聽明白了。
但他沒辦法跟任無道解釋。
雖然兩個人都是穿到這個世界來的,但是大家有本質上的差別。
任無道是穿越,可他是穿書啊!
任無道眼中的世界對他來說只是看過的劇情,他雖然很喜歡,卻沒有太多想要幹預的念頭——在一開始發現自己沒辦法修仙、也不太像是主角的時候,易憐真就歇了這個心思。
這不是屬于他的次元和世界,就像他不可能搶了秦英的慈恩鏡去替他歷險,最好的選擇是站在旁邊默默祝福他。
要不是還有“故事盡頭的冥漠”這個胡蘿蔔在前面吊着,易憐真可能就躺平當鹹魚,直接去玄幻世界“旅游”,欣賞這些世界的風光了。
畢竟他無敵,同時不吃不睡也能活,根本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我啊,”易憐真努力含糊過去,“可能是我實力還不夠吧,而且這終究是他們的事情……”
“當然了,雖然我做事挺被動的,”他說,“但我也希望大家都能有一個好的未來。”
此時二人已走到了巷尾,再往外就是城郊。
任無道停下來時似乎想再說點什麽,最終卻只是笑了笑。
他從掌天印中召出舟車,帶易憐真上去:“我今天主動說話了。”
“很好,非常棒,”易憐真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任無道真是他見過的最積極主動的學生,“繼續保持!”
接下來,他們一路遠遠尾随在時夜心身後。
時夜心帶着次神格一路向東南走了大約五千裏,三天後停在了一座大山腳下的城鎮中。
任無道和易憐真沒有跟得太緊,也在距離小鎮大概百裏遠的地方停下來。
附近沒有什麽城鎮,任無道便直接從掌天印中拿了座小院子出來。
易憐真:“……這也行?”
自帶流動旅館,掌天印真是居家出行必備法寶。
“之前游歷時看到的無主院落,”任無道解釋道,“覺得可能有用就裝起來了——許久沒有打理,灰塵和雜物有點多。”
“沒什麽大礙,”易憐真說,“我們反正就住一天,掃兩間屋子出來就行了。”
可直到五六天過去,兩個人把整個院子都清掃幹淨開始打牌,時夜心依舊沒有動地方,仍待在山下的小鎮中。
“不對啊,”易憐真輕咬着指節,“他如果到了地方,應該直接去激發神格,一直停在那個鎮上幹什麽?”
“也許有其他事要做?”任無道問。
兩個人正在打牌,玩的是易憐真新教給任無道的“開火車”。規則很簡單,兩個人輪流出牌排在一起,如果前面的牌有和自己新出的牌一樣的,就可以把中間的牌全部收走。
打發時間又不費腦子,邊打牌還能邊想問題。
易憐真出了一張牌,連着收走前面的三張:“不應該,為了沒有後顧之憂,他在殺水林溪之前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現在只需要去激發神格。”
“對他來說,我們就是後顧之憂。”任無道說。
“但他拿你也沒什麽辦法啊,”易憐真想不明白,搖頭道,“否則就不會只是停在那裏拖延時間了。”
“水林溪的次神格只能保持三個月,”他繼續道,“越往後成功激發神格的成功率越小,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月,時夜心應該很心急才對。”
任無道想了想:“時夜心和忎誩有可能放棄‘分開’這個想法嗎?”
“不太可能,”易憐真回憶劇情道,“這是他們唯一分開的機會,時夜心不想被忎誩控制,忎誩不滿足于和時夜心共享身體——更何況分開後還能一人拿到一半的神格。”
“他們都是很有自信,不認為自己會輸的人,即使分開後只能活一個,也會選擇冒險而不是保持現狀。”
“那就是有陰謀。”任無道收走了桌面上一半的牌。
“可他們能做什麽?來針對我們嗎?”易憐真問,他的下一張牌是“三”,“那是個凡人小鎮,連賣靈藥和材料的店鋪都沒有,除非他們提前和別人約好了在那裏會面……”
“不用想這麽多,”任無道把手裏的牌放下,“其實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解決方式。”
易憐真:“什麽?”
“趁現在他們還停在鎮上,”任無道說,“直接過去活捉時夜心,逼他激發神格。”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時夜心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