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車子開出去不久,顧山澤想起彭宇塞給他的東西,手伸進口袋一摸,方形塑料袋,包着環狀物體,避孕套。
“怎麽了?”沈冰洲注意到他手部的動作。
顧山澤僵住,佩服彭宇藝高人膽大的同時,萬幸沒有直接掏出來看。他自然地抽出手,“沒什麽,沈老師,你其實還記得我的吧?”
沈冰洲冷淡地蹙眉,“我應該記得你什麽?”
他唇角含笑,“國金中心的咖啡廳,我們見過的。”
花冤枉錢是小事,拍場本來就是這樣的地方,咖啡廳的“捉蟲”才是他念念不忘的心病,剛剛沈辰砂和朱玉玉在場,多少不太方便,現在到了車上,總不至于再有所顧忌了。
因為受傷,沈冰洲呆得最多的地方是醫院和家,上次去國金中心,好像還是相親。他的确有點兒印象,但很模糊,便說:“再多給點提示?”
“當時……”說個開頭,顧山澤打住了,他差點說出當時你摸了我的腿。他重新組織了下語言,“當時,沈老師幫我捉了一只蟲。”
“商場的咖啡廳怎麽會有蟲?”
他也想知道呢。
沈冰洲曲了指節,輕輕抵在下巴,輕飄飄地道:“哦,那只紅色的很好看的七星瓢蟲?”
顧山澤嘴角笑容消失,是挺好看的,紅色的七星瓢蟲,原來他在沈冰洲心裏的存在感還比不上一只蟲。
他笑,桃花眼上挑,“我不好看嗎?”
聽到這話,沈冰洲認真凝視起他的臉,誠懇地評價:“骨相不錯,五官比例也很好,很招女孩子喜歡。”
那雙桃花眼凋謝了不少,“不招你喜歡?”
“……我又不是女孩子。”
顧山澤垮下臉,郁悶地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車速不快不慢,半小時到了山遠公司大樓下。停穩後,他下車,看到司機也下來了,從後備箱取出折疊的輪椅打開,然後拉開車門,把沈冰洲扶了下來。有束光線剛好照在沈冰洲眼睛上,那雙眼往下沉了沉,神采黯淡,“謝謝。”
話是對司機說的,司機是沈辰砂派來的,恭敬地低頭,“我送少爺上樓。”
不過分秒間,輪椅裏的人仿佛換了個靈魂,又或者堅強的面具分崩離析,消瘦的背脊透出玻璃般的易碎感。顧山澤不自覺地皺眉,大步上前,搶過輪椅,“不用麻煩,我帶沈老師上去就可以了。”
司機态度還是恭敬,“麻煩顧少爺。”
晚上十點,公司大樓不剩下多少人了,輪椅滾過地面,輪軸轉動的微響清晰入耳。顧山澤推着他進到電梯,視線落在他的雙腿。
即使坐着,那雙腿還是好看,膝蓋并攏,小腿下垂,雙腳乖巧地擺在腳托上,腳踝露在空氣中,像件脆弱的工藝品。
他開口問:“沈老師,你的腿是怎麽摔的?”
沈冰洲雙手輕輕收緊,在褲子上抓住細小褶皺,“去礦區野采,不小心腳滑。”
他說得輕描淡寫,要不是手上的小動作,顧山澤真要以為他毫不在乎。他把語氣放輕緩了些:“那麽危險的地方,就沒做個保護措施嗎?”
“做了,我們進的位置比較深,同伴經驗不足,錨點沒打穩,連安全繩一起下去了。”
“那真是萬幸,只傷了腿。”
“嗯。”沈冰洲輕輕應了一聲,“我姐也是這麽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聽到這句俗話,顧山澤輕聲笑了笑,“你和沈總,感情好像很好?”
“是很好,她很有能力,我很尊敬她。”沈冰洲大方承認,随後語氣變冷,“不過,比你還是差遠了。”
顧山澤無言扯了扯嘴角。
兩家畢竟有過節,他不想在這個話題多耗,痞痞地開了個玩笑,“沈老師,你現在這樣子,遇到危險跑都跑不了,不怕我是壞人嗎?”
沈冰洲蹙起眉,語氣微冷,透出幾分質問的意思:“你想對我做什麽?”
顧山澤笑意輕佻,“我可以對你做什麽?”
話出口,輪椅裏的人擡頭望過來,嘴角不明顯地下陷,“你要對我做什麽,我也只能受着。”
那雙眼就是太美了,美人的眼,總能輕而易舉地惹人心碎。是啊,他能做什麽呢?他雙腿不能動,姐姐自身難保,連累他和朱玉玉那樣的女人聯姻,顧山澤想帶他走,三言兩語就帶走了,因為比起朱玉玉,他更加不好得罪。
他忽然明了,為什麽兩姐弟感情超乎常人地好,因為常年舉步維艱的處境,他們相依為命。
顧山澤實在有過太多情人,越風流,越涼薄,他的要求很簡單,一夜情就好。機會并不是時時有,他想到兜裏的小工具,想到辦公室裏寬敞的沙發,想到沈冰洲的嘴巴,光潔細長的脖子,最後想到白皙的腳踝,以及從後跟泛上的粉。
他從沒見過男人的腳可以長成這樣,像馬達加斯加的粉晶,誘人生出把玩的欲望,只要他願意,那人馬上就會變成他的。
“叮”一聲,電梯到了,門打開,一個小姑娘正好路過,手裏端個餐盤,擺四五桶泡面。
“顧、顧總監!”是那個實習生。
顧山澤臉色肉眼可見地變黑,“加班?”
“嗯嗯!”她偷瞟向沈冰洲,眼睛瞪得老圓,“組長她們都在呢,在改聖誕的圖紙!”
顧山澤推着人往裏走,語氣不爽:“十點多了還加班?我們部門有這麽卷嗎?”
“就是因為我們部門不加班,所以KPI總是倒數啊。”
“那是前任總監領導能力有問題!”
實習生小聲嘀咕:“加班到十點以後可以免費打車回家……”
“你直接搬來公司睡吧,正好房租也省了!”
實習生吓得臉色煞白,“對不起!我檢讨!”
辦公區大部分燈都關了,幾個人圍着一臺顯示器,見到顧山澤,紛紛直起腰打招呼,眼神不約而同地瞟向沈冰洲。
“顧總監,這麽晚了還來公司啊?”那個女職員,就是組長,站了出來。
顧山澤敷衍地“嗯”了句,略掃一眼顯示器上的圖稿,準備路過。她連忙叫住:“顧總監,可以幫忙看看稿子嗎?聖誕準備上的限定款胸針,出了五版方案。”
無奈,他停下,對沈冰洲說:“等我一會。”
沈冰洲配合地點頭,視線跟着他走。
聖誕節還早得很,但設計圖紙一定是提前出的,他挺好奇山遠的設計方案,不過并沒有那樣厚的臉皮湊上去看,否則豈不成商業間諜了?
一群職員圍在顧山澤身邊,大多是男性,沒他高,沒他瘦,更沒他好看。沈冰洲想起剛剛在車上回答過的問題,發現說漏了一樣:顧山澤身上有股獨特的魅力。
他聽主設計師解釋完,俯身彎腰,抓起數位板上的壓感筆,低聲講解着什麽。他仰頭看顯示屏時,喉結清晰地凸起,英俊側臉盡是專致神态。随着壓感筆寫畫的動作,他扳指上的紅寶石星光閃動,似乎有只會跳舞的幽靈寄宿其中,故意抓撓注視者的心窩。
沈冰洲顯少把目光給到男人,或許是這個男人戴了顆紅寶石,而他對礦物情有獨鐘,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話:認真的男人最迷人。
讨論聲時起時落,過去很久,顧山澤吩咐道:“按照這個思路,重新做。”
聽到“重新”兩個字,職員們免不了低落,但規矩地說好,以及:“謝謝顧總監。”
他頗具領導風範地颔首:“吃泡面吧,吃完趕緊下班。”
大家後知後覺地想起寒酸又頂用的宵夜,掀開蓋子一看,都泡爛了,頓時一片唉聲嘆氣,只有實習生看着兩人的背影低聲感嘆:“原來顧總監好這一口。”
組長跟着瞟了眼,“哪一口?”
她嘿嘿一笑,“還能是哪一口?”
她們的對話,兩位當事人無從得知。進了辦公室,沈冰洲冷不丁扯住顧山澤的褲子,手掌伸直,停在胯骨的位置,緩緩平移到自己頭頂,“顧山澤,你身高多少?”
顧山澤被他動作唬得一愣,還以為要做什麽不可描述的事。反應過來是在比身高,他自信地勾唇,“我188。”
沈冰洲眼底暗藏羨慕的光,語氣卻不露聲色地淡漠,“也沒有比我高多少,如果能站起來,怎麽也要到你下巴。”
差不多是這樣,上回在咖啡廳,他就知道了,不過,個頭只到他下巴的人,是怎麽老神在在地說出“沒高多少”這幾個字的?
他沒繼續開口,提到“站起來”這個話題,沈冰洲表情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了,像一盞燈啪地被人按掉。
一個好好的正常人,突然飛來橫禍,換他自己,估計會生出許多戾氣。他在輪椅前半蹲下來,伸手在小腿上捏了捏:“有感覺嗎?”
沈冰洲配合地點頭:“這樣捏,還是有的。”
他往上移了幾寸,停在膝蓋:“這裏呢?”
“一直到大腿都有的,只是不能動。”
都這樣說了,他沒臉再繼續往上揩油,目光下移,停在腳踝。他突然想到個主意:“沈老師,我學過一種按摩,興許對恢複有用,要試試嗎?”
沈冰洲低頭望着他,眼鏡鏡片上凝着冷然藍光,“為什麽你會按摩?”
他的關注點真奇怪。顧山澤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我姑姑腿也不好,特意去學的。”為了提高成功率,他吹了個牛逼,“現在她完全好了,誇我手法好呢。”
沈冰洲信了,“可以試試,要脫褲子嗎?”
顧山澤扯了扯嘴角,雙眼流出谑笑,“你想脫的話,我可以幫你。”
換作平時,脫就脫了,但話說出口,沈冰洲才反應過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脫褲子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垂着眼說:“算了,不麻煩你了。”
應該和性格有關,他的感情流露總是異常明顯,看到他垂下眼,顧山澤便能立刻察覺到那雙眼睛後面的失落。他蹲下去,捏住露在褲管外面的腳踝,不容反駁地剝起了鞋襪。
捏住腳踝的那只手溫暖有力,沈冰洲微怔了下,從這個角度看,顧山澤神情平靜而轉致,和站在顯示屏前修改圖紙時一模一樣。他小心地對待手裏的裸足,動作輕柔像在照顧精美的珠寶,傳來的觸感蘊含令人心顫的力量。
突然,他在腳底重重地按了一下,沈冰洲倉皇張口:“嗯~”
動作戛然而止,顧山澤皺着眉擡頭,“亂叫什麽?”
他搖頭,“抱歉,沒忍住。”
上帝在賦予不同人不同的天賦時,一定是有偏心的,否則怎麽會在給沈冰洲無與倫比的容貌和身材的同時,還毫不吝啬地賜予清冷性感的嗓音?
顧山澤不自然地滾動喉嚨,“按摩而已,別叫得像做愛一樣。”
沈冰洲真誠地問:“像嗎?”
他沉着臉,“像。”
“……我盡量忍住。”
顧山澤無語地撇嘴,心說忍不住也可以,但那人鐵了心要忍,彎曲了拇指,抵在貝齒之間,眼尾隐約淌出淚光,一副任誰看了都會想入非非的表情。忽而,他張開唇瓣,“我忍不住了……”
顧山澤眼神微燙,故意道:“還想要嗎?”
他搖頭,眼尾有淚澤,“不要了。”
“……”
如果此時外面有人偷聽,明早公司就會傳遍顧總監的桃色事件,不出意外還能描繪得有聲有色。顧山澤不動聲色地替他穿好鞋襪,站起來開了扇窗,還是覺得熱,煩躁地扯散領口,然後打開辦公室裏的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你要嗎?”
沈冰洲把自己唇瓣咬得緋紅,一絲不茍地告誡,“我勸你別喝,已經十點了,會影響睡眠質量,不是要看作品嗎?快點看完,我要回家睡覺了。”
顧山澤嘆氣,将啤酒放回冰箱,“那我去下衛生間,你等我會兒。”
說完,他走過去拉開辦公室的門,冷不丁吓得往後倒退半步。
“你們在幹嘛?”
組長和實習生鬼鬼祟祟地貓在門口,臉頰通紅地尬笑,“顧、顧總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就是過來告訴你,我們準備下班了!”
顧山澤臉色瞬間變黑,“用不着告訴我,正常就打卡就行了,我看得到!”
“是!”組長大喊一句,拉起實習生,“那我們先下班了,顧總監你也早點,別累着!”
兩人一溜煙兒跑了,桃色事件傳遍公司的設想,恐怕要成真了。顧山澤不悅地眯起眼,回頭調侃:“都怪你沒忍住,我們好像被誤會了。”
沈冰洲坐在輪椅裏,略帶歉意地開口:“是我害了你,你很在乎名聲的話,我可以替你作證,告訴她們你不是那種人。” ?
你的香水味(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