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冰洲住在大學城附近的庭院別墅,倒不是為了方便工作,住在這裏純屬巧合。房子是沈家父母尚在時買下的,圖的是綠化用心環境優美,飯後若想散步,往南是文創園,往東是湖畔景區,往北上去幾公裏,直接到D大校園,那校園環境比景區還美。

唯一的不便是離萬盛的公司不近,開車走高速也近一小時,沈冰洲沒受傷那會兒,沈辰砂很少回來過夜,家裏只有江阿姨和他作伴。

車子停下,顧山澤熟門熟路地取出輪椅,繞到副駕準備抱他。兩人打交道并不算多,但沈冰洲适應得很快,車門打開,主動張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身子貼上去。

看到這娴熟的動作,顧山澤偷偷彎了唇,故意抱着不動,直到對方詢問的眼神傳來,才道:“沈老師,不打算邀請我去欣賞欣賞你的藏品嗎?”

沈冰洲眼中無瀾,毫不猶豫地開口,“不打算。”

“……”

顧山澤手臂用力,帶着他颠了颠,提醒他現在可是在別人懷裏,“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回答。”

他力氣是真不小,一百多斤的人,說颠就颠。出于自我保護,沈冰洲下意識摟緊,而後不大情願地開口,“下次吧。”

顧山澤斜眼看他:“總是下次下次的,我非要這次呢?”

他垂下眼睑,抿得嘴角陷落,總算是說:“好吧。”

沈家的房子不小,曾經住着一家四口,現在只剩下姐弟倆,難免顯得空蕩。收藏室是書房改的,東南朝向的房間,擺着高大展示架,每格陳列不同的礦石,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比博物館還誇張。

顧山澤走到最近的架子前,最先入眼是一方魚眼石晶簇,旁邊立着檔案卡,礦物名稱、規格、采集地點乃至硬度、密度和折光率,一應俱全,最出彩的是鋼筆手寫的字跡,清瘦隽秀瘦金體,很難想象是一個沉迷礦物的理工男寫出來的。

顧山澤由衷佩服,“沈老師,你玩礦标多久了?”

沈冰洲端正坐在輪椅,口氣漠然,“很久。”

他輕笑,“很久是多久?”

沈冰洲将輪椅靠近,拾起一顆粉紅色礦石,捏在拇指與食指間,“這塊坦桑的尖晶,是我八歲的生日禮物,印象中這還不是我最早接觸的礦石。”

粉色尖晶原石,形狀并不規則,色澤異常甜美,顧山澤卻只看到他的手指,修建整齊的指甲蓋透出粉潤光澤,像顆被嘴巴含過草莓味硬糖。

他心不在焉地誇贊了一句,“厲害。”

“還有更厲害的。”沈冰洲指向一座獨立的玻璃櫃,“知道這是什麽嗎?”

櫃子裏是顆巴掌大小的烏黑礦石,表面坑坑窪窪,光線照射到坑內,反射出細細碎碎的金色光澤。有金色光澤,多半是含黃金,顧山澤猜測說:“你去哪裏挖回來的金礦?”

沈冰洲微不可見地撇嘴,“這是隕石。”

這個答案超出了顧山澤的預想,他不由多看了幾眼,“這就是隕石?”

沈冰洲略微擡高下巴,眸中躍出幾點亮光,“沒錯,我自己撿到的。”

根據NASA的統計數據,每年約有44噸隕石掉落地球,每當隕石墜落的消息擴散開,少不了有愛好者前往墜落點尋找隕石,沒想到沈冰洲就是其中一個。國內的隕石墜落點集中在西北一帶,想到那些地方的地形地貌,顧山澤忽然覺得這人摔壞腿其實不冤。

他在收藏室裏轉了一圈,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見一塊冰洲石。透明如冰塊,标準的平行六面體,若非看到表面岩石生長的紋理,他會誤會為人工切割而成。他禮貌地詢問:“我可以拿出來看看嗎?”

沈冰洲一動不動地盯着,半晌,冷冰冰地提醒:“小心別摔碎了。”

這護寶的樣子,唬得他快不敢拿了。他打開玻璃櫃門,摸到那小片礦石,觸感清涼,像極了沈冰洲的指尖。他下意識地感嘆,“好像一條會勾人的小蛇。”

沈冰洲費解地蹙眉,給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肯定,“顧山澤,你不愧是幹設計的,想象力不在正常水平範圍內。”

顧山澤笑得耐人尋味,“還好,我喜歡小蛇。”

沈冰洲不敢茍同,伸手将礦石接過去,“冰洲石,自然界最純淨的碳酸鈣晶體,無論你在地球上哪個地方找到兩塊冰洲石,它都能剛好拼合,知道為什麽嗎?”

顧山澤由上往下望着他,配合地扮演起學生,“為什麽?”

“因為它六個面的內角都是102度和78度,這麽簡單的題你都不會?”

他愣了愣,彎唇,挑出玩味笑容,“現在會了。”

那人神情嚴肅地扶了扶眼鏡,“冰洲石具有明顯的雙折射現象,知道什麽是雙折射現象嗎?”

顧山澤幾乎能想象出他平時在學校是什麽樣子,唇邊笑意越發縱容,繼續配合道:“不知道。”

沈冰洲冷冷地蹙眉,“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他還是笑,“我要是什麽都知道了,沈老師還教什麽?”

沈冰洲将視線在他身上掃了掃,伸出一根食指,朝他勾了勾。他疑惑地俯身,那只手自然地抓住領帶,将他拉到身前。

“好好聽,我只講一遍。”他把石片放到領帶上,“看到這條斜線沒有?原本是一條線,經過晶體折射,我們看到了兩條,這就是雙折射現象……”

顧山澤保持着彎腰的動作,只要往前一伸手,這個人就會被他牢牢禁锢在輪椅裏。他們離得尤其近,沈冰洲專心致志地低頭講解,銀框眼鏡滑在鼻梁一公分左右的位置,鏡框與眉骨的縫隙間,兩排烏黑的眼睫毛乖順排列。它們柔軟地伸展,尾部微微翹起,如兩片蝶翼,随着眼肌動作上下翩舞。

似乎注意到灼熱的視線,睫毛下的眼倏然擡起。微愣稍許後,沈冰洲才反應過來,輕輕松手,斜條紋的領帶從手心滑脫,“抱歉,職業習慣。”

顧山澤沉着臉直起腰,心中有怒火升騰,扯男人領帶算哪門子的職業習慣?他整理着扯歪的領帶,“我去下洗手間,你家洗手間在哪?”

他這樣仰着脖子扯領帶時,大拇指上的紅寶石像個重點符號,提示着勾引着人往他喉結看。沈冰洲稍稍收回視線,給他指路,“出門右轉。”

他說了聲謝,出門右轉,到進洗手間,把門反鎖,用力按住眉心。

沈冰洲是顆天然長在山間的稀罕寶石,他本無意路過,不慎看見,卻一眼生出占有欲。他想把寶石采回家,走近了才發現,那是顆未開化的頑石,怎麽撬都撬不下來;或者說,是顆長在高山上的誘人果實,誘不自知地招搖。他垂涎,流了一地口水,卻怎麽也摘不到。

顧山澤使勁掐着眉心,生平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如果見色起意要付出代價,那麽他正在接受酷刑。

他擰開冷水,洗了把臉,收拾清楚後出來,發現沈冰洲自己從收藏室出來了,正在客廳接待一個年輕男人。

注意到他的腳步聲,沈冰洲轉頭解釋:“我約的醫生到了,你先随便逛一下吧,院子裏風景也不錯。”

都這麽說了,大意應當是不想讓他聽到病情相關。顧山澤應付地“嗯”了聲,走到客廳外的花園,把空間讓出來。

沈冰洲默然望着他的背影,醫生喊了三聲才聽到。他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配合看診。

客廳南面整面都是方格子玻璃牆,從二層陽臺垂落下茂密的常青藤蔓,底下則是一排開白色小花的薔薇籬笆,形成天然的格擋。

顧山澤随意溜達了幾步,站在玻璃牆外,透過藤蔓與花籬的間隙朝裏面偷瞧。

那位醫生坐在輪椅前方,笑容和善地詢問着什麽,沈冰洲一一作答,醫生時不時點頭,待問得差不多了,便把他的腿擡起來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掀起褲管,頗有章法地掐捏。

他的小腿光潔修長,是對罪惡的白象牙,只是那般擺着,也無時無刻不在勾引人的貪欲。

顧山澤不自覺冷下目光,裏頭的醫生渾然不覺,坦然大方地檢查完兩條腿,站起身來,捏住沈冰洲右邊腳腕,将那條腿高高擡起。

因為擡腿,沈冰洲被迫往下滑落,上半身無措地掉進輪椅裏,是身體的不穩定性帶來的不安全感。

他下意識地反感,眉毛剛蹙起來,醫生泰然自若地将腿放下,笑着說:“情況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嚴重,半年內都是最佳恢複期,保持信心,有助于恢複。”

他緩緩點頭,眼角瞥見醫生的雙手不自然地疊在胯部,用病歷本小心地掩蓋着什麽。

“這位醫生——”門口傳來顧山澤的聲音,轉眼人已經到跟前,面色不善地質問,“你這是什麽看診方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強奸人家。”

醫生緊抓着病歷本,尴尬裝笑,“你可真會開玩笑。”他看向沈冰洲,“我們康複中心有最先進的儀器,可以模拟行走的感覺,幫助建立信心,有空可以去體驗。”

模拟行走的儀器,無疑具有巨大誘惑力,沈冰洲壓住內心的不自然感,淡然點頭,“好。”

好個鬼!

顧山澤額角突突直跳,笑容變得瘆人,“這位醫生,我送你出去。”

醫生做賊心虛,裝模作樣地叮囑幾句,收拾好東西往外走,顧山澤笑着送客,一路跟到院門外面,确定裏面看不見,才停下腳步,“你剛剛是在占他便宜?”

聽到質問的話,醫生無所謂地攤手,答非所問:“加微信嗎?我0.5。”

顧山澤目光森冷,“問你話呢,剛剛是不是在占他便宜?”

那人嘁了一聲,掏出煙盒,抖出一根遞過來。顧山澤冷着臉不接,他便悠然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口才說:“顧大公子,我認識你,圈裏可多人喜歡你了,遇到也是緣分,要不要和我去玩一晚上?”

這醫生長相是不錯的,gay圈裏多的是這樣玩得開的人,顧山澤不清楚他是在哪裏認識的自己,但就算按照以前的标準,這樣無腦騷的男人也斷然沒可能進他後宮。

他耐心忍到極限,“我在問你,剛剛是不是在占沈冰洲的便宜?”

醫生終于認真起來,“他自己都沒拒絕,你替他激動些什麽?”

顧山澤無言注視了兩秒,掄起拳頭,猛地砸他臉上。

醫生哇地慘叫,手裏的煙頭飛了出去,“你怎麽打人!我招你惹你了!”

“沒錯,你招我惹我了。”顧山澤擡起下颏,緩慢轉動拇指上的紅寶石扳指,“既然認識,那就好辦了,不想我動真格地追究,立刻馬上滾蛋,再讓我見着你出現在沈冰洲面前一次,我打死你。”

醫生不可置信地捂着臉,嘴唇哆嗦,“那麽較真幹嘛?不就對着他意淫了一下……”說着,他沒聲了,好像終于後知後覺地轉過彎兒來,明白了自己究竟惹怒到哪裏。

顧山澤唇角有笑,笑裏卻藏鋒利冰刀,“沈冰洲,是我的,懂了嗎?”

不要為難我(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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