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山風掠過,一片紅葉跌落入水,蕩出細微水紋,像極了沈冰洲給的反應,似近非近,似遠非遠。那是最外圈的那道波紋,眼神稍鈍一下,便會捕捉不到,倘若伸手去抓,那麽必定落空。
湯池設計還算貼心,大致呈橢圓形,池岸碼着高低錯落的溫泉石,顧山澤把他放進水裏,扶着他靠上石壁,确定穩妥了才松手。
這裏水深合适,水面剛好淹到鎖骨位置,淺綠的泉水托着霜紅的楓影,怯生生地滑進鎖骨。顧山澤想起網上流行的鎖骨養魚,暗嘆居然是真的。
溫泉水熱,沈冰洲的眼鏡片上起了層薄薄的水霧,他捏住銀色的中梁,輕輕摘下眼鏡,秀麗的眼睛毫無遮擋地展露出來。
顧山澤靜默了片刻,勾起嘴角,“沈老師,你不戴眼鏡好像更漂亮。”
他站在水裏,沈冰洲不得不仰起脖子回話,語氣是山間的涼風,不算太冷,絕對不熱,無情地跳到另一個話題:“能不能找點酒來喝?”
顧山澤微哂,“你想喝酒?”
他把眼鏡擱到岸上,“聽說這裏的酒不錯,來都來了,總要嘗嘗。”
可泡着溫泉喝酒并非什麽好習慣,顧山澤不是很想同意,“你能喝嗎?醉了可不管你。”
沈冰洲平淡地保證:“我不會喝醉。”
這幅表情口吻,确實不像會胡飲亂灌的人,顧山澤斟酌了下,替他叫了套房服務。過沒多久,服務員端着盛放酒具的木托盤進來了,微笑打過招呼後,将托盤送進水中。
沈冰洲不是嗜酒的人,平日裏像老人家一樣修身養性,只有重要節日會陪姐姐喝上幾杯,不過今日,實在是氣着了,哪怕是八字沒一撇的聯姻對象,當着他面肆無忌憚地搞外遇,好吧,姑且還稱不上外遇,但心裏總歸不會舒服,畢竟在此之前,他是準備認真對待這位朱小姐的。
借酒消愁,最是快意,清亮的酒液過喉,醇柔不辣,落到肚裏回升出暖意。沈冰洲眯起眼眸,忍不住贊嘆:“不錯。”
聽他這麽評價,顧山澤給自己斟了一杯,确實好喝,容易引發貪杯,稍不小心就醉了。他好意提醒:“少喝點,這酒容易醉。”
沈冰洲不以為然地滿上,泡溫泉本來就熱,幾杯酒下肚,酒勁上浮,最先顯到臉頰,然後是雙唇。他的長相實在談不上陽剛,兩片飽滿的唇瓣沾了酒精,好像遭人蹂躏過,含着瓷白的杯沿,越發襯出豔色來。
兩人聊了些有的無的,不知不覺間,酒壺都快倒空了。顧山澤注意力不在這裏,眼色越來越幽暗,“沈老師,你和人接過吻嗎?”
沈冰洲顧着貪杯,聽到這句,冷然審視道:“你打聽這個幹嘛?”
他微愣了下,随即展開舒然微笑,“那我換個說法,你談過戀愛嗎?”
沈冰洲這條件,很難沒談過戀愛,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他不大情願地開口:“這個,一句話很難概括。”
顧山澤來了興致,拎着酒壺給他倒上一杯,“不急,一句話講不清楚,可以多分幾句講。”
他端起酒杯,喝下肚才說:“大學的時候有個學妹,風雨無阻地給我送了三年早餐……”
顧山澤震驚打斷:“三年?”
沈冰洲冷漠地斜了一眼,“雖然我一次沒要過,但被我姐知道了,勸我接受她,相處試試,我就接受了。”他突然頓了頓,不知是不是喝上了頭,一反常态地賣了個關子,“你猜怎麽樣?”
印象中,沈冰洲就如一塊不近人情的礦石,摸他,是冷的,敲他,那可萬萬不行,硬度三的冰洲石,一敲就碎了。他的冷并非一成不變的冰冷,而是捉摸不透的距離感,有時感覺在追彩虹,看着就在眼前,其實永遠追不到,有時又像挑逗飛舞的螢蟲,時不時蹭過手心,是真的拿觸角蹭過你了。
這賣關子的模樣,雖依舊冷着臉,卻有幾分難得的調皮感。顧山澤兩邊唇角都是彎的,縱容地說:“我猜不到。”
沈冰洲撇了嘴,“接受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學校論壇宣布自己追到了沈冰洲,之後也不再給我送早飯了,我們每天的話題只有吃什麽和早晚安,再之後,我就和她分手了。”
顧山澤眼神有些微妙,“然後呢?還談過誰?”
沈冰洲端起杯子抿了小口,伸出舌尖卷走唇上的兩滴殘液,“朱玉玉啊,如果算的話。”
“……”
顧山澤那雙桃花眼終于被戲谑填滿,“所以,沈老師,你初吻還在啊?”
沈冰洲緩緩看過來,眼裏蒙了層霧,嗓音已然含糊了:“你有什麽意見嗎?”
直到這時,顧山澤才反應過來看酒壺,那酒壺小巧一只,容量不多,什麽時候倒完的都不知道。他無奈道:“不是說不會喝醉嗎?”
沈冰洲搖搖頭,目光重新聚攏,嗓音變得疏漠:“我沒醉。”
顧山澤若有所思地瞧了一會兒,拿起他剩下的半杯酒,送到唇邊悶完,以防止他繼續貪杯。喝完,他把托盤也拿走了,“沒醉就好,要是醉了,我可不敢保證——”
話到一半沒聲兒了,沈冰洲擡着眼眸凝視,那眸子明明是一汪清水,卻好似倒映着幾團火燒雲,仔細看後才發現,那是楓葉的倒影。他故意一樣追問:“不敢保證什麽?”
不敢保證他完好無損。顧山澤一動不動地回視,池水的溫度從毛孔滲入,随着血液循環在體內放肆,最終不懷好意地往下腹聚集,企圖挑起欲望,企圖蠶食理智。
倏而,他擡起濕淋淋的手,用手背碰了碰沈冰洲的臉,狂泛酒潮的臉,比泡熱了的手還燙。
沈冰洲也不躲,任着水珠在臉頰上滾,透着潮紅的臉猶如映着晚霞的玉,沾了水,更動人。他忽地勾唇,“顧山澤,你想對我做什麽?”
認識以來,顧山澤頭一次确切地看到他笑,不是吝啬地揚揚眼角,是從唇畔湧流出的、切實的笑,那笑容過分迷人,仿若礦民在漆黑地底找到第一簇水晶,壓燈照亮晶體時,一眼直擊心髒的美感。
體內的火苗猛地竄到咽喉,他輕佻地笑,嗓音低沉下去,“你想讓我對你做什麽?”
沈冰洲微不可聞地輕嗤:“和那個女孩分手後,我收到過很多表白,喜歡我的理由千篇一律,我把最喜歡的标本拿出來給他們看,她們無一例外只看得到我的臉。”
很明顯話裏有話,顧山澤拿不準什麽意思,抿着嘴沒接。他不接話,沈冰洲無言稍許,忽然問:“你對你女朋友,不是真心的吧?”
顧山澤皺緊眉頭,眼中透出不容反駁的強勢,“沈老師,你醉了吧?”
沈冰洲臉上的笑早收得幹幹淨淨,略帶憂愁地垂下眼,“沒關系,我理解你,小孩子才談真心,我們都是大人了。”
顧山澤沒有再理會,抓住他的肩膀,準備直接抱走。
醉酒這事兒,常常是坐着喝時渾然不覺,臨走了站起來才發現天旋地轉。沈冰洲便是這樣,前一秒還好生靠在池壁,顧山澤手一過去,就像被觸發了開關,不長骨頭一樣往水裏栽。
他連忙拉過來,這一拉,那人避無可避地撲倒過來,雙手抓住他的肩膀,胸貼緊貼入懷。
人倒進來的一瞬,他憑借肌肉記憶摟住了柔軟的腰;沒有衣衫遮掩的腰肢,毫無阻攔落入手心,再往下一滑,就是陡升的臀峰;他卻感覺心髒不安地顫動了下,手掌僵硬地卡在腰骶的位置,他記得那裏有顆朱紅色的痣。
有股熱流在體內肆虐,燒得他頭腦充血。他還是調戲的語氣,比平時更加低沉沙啞:“沈老師,你在投懷送抱嗎?”
沈冰洲用側臉貼着他的胸膛,一張嘴,濕熱的氣息緊黏着皮膚亂跳,卻是答非所問:“我不想和她訂婚,我都沒有好好感受過愛情,可我沒有選擇……”
愛情啊,那東西太高貴了,顧山澤往返花叢,從未與任何人奢求過愛情,他給不起,也不會要。
綿軟憂傷的腔調,将失控的理智拉回了。他淺淺地嘆氣,從水下摸到蝴蝶骨的位置,雙臂使力,将人抱出水面。
晶瑩剔透的水,順着光潔如玉的軀體滑落,像撕掉一張透明的膜,擺在面前的便是人間最美好。他一聲不吭地走出湯池,濕答答的腳印從池邊爬上卧室的長絨地毯,向前延伸,爬到床邊。
床沿上鋪着幹淨的浴巾,顧山澤把他擺上去,拉起浴巾兩頭,包裹嬰兒一樣包起來,然後轉頭,拉開衣櫃取浴衣。
就這分把鐘的功夫,沈冰洲完全被酒意吞噬了,借着酒勁亂扭身子,可惜只有半邊身子肯聽話,一個不慎,滾了下去。
聽到痛呼,顧山澤猛然轉身,那人剛好滾到腳邊,就如豔後面見恺撒皇帝時,赤身裸體從毯子裏滾出來的模樣。
已經決定要放過他了,本來已經克制住不動他了。
顧山澤凝眸默視着他,緩緩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還知道我是誰嗎?”
沈冰洲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像只鬼迷心竅放下身段的貓,在主人耳邊讨要親昵。顧山澤細細地摩挲他粉潤的下唇,似引誘,似蠱惑:“沈老師,你想試試初吻嗎?”
沈冰洲躺在地毯上,眼神迷離,說的話卻清楚:“你花這麽多功夫接近,就是為了這個?你也喜歡我的臉?”
龌蹉的目的被戳破,顧山澤感覺頭頂驟然清明,伴随而來的還有莫名其妙的愠怒,使得他手指發力,捏得身前的人露出下齒。
他說:“如果我說是,你打算怎麽辦?”
沈冰洲哀傷地阖上眼,許久,頹然告訴:“随你吧,我習慣了。”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對朱是履行責任,畢竟有名頭在,也正是因為有名頭,當面一點面子不給他,換誰都會有點情緒,這個應該都想得通,不是喜歡哈!
感謝青花魚mhb272ujcfd 和 錦伿 的打賞。
跟我回去了(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