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晚上八點多,顧山澤關掉工作了一整天的電腦,打卡下班之後,一頭鑽進辦公室後側的小隔間。

搬進來不久,他就意識到,在這裏布置設計室簡直多此一舉,忙完每天的工作,哪有時間把自己關進去打磨作品?這幾日不斷忙裏偷閑,總算把主辦方約的天使擺件完工,剩下幾小塊料子,被他做成了首飾。

透明色冰洲石,硬度低容易碎,在弄壞好幾顆原石之後,他放棄了硬磕,順着晶體特性,磨成四邊形素面,嵌進金屬托底,制成了一對袖扣。

最後的工序已經完成,他仔細擦拭一遍,放進提前準備好的首飾盒。

天氣越來越冷了,已是必須裹上羽絨服的程度,他穿上早晨帶來的呢絨大衣,出于搭配考慮,系了條灰色圍巾,确認足夠好看之後,才将首飾盒揣進口袋,關燈離開辦公室。

外面天色已晚,剛啓動車子,手機收到一個電話,看清車載屏顯示的備注名,顧山澤微微愣了愣。

顧瑞卿,他親爹。

顧山澤雖有些爛毛病,但也是接受着最嚴苛的家庭教育長大的,只是最嚴苛的教育也沒能把他教化得了。

小學六年級,他逃掉體育課去教學樓的天臺睡覺,被爸爸知道後,惱羞成怒體罰俯卧撐,揚言做夠五百個就随他逃課,他咬着牙做完,開始了随便逃課的自由生活。

大約從那時候起,父子間的關系就失去了融洽的可能性,互不相讓維持至今。所以,親爸主動打電話過來,百分之一百沒有好事。

猶豫再三,他才接通,冰着聲音問:“怎麽了?”

顧瑞卿的語氣同他如出一轍:“你唐叔叔在陪我打球,聽他說,你有女朋友了?”  ?

立馬,他臉色黑沉下去,“什麽意思?你要幹什麽?”

顧瑞卿吼一樣說:“你媽讓你帶回家吃飯!周末帶回來吃飯!”

說完,挂了,商量的餘地都不給,就是纡尊降貴的通知,還強調了“這是你媽說的不關我的事”。

顧山澤沉默無語,女朋友這個事,原本就是随口編出來的,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連親爹都知道了。因為清楚親爹的脾氣,他選才擇隐瞞性取向,也正因為如此,在爸媽眼裏,他成了一個三十多歲還在打光棍的失敗男。

最開始是怕麻煩,後來慢慢發現,即便認識過那麽多人,他始終遇不到那個讓他決心相守的命定之人,花裏胡哨的小情人,幾天就散了,何必鬧到爸媽那裏增添煩惱?

他嘆口氣,決定置之不理。

從停車場出來後,他繞路開去沈家所在的小區,停好車後給沈冰洲發消息,等了好久沒見回複。

理工男有理工男的調性,想讓沈冰洲秒回消息,不可能。顧山澤最受不了這點,只要超過三條沒被回複,必定啓動語音攻擊。說來也怪,只要發語音,沈冰洲必回。

只是,今天這條,不可能等到回複,因為沈冰洲在洗澡。

随着康複訓練的加強,他現在能輕松地做到很多困難的事,比如自己爬進浴缸洗澡。

為了方便,浴室裏放置了專門的浴凳,他抓緊浴缸邊緣,利用雙臂的力量起身,慢慢挪上凳子。坐穩之後,他用手掌擦掉鏡面上的水汽,默默看着自己的身體。

浴室裏水霧彌漫,透亮的水珠在頭發尖上凝結,凝結到一定程度,被重力扯落,從兩扇蝴蝶骨的中間滑過,水痕延伸,正好吻到骶骨的紅痣,要是那顧什麽在場,估計十桶冷水也不夠澆。

沈冰洲喜歡往礦區和野外跑,算不得宅男,但不會特意去健身,和顧山澤的身材沒有可比性,天知道上次出去玩,看到那身健美勻稱的肌肉,他心裏有多羨慕。

他羨慕地嘆氣,擦淨水珠,換上冬款睡衣,而後小心地爬進輪椅,将雙腿擺正後,濕着頭發離開了浴室。

到房間第一件事,他拿起手機看消息,果然有顧山澤發來的。

顧山澤這人,看着不着邊際,好像什麽都不會關心在乎,但管起人來,較真得離譜。每日,他像例行檢查一樣詢問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最多隔兩個小時必定打聽在幹什麽,偶爾發來奇奇怪怪的藝術品照片,要他評價審美性如何。

這種問題,他哪知道?

看着對話界面中長短不一的綠色泡泡,沈冰洲開始犯難,因為這次,顧山澤問的是,和朱玉玉談得怎麽樣。

許久過去,沈冰洲依舊沒有組織好語言,冷不丁聽見下面有人按門鈴,吓得關掉了手機。

今天晚上,阿姨回家陪丈夫孩子,沈辰砂也不在,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個人。他不得不親自下樓開門,到了門口,意外地發現,來人是朱玉玉。

寒流環繞,朱玉玉的大衣裏還穿着單薄紅裙,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冷了。她好像沒有感覺,将手裏的物件舉高,喊道:“沈老師,我來把這個還你。”

門口有燈,冷白色燈光灑下,照出她手裏的楓葉花環,葉片已經幹枯,色彩不再鮮豔,但保存十分完整,讓沈冰洲稍感意外。

當初,他懷着利用的目的送出花環,過後壓根沒當回事,他以為憑朱小姐的性格,新鮮勁兒一過就會扔掉,沒想到還特意上門歸還。他不由将語氣放輕:“這個花環不代表什麽,你喜歡,留着就好。”

朱玉玉頗顯落寞地低下頭,“對不起,我當時,做得有些過分,但我沒有多想,大概是玩習慣了,那天晚上看到別人求婚,我才想到結婚是很重要的決定。”

沈冰洲心中驚訝,不知道這人是不是被彭宇罵醒了。這個态度值得表揚,他認可地點頭:“你知道就好,婚姻不止是愛情沖動的産物,還意味着道德和法律責任,慎重選擇才能降低離婚率。”

朱玉玉跟不上他的邏輯,想得也很簡單,“反正,我們互不喜歡就是了,而且,要是真的結婚,你和顧山澤怎麽辦?”

夜晚的風,大概只有三四度,卻在突然間變為燥熱強流,仿佛正身處熱帶荒漠,要把臉皮活活燙下一層來。沈冰洲莊肅的表情裂開一絲,近乎訓斥道:“你不要總拿這件事亂說,我和他沒什麽。”

自打顧山澤那個宣示主權的吻,朱玉玉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們是你情我願的一對,聽到沈冰洲這般辯解,她迷糊地抓頭,“哦,你們還沒在一起啊,暧昧期嗎?”

沈冰洲淺淺地咳嗽,穩着聲調耐心解釋:“不是暧昧期,以後不要瞎說了,要是被我姐知道,又得擔心誤會。”

這回,朱玉玉聽明白了,腦子裏峰回路轉,不知道怎麽轉的,忽地來了句:“你不會還不知道顧山澤喜歡你?不會吧?他親過你哦!”

“……”

沈冰洲忍無可忍,瞪了一眼,“你想多了,我和他不熟!”

話剛落,路邊傳來笑聲,緊接着便看見悠閑走來的人影。剛出來時,沈冰洲沒有戴眼鏡,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形,但不影響他一眼認出,那是顧山澤。

顧山澤把車停在外面,走了好一截才到,遠遠就看見兩個人在門口說話。這大冷天,有的人居然只穿睡衣拖鞋,一雙光潔的腳脖子裸露在外,甚至頭發都是濕的。

他沉下臉色,加快腳步過去,到了近前,尋常自然地按住沈冰洲的右肩,用力一掐。低低的痛呼聲立即傳來,貓兒叫一樣。

那只手大,沈冰洲肩窄又瘦,掐得直犯疼,他伸手去打,“別老掐我行不行?”

顧山澤沒有繼續使力,也沒有松手,含笑俯視他:“沈老師,原來我們不熟啊。”

“……”

應付朱玉玉夠難了,現在又來個冤主,沈冰洲急了,急促地拍打他的手背,“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麽關系,你快點松手!”

顧山澤抓着他揉了把,笑意愈發深沉,“對,我們沒什麽關系,只是抱在一起睡過而已。”

他們是抱在一起睡過,可是此睡過非彼睡過啊!果不其然,話一出口,朱玉玉驚訝地張大了嘴。

看到那副反應,沈冰洲感覺血壓一下子飙高,早就在憋的兩團紅潮,終于逃竄到臉上。他只能蒼白地辯解:“你別聽他瞎說!”

朱玉玉呆滞地眨眼,沖他擺手道:“沒關系,反正婚約已經解除了。”

沈冰洲明顯地感覺到,肩上的手僵硬了一剎,沒有多想,他一把抓住那只手,開口解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而已,你今天不是一直在忙嗎?”

這波預判操作,把顧山澤看愣了,忽而,他輕輕地笑,順勢抓住沈冰洲的手,牢牢牽進手心。他愉悅地擡頭,對朱玉玉說:“你們退婚了啊?那訂婚戒指——”

朱玉玉繼續擺手:“不用做了,我回去了,這個花環,我真收下了啊。”

最後半句是問沈冰洲,他稍稍定神,冷靜地點頭:“你拿着就好,就當朋友之間的禮物。”

朱玉玉甜甜地“嗯”了一句,像個采蘑菇的小姑娘,舉着花環一蹦一跳地走了。

這姑娘,說壞确實沒壞到哪裏去,腦回路太奇特,像是家教不好,在外頭鬼混出一身毛病,一時間也不好評價。沈冰洲這般想着,不自覺地多望了兩眼,耳邊立即傳來詢問:“看什麽?舍不得?”

他收回視線,臉色已經變回如常的淡漠,“你來幹什麽?萬一我姐在家怎麽辦?”

既然這麽說了,那就是不在家了,顧山澤放心地推着輪椅往裏走,到了樓梯口,他自然而然地彎腰,“抱你上去。”

在公司勞累一整天,他卻能保持儀容整潔,連頭發都還蓬松有型,一湊近,那股隐約神秘的香水味撲過來,是小鈎子,小觸須,不安好心地撩撥。

沈冰洲不太自然地垂下眼,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鼻尖埋進了松軟的圍巾。他悶悶地說:“其實可以走電梯……”

顧山澤不急不忙地朝樓上走,唇畔有輕然笑意漾開,“走電梯,就不能抱你了啊。”

不要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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