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愫
古乘把窗簾拉上,大燈關了,只留一盞床頭燈,扔了包抽紙在桌上,又去書架上找出一本新華字典,潮生餘光看見裏面的書頁中間被挖空了,古乘從裏面掏出一張碟,然後插進了電腦主機的DVD裝置盤裏。
江潮生看他這一系列動作,隐隐約約察覺出了什麽,但是當電腦屏幕裏開始出現那些白花花的身子的時候,他還是一口氣沒提上來。
“蒼老師,咋樣?”古乘聲音裏隐隐顫抖,透着雀躍的激動,“童顏巨.乳可不是吹得。”
旁邊的古乘興奮地窸窸窣窣的動着手臂,潮生卻坐立難安,他對這種刻意的勾引,虛假的喘息,器官的特寫帶有強烈的抵觸,尤其是當他看到肥豬般的男優壓在女.優曼妙的身體上時,他惡心的閉上了眼。
潮生以前在許多文學作品裏都讀到過性.愛,在沒看片兒之前,他對這種事的想象是很美好的。
尤其是他白天才讀過的《彼岸花》,裏面把性.愛描寫成繡花:平展的緞子看過去脆弱和緊張,似乎輕輕一戳就會讓它撕裂,女人手指間的針尖,穿着鮮紅的絲線,在白緞子上面繡着一朵綻放的牡丹。絲線拉過去。又穿回來。緞子發出輕微的破裂聲……
但是他沒想到這種事真正做起來是那麽粗魯,甚至粗鄙。
古乘不了解他心裏的想法,他自己爽完了,轉臉看潮生像和尚打坐似的,不由點擊鼠标把畫面暫停,問:“怎麽了哥們兒,你不喜歡?”
潮生緩緩睜開眼,說:“我困了。”
古乘又問了些什麽,從“你行不行啊”,“你喜歡哪個老師”,到“咱班林可的胸真大”,“張月馨肯定不是雛兒了,走路姿勢就不像”……潮生幾乎沒搭話,他恨古乘把他的幻想破滅了。
直到古乘聊起溫瀾:“溫瀾胸是小了點,但是條順,長得也好看。”
“你少意淫她。”
潮生從小就被王冬梅洗腦長大要娶溫瀾,當然,小時候懵懵懂懂孩子氣,有些話哪怕說出口也不會臉紅。
可現在他已經是懂得七情六欲的年紀,再提起溫瀾,有些話就得挑着撿着說了。
古乘嘿嘿一笑:“明白,溫瀾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潮生朝他肚子上來了一拳:“她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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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多少藏着別扭。
“是,是,妹妹嘛……”古乘意味深長,斜眼瞥他,“話說,我可知道咱班有幾個人惦記着她呢。”
說到這古乘想起了什麽:“話說,我還夢見過林可呢,然後第二天早晨褲子就濕了,你呢,有沒有想過……”
“沒有。”潮生說的冷淡至極。
“我還沒說是誰呢。”
“誰都沒有。”
說完話潮生轉過身,背對着古乘睡去。
江潮生第一次夢見溫瀾是在初二下學期的春天。
自從上了初中,潮生和溫瀾都不同程度的獲得了一些異性的關注。
和溫瀾身邊明目張膽的追求者不同,潮生身邊的女生大多只能被稱為愛慕者,她們是那種只會偷偷往他書包裏塞情書,卻從不讓他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你知道的,情書永不過時。
江潮生雖然對任何女孩都沒意思,但他不會做那種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情書撕碎扔進垃圾桶的行為,他會塞進書包裏,帶回家認真讀完,再放抽屜裏。
他不給任何女孩回應,甚至是一個笑臉,但是他也從不會對任何一個女孩冷眼相向,不把那些喜歡當成炫耀的資本。
溫瀾說,他這樣愛護女孩子的男孩現在很少有了。
潮生回她,我不是愛護,只是尊重。
溫瀾經常想不通潮生到底是理性還是感性。
如果說他理性,但他偏文科,喜歡的書籍也大多是情感小說,會因為《泰坦尼克號》而落淚,看到街上的拾荒者會心生憐憫而省下飯錢幫忙。
但如果說他感性——他并不熱情,甚至冷淡,待人界限分明,學習自律刻苦,又愛咬文嚼字,就像“愛護”和“尊重”,在溫瀾眼裏明明是一個意思。
而且他還很會做選擇,他總能把利弊分析的頭頭是道,從而做出最優選擇。是的,他做最正确的選擇,而不做自己想要的選擇。
溫瀾和潮生在這些事情上完全不同。
他們都是看起來安靜而自律的性格,但是溫瀾偶爾會在學業上偷懶,她和班上所有人的關系都還不錯,盡管她并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閨蜜的朋友,她會在潮生在圖書館偷看《飄》的時候,溜去和同學們唱卡拉OK,盡管都是唱些安靜的歌。
趕海的時候,潮生會遠遠坐在海岸上看落日聽晚風,而溫瀾會踩着浪花把裙擺弄濕,張開雙臂引海鷗。
就像兒時做作業,她會擡頭看窗外的春光,但他不會。
青春期之後,她心裏的小熱鬧慢慢顯現,而他始終靜寂。
正是這種碰撞,讓潮生心裏的潮水開始湧動。
初二開學之後不久,學校組織植樹節去南山種樹,溫瀾選擇玉蘭,潮生選擇銀杏,理由都很膚淺,一個是因為玉蘭花好看,一個是因為銀杏葉好看。
在種樹的時候,隔壁班那個在學校裏混得風生水起的不良少年,殷勤的幫溫瀾拿鐵鍁和樹苗,在男生們一衆擠眉弄眼的調侃中,溫瀾竟然沒有反對。
女生們小聲讨論:“聽說前兩天梁森的籃球滾到溫瀾腳邊,後來梁森就開始打聽溫瀾了。”
潮生戴着耳機,彎腰刨地,鋤頭每一下都揮得很起勁兒,就像沒聽見什麽。
“溫瀾漂亮,梁森也帥,但不知道為什麽感覺不搭。”
“梁森就一混混兒,哪比得上溫瀾呀……”
“還不如江潮生呢。”說話聲小了很多,“不過溫瀾要是被人拐了,你不就有機會了……”
“小點聲……”
初中時的孩子們,還有很明顯的“好學生”和“壞學生”之分。
而江潮生是根正苗紅的好少年。
古乘和溫瀾都在背地裏提到過那群女生怎麽形容他,清隽,出塵,朗然若玉樹。
加上他學習在年級也能排上前十名,所以在女生堆裏還算出名。
而梁森呢。
頑劣,熱血,不拘,狐朋狗友一大堆,放浪形骸,不務正業。
潮生以為溫瀾不會喜歡這種人。
但是那天種完樹回家,溫瀾卻問他:“你覺得梁森帥不帥?”
潮生抿了抿唇,只說:“他不适合你。”
不适合?
後來潮生無數次懊惱,這三個字怎麽可以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講?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不相信的事情就是“不适合”。
因為這個世界的條條框框對少年人是最不管用的,這個社會約定俗成的規則少年人是最不屑的,少年之所以是少年,是因為他們有只身摘星辰的勇氣,和對世界說不的态度。
果然,溫瀾只是笑笑,那笑容就代表這一切了。
後來溫瀾和梁森漸漸近了,有一次體育課,兩個班在一起上,因為溫瀾的緣故,梁森竟然主動邀請潮生去打籃球。
當然,潮生拒絕了他,因為他從來不打這玩意。
但梁森不這麽想。
溫瀾和潮生每天一起上下學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們青梅竹馬的關系,稍加打聽也能打聽得出來,不用再有任何揣測,只這兩點,就足夠挑起一個男生的勝負心了。
梁森直言不諱:“你對溫瀾有意思?”
潮生想都沒想:“她是我妹。”
“那我和溫瀾在一起,能叫你一聲哥嗎?”梁森這句話說得吊兒郎當。
潮生一本正經:“我不是你哥。”
那天回家之後,潮生把溫瀾和梁森的事情告訴了曲芳和溫和平,那晚溫家的燈一直亮到十二點。
第二天早晨,溫瀾沒等潮生就自己先去學校了。
他們冷戰了。
以前他們不是沒吵過架。
小時候因為一個玩具,或者因為搶遙控器就能吵起來,但次數很少,他倆都是安靜的性子,愛悶在心裏,不像別的小朋友吵完哭兩聲就好了,他們總要經過三五天才能和好,和好也和好的悄無聲息的,某天放學,又手牽手一起走了,就說明和好了,而一旦和好就很久很久都不會再吵一架。
但是這次冷戰有點不同。
因為跳過了吵架的步驟。
過了大概三天,潮生才意識到事情和他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人和人的關系就像一種知覺。
而親近的人之間,不是咖啡和牛奶的差別,而是咖啡加了一塊糖還是兩塊糖的差別,不是雨和雪的差別,而是毛毛細雨和急促小雨的差別,不是月亮和太陽的差別,而是初一的月亮和十五的月亮的差別。
潮生的感性思維讓他敏感的察覺到他們之間有隔閡了,而理性助他分析了這一切,并迅速做出判斷。
他在晚上回家之後,端着王冬梅做的青團敲響了溫瀾家的門。
溫瀾還別扭着,但沒有不見他。
“我把梁森的事情告訴叔叔阿姨,是因為植樹節之後,我還見過那男孩和別的小女孩一起在路邊吃冰淇淋。”潮生沒有拐彎抹角,他們的關系也不需要拐彎抹角。
“吃冰淇淋怎麽了。”溫瀾糯糯的,就像手裏的青團子,生氣時也很軟。
潮生已經近人情一次了,沒有第二次:“是他喂那女孩吃冰淇淋。”
“……”溫瀾默了默。
潮生以為她是不願意接受這一切,就當他在腦子裏組織語言的時候,溫瀾輕輕說:“我知道。”
潮生看向她,她也望過來,白皙的面龐像籠着月光的白玉蘭的花瓣。
“有人告訴過我了。”
溫瀾這麽告訴潮生。
潮生看着她:“然後呢。”
“我已經打算不理他了,從明天開始。”
溫瀾眼裏蒙了一層失望。
少女第一次暗生情愫,卻又第一次對一個男孩失望,這件事算不上悲傷,但足夠令人失落。
頓了頓,潮生站起來,俯視着看她,眉宇之間帶着淡淡的涼意,但不冷:“好,明早一起去吃李家豆腐腦吧。”
這就是他的關心了。
溫瀾懂,她莞爾一笑:“你請客。”
“行。”
潮生也笑笑,随後拿着空盤子回家了。
第二天潮生和溫瀾一起去吃了早點,随後又一起去上學。
走到教學樓前面的小花壇時,他們遇見梁森了,那男孩和三個男孩一起拿着笤帚和垃圾桶吊兒郎當的晃,不像是在幹值日,像是在逃晨讀。
“溫瀾。”梁森喊了一聲,“一會兒一起去逛逛操場吧?”
溫瀾攥緊了書包帶:“操場上都是體育生在訓練,我不想去。”
“那去走廊上站會兒,聊聊天,我這有大白兔奶糖你吃嗎?”
“我不吃了。”溫瀾說,“梁森,我想好好學習了,我先上去了。”
說完話,溫瀾徑直進了教學樓,沒有倉皇,始終從容。
潮生要跟着她上去,卻被梁森攔了下來:“是不是你給溫瀾說什麽了?”
那會兒潮生對這種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很鄙夷,他帶有好學生的清高和自傲,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溫瀾看見你和別的女生一起吃冰淇淋。”
話不用說得太複雜。
梁森懂了。
後來幾天,他開始頻繁出現在溫瀾教室。
早晨的早餐,午後的奶茶,課間的小零食……這些最簡單的哄女孩子的招數,都被梁森試了個遍。
但是溫瀾始終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