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故

後來梁森淡出了視線,再後來,快期末考的時候,梁森戀愛了,但不是和那個冰淇淋女孩。

班裏女同學在讨論的時候,古乘湊到潮生跟前說:“他才多大啊,就開始玩這一套。”

潮生對這種行為很是不屑。

每個人情窦初開的年紀不同,有人早有人晚,這無可厚非,但是太早去嘗試成人的東西多多少少有點不夠負責,對自己是,對對方亦是。

人家都說男孩晚熟,或許是愛讀書的原因,他卻是早熟的那個。

“不過這樣一來,你和溫瀾就……”

古乘又開始不着調。

潮生拿中性筆往他頭上敲了一下,不鹹不淡罵了聲:“滾。”

古乘摸摸腦袋:“你要是對她沒意思我去追了?”

“……”潮生氣不打一處來,“誰才剛剛吐槽完梁森?”

“我就是……”

鈴聲響了,數學老師拿着一個三角板進教室,朝桌子上“梆梆”敲了兩聲,打斷了古乘的話。

古乘忙不疊跑回自己班裏去了。

開始上課。

期末考的複習周,老師只講題不講課,數學老師是個很喜歡點人到黑板上做題的人,這節課一上課,他就點了兩個人上去做題。

“江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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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瀾。”

兩個名字一前一後被念出。

接着班裏所有人都開始爆笑。

潮生和溫瀾對視了一眼,溫瀾明顯有點無語,于是潮生只能裝作更無語。

數學老師教書這麽多年了,這種調侃他再熟悉不過,雖然嚴厲斥責大家安靜,卻也偷偷笑了笑。

笑少年心性,笑青春不老。

回座位之後,潮生才開始回味起同學們的揶揄。

他低頭寫字,在草稿紙上寫下了溫瀾的名字。

又沒有波瀾的把那塊塗黑了。

期末考結束,發成績之前的那幾天,潮生和溫瀾都挺閑,家長就趁着周末,領他們去海邊燒烤。

大概五點鐘左右氣溫降低了,兩家人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到江大衛那輛SUV上,半個鐘頭後到了海邊。

他們去的是不怎麽有游客的水域。

下車之後,兩個老爸支架子,搬東西,媽媽們就和孩子們去游泳。

媽媽們先換上泳衣,聊着天就去趕海了。

潮生和海生則在車旁等溫瀾換衣服,她慢得很,海生又熱又被蚊子咬,問了好幾聲“你好了沒”。

溫瀾過了那麽一會才說“好了好了”。

她打開車門走下來。

潮生一愣。

溫瀾穿着去年那套黑色的泳衣,她和去年一樣瘦,腰和胳膊都細細的,腿又長又直,露出的皮膚就像潑了層牛奶似的。

然而更顯眼的是,她比去年發育了一點,胸脯那鼓鼓的。

潮生第一次意識到,溫瀾真的是大姑娘了。

于是他移開了眼,遠遠走在前頭,很別扭。

就像撓癢癢時那種不淺不深,卻連骨頭縫裏都不自在的感覺。

溫瀾還以為他是等急了,偏偏小跑到他旁邊,問:“咱倆一會比賽誰游的遠吧?”

潮生不想表現的太奇怪,就說:“行啊。”

海生在旁邊喊:“我也參加!我也參加!”

溫瀾哼了哼:“先說好,輸了不許鬧脾氣。”

海生就說:“我堂堂男子漢,會和女生鬧脾氣嗎?”

溫瀾哭笑不得:“什麽男子漢,你小學畢業再說吧。”

“……”

趁他們拌嘴的功夫,潮生已經跑到海邊。

王冬梅和曲芳在那邊大喊:“小心點,別去水太深的地兒。”

潮生說:“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溫瀾和海生也一前一後跑來。

三個人倒數了三個數,迫不及待往海裏鑽。

最後是潮生贏了。

當他上了岸,看到溫瀾和海生還在海裏撲棱着。

他沒敢等溫瀾上岸,腦子裏想象她濕漉漉從海水裏走出來,就已經夠尴尬的了。

他走去車旁拿毛巾擦身體,等他擦完,往身上噴花露水的時候,溫瀾和海生氣喘籲籲走過來了:“江潮生,你真不夠意思。”

潮生也沒看她,假裝在認真往腿上噴花露水:“我怎麽了。”

溫瀾自如的拿起浴巾把自己裹起來,又拿了塊幹毛巾擦頭發:“你居然不等我。”

“你又不是三歲小孩。”

“……好吧,我不和你說了。”溫瀾一向不擅長争論。

溫瀾使勁擦着頭發,潮生噴完花露水,看了在地上坐着大喘氣的海生一眼:“你們誰贏了?”

海生抹了把寸頭,短硬發梢上的水珠擺着弧度前後滋好遠:“她呗。”

沒好氣兒的。

潮生笑笑:“等明年你就能贏過她。”

“江潮生!”溫瀾跺腳,“你果然是向着自己親弟弟啊!”

溫瀾聲音細細軟軟的,少了本地口音的腔調,帶着江南那一片女生獨有的吳侬軟語。

潮生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溫瀾把自己裹起來,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似的,再配上她那擦頭發的動作,黃昏金色的光照過來,美的讓潮生這個語文常年考年級第一的人想不出形容詞。

總之,她現在和景色融在一起,很養眼,特滿足潮生這個文藝少年的心。

晚上回去之後,潮生就夢見了溫瀾。

場景好像是古乘的卧室,四四方方的屏幕發出暗昧的光,畫面裏的女人長着溫瀾的臉,而鏡頭一掃,男人的臉變成了他自己的。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片燥熱和黏膩中醒來。

窗外下雨了,水線打在窗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風景,潮生抽了兩張衛生紙,邊擦拭邊走到窗邊。

樓外和溫瀾家挨着的牆根處有棵木瓜樹,樹下有一塊低窪的空地,雨一大就蓄滿了泥水。

小時候潮生和溫瀾喜歡疊紙船放在那片水坑裏。

他們想象那是一片汪洋。

可是現在看,他覺得那好像雷池。

初二的暑假,溫瀾和潮生都要補課。

為了備戰中考,家長們對他們的要求更為嚴格,潮生看書的次數少了,僅有的娛樂項目也不過是和古乘到海邊游泳,再買根冰棍邊吃邊回家,最後躲進古乘的卧室裏看一些他曾經讨厭的片兒。

有時候潮生腦海裏會浮現溫瀾的臉,她長得溫良,書卷氣濃,其實他不怎麽能幻想出來她浪蕩的,誘人的,甚至是洛麗塔似的純欲表情,可他就是會想起她。

課業最緊的時候,他把自己埋進題海裏,說服自己不要多想。

他知道自己喜歡溫瀾。

但他很怕這種喜歡是一種習慣,而不是真正的喜歡。

任何情愫的産生,都需要一個契機,一見鐘情這種天雷勾了地火的感情注定不可能發生在他和溫瀾身上,而日久生情……

他從小就把她當老婆疼,而長大後的她又是個過分漂亮的女孩,青春期後性意識漸漸覺醒,有些欲望就像野火,不用春風吹,就已經燒不盡了。

當然,那會兒畢竟年紀小,悸動也只存在于潛意識中。

潮生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還是在高中之後。

而在此之前,他的人生發生了一次慘烈的轉折。

那是他中考第二天,結束之後,他如釋重負的走出考場,卻見溫瀾的爺爺焦急的等在門口,看到他之後,苦着臉說:“孩子,你家裏出事了,我帶你去醫院。”

具體的事情是在爺爺的老年車裏得知的。

“你先別着急,是這樣的啊——你爸你媽帶着你爺爺奶奶來接你出考場,結果……”老人緊緊把着方向盤,既要專注路況,又要組織語言告訴潮生發生了什麽事,加上天氣又熱,他整個汗衫都濕透了,“結果路上出車禍了。”

潮生并沒什麽很激烈的反應。

他甚至是平穩的,穩得有點冷血:“然後呢。”

“現在和平和小芳在醫院呢,你先別着急,等到了之後咱們看看情況。”爺爺趁着等紅綠燈的功夫擦了擦汗。

潮生說:“好。”

然後他就安安靜靜坐在車裏,不焦急,不催促,甚至都沒有怎麽流汗。他神情自然,看着窗外路邊撐着太陽傘走過的一家三口,竟然還淺淺的笑了笑。

在十分鐘之後趕到醫院。

潮生和爺爺出電梯的時候,就聽走廊處傳來痛哭聲。

他認出那是曲芳阿姨和海生的聲音。

爺爺大概也聽出來了,攥着他的手,放在濕熱而枯老的掌心裏拍了拍。

潮生反手緊緊抓住爺爺,緩緩的深呼了一口氣,才往裏面走。

海生先看到了他,哇哇大哭着撲進了他的懷裏,把他撞得後退了兩步。

海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用他那還沒變音的稚氣童聲喊:“我沒爸爸了,沒爺爺了,也沒奶奶了……我怎麽喊他們都不理我……”

潮生的手僵在半空,他想拍拍海生的肩,但他不知道為什麽,落不下手。

他看向曲芳和溫和平。

溫和平抹着淚拽了拽曲芳。

曲芳淚眼婆娑的停止了哭泣。

“潮生……”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江潮生都忘不了曲芳叫出他名字的這一刻的表情,茫然,不忍,心疼,但更多的是凄怆。

凄怆這個詞明明是悲傷的意思,卻比悲傷多了更多的孤獨意味。仿佛是看穿生命和命運,把他那有可能經歷的悲苦歲月一眼望到了頭。

潮生還是淡定:“他們怎麽樣了。”

曲芳臉上浮現出一種要哭不敢哭的表情,嘴唇顫了顫,最終還是轉身把頭埋進溫和平懷裏。

溫和平拍了拍她,對潮生說:“你媽還活着。”

言外之意是,除了王冬梅,剩下的人,全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潮生點了點頭,松開海生的手,他朝後退了幾步,後腳跟抵在牆上,接着整張背也撞到冰涼的牆面。

他先是仰頭看了眼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熾燈,随後重重垂首,“啪嗒啪嗒”七八滴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砸下來。

人生就是這樣,當意外沒有到來之前,你并不知道,落在身上的是灰還是山。

潮生只覺得這種人生巨變,就是個體的歷史轉折,在這樣一個平凡的下午,他生命中發生了特洛伊戰争,甲午之殇,蘇聯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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