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黎晚
聊起高中,就無法忽略一個人——黎晚。
“我的名字很好記,黎明的黎,傍晚的晚,一天的開頭和結束。”
新學期開學,她是這麽自我介紹的。
她是第一個走進溫瀾和潮生世界裏的人。
既是溫瀾人生中第一個閨蜜,也是潮生除溫瀾外第一個女性好友。
學生時代,每一個學生都能找到自己的隊伍。
有人是勤奮好學那一類,有人是半瓶子晃蕩那一類,有人是惹是生非那一類……可黎晚偏偏不屬于任何陣營。
她是個我行我素的女生,開學第一天就因為耳朵上那十五個耳洞而被老師當衆批評,随後又因為和老師就“審美自由”的問題展開辯論而被教導主任叫走。
軍訓時她因為把統一的軍訓直筒軍訓褲,改成了收腳的款式,而被紀檢處查過,她又擺出“穿衣自由”的理論,拒不認錯,于是被罰圍着操場跳一圈蛙跳。
操場上沒有遮蔽物,日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烤的人直發暈。這樣的天氣就算站軍姿,都像是被體罰一樣,何況蛙跳。
但是黎晚竟然同意了。
她原話很拽:“我捍衛自己的想法,但是也尊重學校的規章制度,跳就跳。”
于是她邊哭邊跳,邊跳邊哭,在衆目睽睽之下,跳了小二十分鐘才跳完。
然而第二天,她還是乖乖把褲子改回來了。
班裏有女生刺激她:“呦,黎晚,怎麽不繼續穿你的收腳褲啊。”
她也不介意別人拿話刺撓她,大大方方說:“和蛙跳比,穿醜點算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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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做事有時候很有江湖氣。
可要說她是混社會的小太妹也不太對,她不和混混玩,甚至會拿話噎班裏某些化濃妝的社會姐。可她也不算是好學生,她是交“借讀費”進來的,成績在班裏排倒數,也不打算努力學習,成天在課上看小說。
她好像只是特立獨行一些,過早的擁有自己的見解,熱衷于各種集體活動,但又不願意和集體所統一,因此她經常因為不穿校服而被批評。
她自成一派,又無法讓人把她的派別分門別類。
這種女生放在任何一個學校都是焦點和被讨論的對象。
何況黎晚長得還不賴,一米七的大高個,膚白貌美,嬌豔欲滴,港裏港氣的,很像王祖賢。
而溫瀾就不同了。
如果非要用某個明星來形容溫瀾的話,她更像是十六七歲的劉亦菲,不是指長得多相像,而是她身上有小龍女那種出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偏偏這樣兩個人,在班裏第一次分座位的時候,就被老師分到了一起,成為了同桌。
古乘經常說:“哎呀,你們班怎麽那麽好福氣,年級最漂亮的兩個都在你們班了。”
古乘的同學就說:“還是同桌呢,你們老師也真會湊,她倆坐第二排,我要是你們班男生,為了多看她倆幾眼,也得擡頭認真聽課。”
潮生對此不發表意見。
那會兒他和黎晚還不熟,對她的印象不過和班裏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一樣。
和黎晚熟的是溫瀾。
溫瀾自從和黎晚成為同桌之後,每天晚上放學,都要聊起她。
潮生騎電動車帶溫瀾回家,溫瀾就坐在後面,伸着脖子和潮生說話:“你知道嗎,黎晚還打了肚臍環,上廁所的時候她給我看了,肚臍眼上挂着一顆鑲鑽的星星,看着是挺好看的,但感覺也挺疼。”
“你知道她為什麽要打十五個耳洞嗎?因為她今年十五歲。”溫瀾憋笑,“我說,幸虧她不是三四十歲想起打耳洞,否則兩個耳朵還不夠她打的。”
“你知道齊柏林飛艇和空中鐵匠嗎?”潮生幾乎不怎麽接話,大多是溫瀾自問自答,“黎晚很喜歡他們的音樂。她知道的東西好多啊,莎翁的戲劇,博爾赫斯的詩……搖滾樂,韓國女團,還有HIPPOP,真是雅俗共賞了。”
一個優秀的女生出現在身邊,另一個優秀的女生,要麽會選擇無視,要麽會選擇嫉妒。
可是溫瀾選擇欣賞和崇拜。
不嫉妒其實是一個并不如想象中那麽簡單的美德。
而溫瀾擁有它。
這意味着溫瀾不自卑也不卑劣。
當然,也意味着,黎晚确實有那麽一股魔力。
真正開始相處,潮生才發現這個女孩和溫瀾是完全不同的。
趕海的時候,潮生會遠遠坐在海岸上看落日聽晚風,溫瀾會踩着浪花把裙擺弄濕,張開雙臂引海鷗。
可是黎晚,她會後仰着讓自己倒進海裏,再大叫着把水撲到別人臉上。
這就是他們的差別。
年輕需要碰撞,青春需要叛逆,因此她能進入溫瀾和潮生的世界,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
後來潮生無數次想,是黎晚的出現,開發了溫瀾思想裏從未被開墾過的沃土,讓溫瀾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向往什麽樣的人,也正因如此,才會有以後的故事出現。
溫瀾對黎晚的崇拜,就像是女孩羨慕女人的化妝品和高跟鞋。
沒過多久,溫瀾就開始慢慢聽起搖滾,盡管她一開始只接受得了類似BEYOND這之類的樂隊,對重金屬的,燥一點的音樂還是聽不慣。
她更喜歡的還是民謠,黎晚給她推薦了好多民謠歌手,那時候民謠剛翻紅,堯十三啦,宋胖子啦,貳佰,張玮玮,還有馬頔和李.志,都是那段時間最火的。
和溫瀾一樣,潮生也更喜歡民謠,每次晚上放學,溫瀾打開手機,從《山陰路的夏天》放到《米店》,他就會覺得心很靜。
他喜歡歌裏的故事感,聽完一首歌像走了一次天涯,喝了半壺酒似的。
溫瀾也會給黎晚分享她的愛好。
比如一些電影的臺詞,日本的純愛電影,編發的種類,做菜的食譜……
國慶小長假之前的那個下午,教室裏只有稀稀疏疏十幾個人在教室,溫瀾和黎晚坐在潮生前面吃腸粉,潮生則戴着眼鏡低頭寫着什麽。
兩個女生邊吃邊說着話。
溫瀾問:“你想吃鍋包肉嗎,東北菜,這邊一般不怎麽能吃到。”
“啊,你要做給我吃嗎?”黎晚問。
“嗯,我手藝還不錯,之前去東北找我小姨學的。”溫瀾笑,“潮生和海生都說那是我的拿手菜。”
“好,那我肯定也得嘗嘗。”黎晚當然不會拒絕。
過了那麽一分鐘的樣子,黎晚突發奇想:“我教你做葉脈書簽吧。”
“啊?”
“可漂亮了,而且很容易做。”
“我一般習慣把花和樹葉夾在書裏,還做過幹花,但是沒做過葉脈書簽。”
“那正好,這次多做幾個。”黎晚說着,忽然轉過臉,“江潮生,你也來吧……”
潮生猛地拿手往桌子上一擋,捂住正在寫的內容。
黎晚被他這激動的動作搞得話說一半,怔住了。
她瞟了一眼,看到了桌上沒被潮生蓋住的“資助申請表”這五個字。
她很快擡起眼睫,和潮生對視了一眼:“一起去呗,到時候我們多做幾張。”
她語氣自然。
那種刻意想化解尴尬的自然。
潮生睫毛斂住又翹起,反複兩下,才不鹹不淡說了句:“嗯。”
黎晚明媚一笑,扭臉對溫瀾說:“你倆到時候一塊來我家吃午飯吧!”
溫瀾嘴裏還含着食物,轉身看了眼潮生,才說:“看他吧。”
“……”
潮生不記得她倆後來又叽叽喳喳說了些什麽。
他注意力全在這張貧困生資助申請表上。
他知道黎晚看見了。
他剛才不該擋住的,這樣顯得他很虛榮,不肯面對自己真實人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虛榮。
當然,比起虛榮,他更多是自尊心作祟。
他不知道,他現在這個情況,自尊心太重是不是一件好事。
國慶假很快就到了。
潮生中午要去串串店打工,到下午三點多,溫瀾拎着一袋子冒着熱氣的鍋包肉,過來找他一起去黎晚家。
黎晚家的地址是禹山人都不陌生的,她住城市南邊有名的芳汀別墅區,從海邊可以直接坐地鐵過去。
黎晚早早就在門口等着她們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溫瀾商量好的,潮生注意到她們兩個女生都穿白裙子。
溫瀾的裙子更淑女,方領泡泡袖,蓬蓬裙,帆布鞋,青春氣逼人。
而黎晚穿白色吊帶長裙,她介紹說這是她媽媽的衣服,她身材很好,前凸後翹,并沒有偷穿大人衣服的不倫不類感,反倒讓人覺得蜜桃将熟。
潮生夾在兩個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人身邊,多少有點不倫不類。
他穿着打工的衣服,牛仔褲白T恤,不邋遢,但算不上多板正。
黎晚攬着溫瀾的手臂進到小區裏,走了一會兒來到自己家門口。
她家院子很大,草坪修整的很利落,牆沿種着各種樹,但現在開着花的就只有桂花,香氣飄飄的往人鼻腔裏鑽。
黎晚先是帶着溫瀾和潮生把家裏參觀了一遍,後院有泳池,地下還有一層下沉式庭院,她家車庫裏停着兩輛寶馬,不算是貴到令人驚訝的車,但還是讓溫瀾發出“哇”地由衷的驚呼。
參觀完這些,潮生就對做葉脈書簽不怎麽有興致了。
倒不是仇富,只是更深刻的理解了,命運是如此的不公,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人就分三六九等。
當然,他不悲觀。
路是人走出來的。
往上坡路走,往康莊大道走,哪怕到不了羅馬,也一定能到達一個又一個彼岸。
潮生那會兒總是這樣。
先是悲觀,再自我開導,悟出來的道理能寫成一本薄薄的書。
黎晚早就準備好做書簽用的東西了。
葉子她選擇的是桂花葉,玉蘭葉這種葉脈清晰的葉子,桌子上擺着氫氧化鈉,燒杯,玻璃杯,牙刷等等需要用到的工具。
黎晚先給他倆示範怎麽操作,她先是用10%的氫氧化鈉溶液煮葉片,期間還得不停地用鑷子輕輕翻動,防止葉片疊壓。
這時候黎晚的爸爸媽媽從樓上下來,兩個人和溫瀾還有潮生打了招呼,但并沒有像一般的家長那樣客套,對黎晚交代了一句“我和你爸去看電影,你招呼好你同學”就出門了。
等大人走後,溫瀾問:“你爸媽氣質很好诶,他們是幹什麽工作的?”
“他倆都是演話劇的,我爸閑得沒事還幫別人寫寫歌。”
“哈哈,怪不得你日子過得那麽潇灑……”
溫瀾總是這樣,真心實意的欣賞着別人,不嫉妒也不自卑。
潮生總在溫瀾發現黎晚的美好時,捕捉到溫瀾更多的美好。
當黎晚把葉子撈出來,嘗試用舊牙刷,輕輕順着葉脈的方向刷掉葉片兩面已爛的葉肉時,家裏來人了。
“丸子,我說今天怎麽沒動靜呢,敢情兒有約啊?”
尋聲轉臉。
那是江潮生第一次見到李微印。
這個男生白白淨淨的,頭發蓬蓬的,碎碎軟軟的劉海搭在前額,眼睛狹長,有股子幹淨的少年感和淩厲的破碎感結合的感覺。
他個子沒那麽高,大概一米七五多一點點的樣子,講起話來嘴角揚起,露出只有一只的酒窩。
他是黎晚的發小。
就像溫瀾和潮生一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和溫瀾與潮生之間默契但溫情的相處模式不同,黎晚和李微印幾乎見面就怼。
黎晚讨厭“丸子”這個外號,從李微印一進門就一直在趕他滾。
李微印偏不順她的意,到冰箱熟門熟路的拿了一桶冰淇淋,又很熟稔的挖了三個球,放在三個碟子裏,溫瀾一個,潮生一個,他自己一個,黎晚家的東西他偏偏不給黎晚吃。
惹黎晚舉椅子要夯他,把溫瀾笑得肚子疼。
因為書簽要浸泡二十四小時才能取出。
所以溫瀾和黎晚約好第二天再來進行接下來的制作,吃完冰淇淋,就和潮生一起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溫瀾想起李微印,問潮生:“他那種類型,在你們男生堆裏吃香嗎?”
潮生不知道為什麽眼皮突突跳了兩下:“什麽意思?”
溫瀾搖頭:“我早就知道他了,他是十五班的,反正班裏女生都覺得他挺帥的,經常讨論他,對了他有個朋友叫王緒,和黎晚也是一起長大的,體育型的男生,挺高挺壯,但就是沒李微印好看。”
溫瀾第一次在潮生面前誇獎別的男生,盡管潮生知道,溫瀾肯定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談論過這些話題,但他不知道為什麽,親耳聽到就是有點不太舒服。
“李微印太矮了吧。”潮生接了句話。
溫瀾好像不這麽覺得:“還好吧,努努力沒準能長到一米八呢。”
溫瀾的語氣很自然。
這讓潮生不舒服的感覺減輕了很多。
一個女生能不假思索的談論起一個男生,就說明她對那男生沒意思。
拐過一個路口,潮生要往東去坐地鐵,繼續到串串店打工,而溫瀾則要乘公交車回家。
恰好這時候路邊有野貓從車底竄出。
這些野貓就愛挑人家車底下睡覺,可能是暖和吧,總之小區裏經常有被車轱辘軋死的貓咪,溫瀾罵了聲“笨蛋”,跑過去把小貓抱起來。
潮生提醒她:“你小心它撓你。”
溫瀾左右看了看,看到路邊有便利店,就說:“可不可以去給它買點吃的。”
潮生點頭說好,到便利店去買了幾根烤腸,拿給溫瀾喂貓。
他們蹲在路口,把烤腸撕成幾個小段,放到地上,任由小貓舔着舌頭一口口吃完。
從他們的角度往前看,能斜斜的看到一個巷子,巷子口的路燈下站着一對男女,男生一身黑,女生也是,他們兩個人抱在一起親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