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疏遠
“是占有欲, 也是愛。”
潮生這麽回答黎晚。
除了日常生活裏相濡以沫的依賴,還有許多荷爾蒙碰撞的碎片。
她坐在他車座後面,偶爾急剎車, 她會撞到他的身上, 就像一顆石子投湖,蕩漾起久久不停的漣漪。
陽光大好的午後, 她坐在餐桌上寫字,外頭木棉花橙紅如火,連同陽光一起映在她的臉龐上, 漂亮的讓他會在夜裏夢到她。
夏日傍晚,她洗完澡後披散着半濕的頭發過來找他,發梢上的水珠會落在他的手背上,涼的他渾身顫栗。
他表面清冷, 孤高, 實則火熱,重欲。
男孩子的暗戀就像不自知的夢呓和羞于見人的夢遺。
呼之欲出的惦念, 和忍耐着的欲望。
以前他允許這些發生,可現在她有唐未了, 他再夢到她, 便會深深責怪自己。
可是夢, 誰又能控制得了。
永不停歇的海浪拍打亘古不變的礁石,潮濕的海風帶來太平洋的水汽,入夜了, 浪潮聲和夜色一起,掩蓋一切。
黎晚沉沉嘆了口氣:“我是不理解你們這些情情愛愛。”
潮生笑, 淡淡看向她:“珍惜你現在還沒被七情六欲折磨的時候吧。”
黎晚頓了頓, “害”了一聲, 問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得過且過吧。”潮生第二瓶酒已經喝得快見底,“有可能時間一長也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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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笑:“你真沒想過表白?”
潮生失笑。
黎晚一直是張揚肆意的性格,或許很難懂他的沉默,所以他解釋給她聽:“是不能表白。”
“溫瀾的态度很明确,我表白只不過會讓她手足無措,無比尴尬,最後搞不好連普通朋友都沒得做。”潮生看着黎晚,“你也別告訴她,聽到沒?”
黎晚不耐煩潮生總是提醒她一些不需要提醒的東西:“哎呀知道了,你倆的事,我不摻和。”
潮生打開第三瓶酒。
他喝了這麽多,黎晚才只喝了小半瓶。
黎晚眼睛亮亮的,帶着微醺的嬌憨:“喂,江潮生,你聽過沒,別人說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和另一個人在一起,要不你也談一個得了。”
潮生想都沒想就搖頭:“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萬一真的能忘記溫瀾呢?”
“這對那個女孩不公平,哪怕她是心甘情願的,也不公平。”潮生說,“自己一個人的苦,何必要兩個人嘗。”
黎晚沉默了。
過了一會,她才說:“可能你只是太喜歡她了,所以哪怕找個替代也不願意。”
“或許。”潮生說。
喝完了三瓶酒,他又恢複以往那樣清貴疏離的模樣。
他站起來,對黎晚說:“送你回家。”
“得嘞。”黎晚搖搖晃晃站起來,看着她性子野,酒量倒是很差。
他們走出這片海域,恰好在附近的咖啡館門口看到了王緒和李微印,兩個人說着什麽,王緒把手搭在李微印肩膀上,攬住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兩年過去了,王緒從一米九長到了一米九五,而李微印還是一七五的個子。
可是李微印真的比王緒好看太多,王緒是很普通的長相,他個子高,男子氣概重,所以加了不少分,而五官真是淹沒衆人的類型。李微印不一樣,他長得青春氣逼人,因為瘦而白,氣質裏帶有一絲破碎感,典型的日韓花美男。
黎晚眼尖看到他們,隔着馬路就揮手喊:“緒哥,印子!”
王緒先看到她,對李微印說了什麽,李微印轉頭看過來,眼睛一亮:“晚!潮生!”
潮生朝他們擺擺手。
黎晚轉臉對潮生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他倆。”
潮生想了想:“那好,你幫我給他倆問個好。”
“好。”
他們在這條路上分開。
……
暑假來臨,黎晚飛去國外看伊瓜蘇瀑布去了,而溫瀾忙着補課,忙着偷偷約會。
潮生自覺的和溫瀾保持距離,把假期所有的時間都放在打工和學習上。
這個夏天,外婆終究是和外公離了婚。
外公大概是感念外婆為他吃苦受罪了一輩子,最後把財産全都給了外婆,淨身出戶,到步行街上租了個店面給人家修皮鞋,但那都是後話了。
很快高三開學。
高一的軍訓聲響徹操場,下課偶爾從窗戶裏看他們,會生出自己才剛剛上高中的錯覺。
然而轉眼間,高中都只剩最後一年了。
忘了說,唐未在高二下學期轉了文科。
重點高中,除了小部分關系戶,大部分人都還是憑本事考進來的,據說唐未進校的時候成績也不算差,但是高中內容難,他又坐不住不愛努力,學業才荒廢了。
但他家裏人不這麽想,還以為他是不适合學理,總之就是找了學校,強行給他換了專業。
正因如此,高三唐未和潮生分到了一個班。
溫瀾偶爾會到班裏來找唐未,比如晚自習下課,她偶爾會到班外等他,還有一次他在外面打架受了傷,課間操的時候,她到班裏幫他處理傷口……
哪怕溫瀾不在,唐未那幫兄弟偶爾也會開唐未和溫瀾的玩笑。甚至不乏黃段子,比如嫂子香不香軟不軟,唐未通常會罵他們滾,他占有欲強,不肯讓別人說溫瀾一句。然而私下裏,潮生不知道撞見過多少回,他把她摁在僻靜的死角,野蠻的親吻。
潮生每次決定放下,可又不自覺惦念着,如此反複,每一天都在經歷西西弗斯之痛。
還好這是高三。
潮生無數次想,他感謝高三。
他沒有了愛情,就只剩下夢想,而具體的夢想他并沒有想過,眼前的目标就是考一個好大學,然後再拼一個未來給自己。
所以他把大把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正巧海生上初三,也要中考了,這小子混慣了,成績在班裏不上不下,能不能考上普通高中都是問題。
高三開學不久,潮生發現海生竟然偷家裏的錢,給朋友買了雙一千多塊錢的鞋當生日禮物。
那天他讓海生跪在江大衛和爺爺奶奶的靈牌前,拿出江大衛生前的一根皮帶,把海生暴揍了一頓。
他板着臉,嚴厲問海生:“別說對不對得起爸媽,你對得起你自己嗎?”
他一下一下狠狠揮着皮帶:“咱和別人一樣早起上學,抹黑回家,刮風下雨也得上學校,真正喜歡學習的有幾個?既然都是吃苦,為什麽不能苦的有價值?!”
“學習不好也就算了,你小小年紀就知道偷錢?你以為你偷的是一件生日禮物的錢嗎?你錯了,你偷的是姥姥降壓藥的錢,我上大學的錢,媽媽換假肢的錢!”
“你能不能活的像個人樣?”
“……”
海生本性并不壞,想起從前爸爸對他的好,又想起家裏的變故,最後在王冬梅痛哭流涕的勸說中,流下了熱淚。
折騰了一夜,最後他保證一定好好學習。
當然,這個保證不過是當下的痛定思痛,過了幾個月之後海生就又開始翹課了。
懶惰是人之本性。
潮生不怪海生沒有定力,他能做的只不過是一次次的把他從變壞的邊緣拉回來,而至于海生的人生道路,終究還是需要他自己去走。
高三這一年,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連有意思的小事也沒有。
潮生每天過得像複制粘貼一樣,在做不完的卷子和考不完的試裏燃燒着青春。
高三下學期的四月,潮生和溫瀾迎來了十八歲的生日。
生日當天是在家裏過得,曲芳和王冬梅做了一大桌子菜,買了雙層的蛋糕,兩家人聚在一起,連帶着溫瀾的爺爺奶奶,還有潮生的外婆,人多的一個桌子都坐不下。
從一歲到十八歲,他們兩個人經歷過太多被一起祝福的時刻。
當然,只有一歲和十八歲的祝福是最強烈的。
他們一同吹了蠟燭,爺爺奶奶和外婆分別給了他們零花錢,曲芳和王冬梅分別給溫瀾和潮生寫了一封信。
大家的禮物不一樣,但各有意義。
潮生也給溫瀾準備了禮物,一本書,波伏娃的《第二性》。
溫瀾看到書名,便知道潮生的祝福有何意義。
要成為獨立,清醒,愛人愛己的女性。
溫瀾接過書本,感覺很抱歉,因為她沒有給潮生準備任何的禮物。
他們從小到大也沒送過對方什麽,她以為哪怕十八歲也是一樣。
吃完蛋糕之後,大人們在聊天,海生覺得無聊先回家了,溫瀾則和潮生一人拿一罐可樂,在陽臺上聊天。
自從溫瀾和唐未在一起之後,他們很少…哦不,是再也沒有談過心了。
難受是難受,但潮生很理解他們的疏遠。
因為如果換作他是唐未,他也做不到對女朋友的青梅竹馬不介意。
為了不讓溫瀾夾在兩頭為難,他幹脆自動疏遠溫瀾。
他們平時不在一起上下學,但是為了避免大人們看出來,他還是會在單元樓下等溫瀾一起上樓。
曲芳阿姨偶爾會叫潮生到家裏吃飯,潮生過去,溫瀾會和他聊幾句新出的好歌好電影。
黎晚他們平時會叫大家在學校食堂聚一聚,唐未終究不是他們圈子裏的人,不會過去,他們朋友們在一起聊天,倒也自然,什麽都說,就像高一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
以上這些,就已經是他們高三整一年最靠近彼此的時候。
“潮生,你可真不夠意思。”溫瀾給潮生碰杯,“準備禮物也不提前告訴我。”
潮生沒有語調:“你不用不好意思,禮物本來就是心意,不是需要償還的東西。”
溫瀾想了想:“好吧,那我就謝謝你,那本書我會好好讀的。”
潮生點了點頭,頓了一會,他問:“學習還好吧?”
“放心吧,談戀愛之後,恐怕成績下降,反而更是一點都不敢松懈。”溫瀾想起什麽,“對了,聽說黎晚最近很努力。”
“她成績進步的快。”潮生說,“刷題嘛,做完就找老師講,講完接着做題,接着背書,提分最快了。”
“果然啊,這就是高考的魅力。”溫瀾嘆,“成年以後,人還會這麽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嗎?”
溫瀾一直都是個有自己見解和想法的女孩。
“對了潮生,你打算考哪裏?”
“你呢?”
“我想去北京或者上海,具體還要看唐未他能考到哪裏去。”
提起唐未,潮生呼吸微滞。
頓了一秒,他忍不住問出來:“對了,唐未送你什麽了?”
“哎呀,他還沒告訴我。”提起唐未,溫瀾的語氣不自覺變得嬌嗔,“他說要等明天生日派對上給我。”
潮生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哦”了一聲,很自然說:“期待明天。”
這天他們在陽臺聊了很久,溫瀾很放松,潮生也裝得很放松。
後來唐未打電話給溫瀾,潮生沒有打擾她,先回家了。
回家之後,王冬梅給潮生做了一碗長壽面。
潮生接過筷子坐下來,王冬梅把拐杖放在一旁,也坐了下來。
王冬梅的假肢就放在沙發上,空了一截的褲管在潮生面前晃蕩着,潮生夾着面大口吞咽,卻食不知味。
王冬梅看了他一會兒,才道:“轉眼都十八了,真是快。”
潮生沒有接話,他知道,王冬梅有一肚子話等着說。
果然,王冬梅頓了頓,又緩緩開口:“其實早在你十五那年,你爸走的時候,你就成年了。”
“潮生,別的我就不說了,你高考一定要加油。咱們家的情況你最清楚,這兩年為了我的腿,老本已經花的差不多了,以後的車子房子,都需要你自己去賺。”
“以後你長大了,遇到合适的女孩,到了談婚論嫁那一步,如果連最基本的物質都保證不了,娶了誰也是拖累誰。人家閨女嫁給你,不是為了陪你吃苦,感受什麽叫情比金堅的。”
“我看溫瀾出落的越來越好了,別的不說,就算娶溫瀾,我看曲芳都未必願意把姑娘嫁給你……唉,你心裏都有數,我說得再多,也不過是把你知道的道理複述一遍。”
“……”
這個晚上王冬梅說了很多很多話。
木棉花的枝丫伸進了窗子裏,晚風溫涼,電燈昏黃,潮生細細體會着母親的家常話,這一夜的時光格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