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默

後來溫瀾開始頻繁提起唐未。

聊得頻率太高了,有些細節,潮生不想記住,也記住不少。

比如唐未會在課間她上廁所的時候,給她水杯接滿水再去抽煙。比如體育課上,唐未跑完一千米之後又帶着溫瀾跑完了八百。再比如,那次他們幾個人一起去餐廳吃飯,唐未和一幫兄弟走過去,大家會故意把唐未推到溫瀾身上,然後再哄堂大笑……

大家都知道,唐未正式開始追溫瀾了。

某天下晚自習之後,潮生載溫瀾回家,終于問出他埋在心底很久的問題:“你和唐未怎麽回事。”

溫瀾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潮生感覺得到,她在認真思考該怎麽回答他。

直到快到家的時候,溫瀾才說:“潮生,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媽。”

“你說。”

“我喜歡他很久了。”溫瀾講起這句話的時候,潮生并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但只聽聲音,就察覺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滿心歡喜。

“你不知道,以前我每次在學校遇見他和李亞男在一起都多難過,可是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就像從沒把他放在心上那樣……”溫瀾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他有多浪蕩,他單手抱着李亞男轉圈,把她抵在牆上親的樣子,我都見過,所以即便他現在說喜歡我,我也不敢……”

“不敢什麽?”潮生覺得好像有點喘不過氣。

“以前,我作為旁觀者來看,他和李亞男愛得太熱烈了,我以為他們會愛很久……可是李亞男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也開始追求我,我總覺得心裏不安。”

溫瀾的聲音好輕,那種怕失去的感覺,像是手捧絢麗的泡沫,哪怕呵口氣都怕它被吹散了。

“你怕他是花花公子?”

“我怕他是看到李亞男找了男朋友,所以才要找個女朋友氣她。也怕他對待感情不認真,就像雷陣雨一樣,轟轟烈烈一陣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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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懂。

但他實在沒有心情安慰她。

默了默,溫瀾大概是怕尴尬,笑笑說:“你知道嗎,李亞男現在的男朋友是她發小诶,就像咱倆的關系,我實在不理解,這不就是和自己親哥哥談情說愛嗎,多奇怪……”

潮生急剎車。

溫瀾毫無預兆撞到他背上。

“怎麽了?”

“紅燈。”

溫瀾偏頭看了眼,果然是紅燈,就繼續和潮生聊天。

“你不知道,之前唐未還問我,喜不喜歡你。”

“哦。”

“我說怎麽可能,你就是我哥嘛。然後他特別壞,忽然從後座趴過來,我吓死了,整個人都仰在牆上,糗死了,然後他就吊兒郎當看着我笑,問我‘那你喜不喜歡我’……”

溫瀾聊起這些,字裏行間都藏不住的悸動。

“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潮生沉默很久才用稀松平常的口氣問出來。

溫瀾的書包背在身前,她抱着書包,把玩着鑰匙扣:“我還真問過他。”

潮生聽溫瀾回憶:“他說其實分班之後就有注意我,覺得我長得好看。”說到這她有些害羞,“後來海生那件事你受傷了,他看我給你買藥嘛,然後就覺得‘這小姑娘知道疼人’。”她用唐未的語氣講出這句話,“後來在輔導班門口我摔那一下,讓他覺得我好像很勇敢,然後就對我上心了……”

溫瀾聊起唐未總有說不完的話。

潮生聽在耳中,卻只能沉默。

這一路上并不平靜。

回到家之後,潮生家裏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他那個蹲監獄的外公出獄了。

蹲了這麽些年,他也老了,看到姑爺沒了,女兒少了條腿,外孫都長這麽大了,他才心生感慨,抹了抹眼淚,決定不折騰了。

但是外婆沒有接納他。

這一年外婆六十二歲,她向外公提出離婚。

外公和外婆談論這件事的時候,潮生和溫瀾正在他的卧室裏寫作業。

外頭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

外公說:“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折騰什麽,不怕別人笑話?”

外婆很強硬,她說:“我這輩子被人家笑話的還不夠嗎?”

“我現在都變好了,不再鬧了。”

“哦,誰規定浪子回頭就得被原諒?”

“我們都不年輕了,離開我誰和你作伴啊?”

“是啊,我們不年輕了,遭了冬梅這一難我才發現,人啊就得為自己活,從前我認為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該原諒你等着你,但現在我發現不是,我是你老婆,但不是你的老婆,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懂不懂?”

“……”

潮生無法忘記那天下午外公和外婆說出的每一句話,包括外婆的每一個語調,每一下停頓。

更無法忘記溫瀾的評論:“潮生,你看,有自我意識的人是多麽有力量。”

潮生把筆扔在桌子上,問了溫瀾一個問題:“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也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對不對?”

溫瀾一怔,整個人愣在那。

後來潮生無數次想,他要是不多嘴問這一句就好了。

他這一問,就像一個警鐘,把溫瀾一下子警醒。

第二天早晨她告訴他:“潮生,我想好了,我要和唐未在一起。”

潮生只覺得當頭一棒。

溫瀾自顧自解釋起來:“外婆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啓發,只要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任,那麽無論什麽年紀,都可以順從自己的心意辦事。”

十六七歲的初戀和六七十歲的和離一樣,只要能為自己負責,又有什麽不可以。

溫瀾徹底想通了。

她說,潮生,畢竟我們只有一次青春。

所以她願意賭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後悔。

所以以此為界,溫瀾的青春開始了,而潮生的青春至此終結。

溫瀾和唐未在一起了。

這就意味着,潮生注定要和溫瀾保持一定的距離。

異性朋友就是這點麻煩,無論你們的關系有多純潔,對方談了戀愛之後,保持距離是最基本的禮貌。

那是六月末,高二即将結束。

溫瀾開始不讓潮生接送,唐未也夠寵溫瀾,每天起個大早,繞大半個城來接送溫瀾。

期末考試之後的那個下午,黎晚請大家吃飯,她提早就說好,等放學之後,大家在車棚見。

因為黎晚和潮生都是文科班,兩個班級在一層樓上,所以潮生就等黎晚一起下樓。

兩個人一起去車棚。

學校的車棚是建在乒乓球場下面的,要麽從乒乓球場下去,要麽從老師的辦公室坐電梯到負一層。

黎晚班級挨着連廊,所以他們就直接從二樓連廊去老師辦公樓,坐電梯去車棚。

原本兩個人有說有笑,然而等電梯門一打開。

潮生和黎晚都愣在原地。

唐未和溫瀾就在高三車棚的區域站着,兩個人正在争執什麽。

唐未肩膀上背着溫瀾的書包:“能不能離江潮生遠點?”

“他就是我發小啊,哥哥一樣的存在。”

“李亞男現男友也是發小啊。”唐未心裏不舒服,多少也是受這事兒影響。

“再說了,江潮生可比李亞男那發小帥多了,成績也好多了,我嫉妒,我小心眼,行嗎?”

溫瀾哭笑不得:“你真的想多了。”

唐未忽然湊近,親了溫瀾嘴巴一口:“反正你離他遠點。”

“我現在都不和他一起走了,還不夠呀?”溫瀾哄他,“再說了,我要是和潮生來電,那早就在一起了,還有你什麽事?”

唐未又大聲的親了溫瀾一口:“知道是一回事,心裏難受又是另一回事。”

“你怎麽那麽愛撒嬌啊。”溫瀾失笑,“哪怕這世界上只剩下一男一女,我和潮生都絕不可能在一起。要是今天潮生對我說他喜歡我,我肯定不用你說,也早就吓跑了,反過來我要是這麽對他也一樣。”

唐未聽完心情好了一點,于是又親了溫瀾一口。

溫瀾理了理頭發,正色道:“阿未,我必須告訴你,潮生對我很重要,他是我親哥哥一樣的存在,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願意離他遠一點,這是對我們這段感情的尊重,但是如果你要我一句話都不給他說,那我不想騙你,我做不到。”溫瀾給這段談話畫上句號,“所以,我答應你,絕對保持界限,那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多心,好嗎。”

溫瀾這麽真摯,唐未什麽都願意依着她,他迫不及待伸手勾住溫瀾的腰,暧昧說:“好,那先蓋個章啊寶貝。”

然後他把溫瀾擁住,猛烈的親吻下去。

地下車棚光線很暗,潮生和黎晚又站在最靠裏的電梯口,所以溫瀾和唐未對他們的到來一無所知。

黎晚看了看潮生,潮生正一動不動盯着溫瀾和唐未看。

靜了幾秒,黎晚扯了扯潮生的袖子,轉身摁了電梯,把潮生拉進電梯裏。

電梯門合上,潮生似乎才回過神:“幹什麽去?”

“我改主意了,不請他們吃飯了,就請你一人。”

邊說話,黎晚就邊打開Q.Q,在群聊裏發了條消息:【改天約。】

潮生心情是真的低落,也就任由黎晚帶他去任何地方。

半小時後,他們到達一處僻靜的海岸。

黎晚去買了啤酒,四瓶,笑說不夠再買,只要開心,喝多少都管夠。

潮生用鑰匙打開一瓶,仰臉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黎晚看得瞠目結舌,連連搖頭:“所以男的失戀這麽可怕。”

潮生冷冷掃她一眼。

黎晚噤聲,到他旁邊坐下,自作主張碰了碰他的酒瓶:“江老師,聽學生我一句勸,放下吧。”

潮生眼眸很沉,靜了靜,他又仰頭把剩下半瓶酒喝下肚。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海岸線了,蒼穹被分成兩半,一半早已暗黑,一半卻彌漫萬頃霞光,落霞把海面染成了橘紅色,只有海邊的黃昏才能擁有這般壯闊盛大的浪漫。

這樣的景色,很容易讓人變得安靜。

潮生喝完一瓶酒後,很久不說話。

黎晚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話,于是也閉嘴不言。

等天邊的雲彩徹底變為墨藍色的時候,潮生才說:“說實話,以局外人的角度來看,他倆很甜。”

“怎麽忽然這麽說?”黎晚不懂。

溫瀾默默無聞暗戀唐未很久,在唐未還在寵溺另一個女孩的時候,她就喜歡他。

她知道這份喜歡是不合時宜的,所以就一直在沉默。

沉默的看着他把另一個女孩寵上天,沉默的看着他不顧任何眼光的轟轟烈烈愛着那個女孩,她憧憬,也失落,可無論有什麽感覺,她都要表現的雲淡風輕。

她沒想過唐未有一天還能注意到她,甚至打算要瞞一輩子。

可偏偏唐未分手了,而他們還被分到一個班了。

她更沒想到他會喜歡上她,把她曾經羨慕的寵和愛都給她一個人。

溫瀾的暗戀是如何從一粒種子慢慢開花的,潮生都看在眼裏。

“沒什麽,我只是在實話實說。”潮生回答黎晚的問題。

黎晚喝了口酒,低低笑了笑:“唉,溫溫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畢竟親眼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全心全意對另一個人好,真的很不容易。”

潮生又去開第二瓶酒:“有時候我覺得我很變态。”

“嗯?”

“溫瀾對我好,我也需要溫瀾對我好,所以我希望她只對我一個人好,恨不得她永遠在我身邊,這不是變态是什麽。”

黎晚抱着酒瓶,眉頭微蹙,久久未語。

她好像在認真思考潮生的話中意,所以接話接的慎重:“喂,那你對她到底是占有欲還是愛啊?”

從他記事的時候開始,家裏人就念叨“把溫瀾娶回來做老婆吧”,那時候他就知道他要對她好。長大後,他性子清冷,不善言辭,身邊別說女性朋友,連男性朋友都只有古乘一個,因此他更是全心全意對她好。

在後來家裏突逢變故,是她陪伴他走過最難捱的時光,她從不強迫他振作,不要求他堅強,卻用自己的力量托起他。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夏天熱得人心發慌,他每天醫院家裏兩頭跑,除了王冬梅的病情和江大衛的後事,他無暇顧及太多。

但那時候家裏的衛生都是幹幹淨淨的,陽臺上的花沒有一朵開得不好,她替他照顧着他力所不及的一切。

最讓他感動的是,他無論是夜裏十二點還是淩晨五點從醫院回家,她總會從對門過來,給他做宵夜或做早點。

她做這些,都是潤物細無聲的,沒有讓他有任何的心理負擔。而越是這樣,他越是依賴她,他需要她對他好,很需要。

那時候他有想過和她的未來。

他不希望人生再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不求飛黃騰達,也不要再生波折,只願和她吃一輩子的飯,看一輩子的星星,歲歲長相見。

如果她也喜歡他,那麽他們也會很甜的。

他們具備了所有相愛的因素。

同年同月同日生。

青梅竹馬。

名字是一個成語,寓意好的成語。

可只有一個環節出了錯,那就是她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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