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喜霧

溫瀾和唐未複合了。

分開了一段時間之後, 他們才發現,根本就放不下對方。

而之前和唐未在冰淇淋店的女生,只不過是唐未找來氣溫瀾的而已。

溫瀾打電話告訴潮生這個“好消息”的時候, 他剛被雜志社連退了兩個稿子。舍友在一邊打游戲, 他聽着舍友嘈雜的連麥聲和溫瀾欣喜的聲音摻雜在一起,感覺心口空了一塊, 可腦子又嗡嗡亂。

挂了電話之後,他拿了舍友的打火機和玉溪,出了宿舍。

出了宿舍門, 他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黎晚說的沒錯,抽煙不用學。

剛開始的時候嗆了幾口,但很快就吞吐自如了。

路上不時遇見牽着手走的男女,操場上恩愛的情侶就更是多。

看着他們, 潮生沒來由煩躁。

然後他忽然打算談一個戀愛了。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黎晚。

黎晚先是怔了好一會, 後來又笑說:“你早該這樣了。”

她把舍友介紹給他。

那女生叫孫維維,戴着厚重的眼鏡, 愛穿裙裝,長相一般, 她喜愛文學, 和黎晚住對鋪, 多少聽說過江潮生的大名。

而最讓潮生滿意的是,她剛分手,心裏還念着前男友。

Advertisement

目的一致的人才能走到一起。

潮生和孫維維都有想忘記的人, 帶着不純的目的,彼此靠近, 最合适不過。

第一次見面, 黎晚把他倆帶到學校奶茶店, 然後她去學生會開會,讓他們好好聊。

潮生眉眼疏淡,身上若有似無流露出不知是清貴還是禁欲的氣息,這讓孫維維很緊張,捏着奶茶杯的手指頭都泛白。

潮生不鹹不淡,很坦白的告訴她,只是先試試。

孫維維也說,嗯,我剛分手,所以先試試。

後來那一個星期,潮生帶孫維維去逛街,到商場試衣服,在操場壓馬路,吃新款的冰淇淋,下課之後在教室外面等她……

然後他忽然發覺,這一切都讓他無比痛苦。

這些每個正常戀愛的情侶都會做的小事,卻讓他痛苦到無法呼吸。

他想起溫瀾複合那天自己被斃掉的兩個稿子。其中一篇寫得是,故事最後男主角和不愛的女人在一起過上了平淡而溫馨的日子……

現在再回想,他覺得這個情節太扯了。

能和自己不愛的人過日子的人,要麽是受了傷早就心死,要麽是薄情寡性,不拿自己的一生一世當回事,也不拿別人的一輩子當回事。

可潮生明白,他現在兩者都不是。

他決心給孫維維分手。

在他們談了第七天的時候。

見面之後,潮生才發現,孫維維化了個很好看的妝,把帶框眼鏡摘掉換成了帶金環的美瞳,又穿了一件露肩的裙子,見面之後故作大方的喊潮生去酒吧喝酒。

這意味再明顯不過。

是的。

現在潮生最害怕的事發生了——他想叫停一切抽身而去,而對方偏偏動情了。

潮生幹脆沒和孫維維出學校,而是直接在教學樓前就直截了當告訴她:“分手吧。”

孫維維難以置信:“什麽意思?我沒明白。”

潮生知道,他必須快刀斬亂麻,于是他告訴孫維維:“本來就說試試,其實你很好,這句話不是假客氣,你身上有很多優點,但是我們不合适……”

話沒說完,孫維維一個耳光把潮生臉打的偏了過去。

有第一個巴掌就有第二個。

孫維維情緒崩潰一樣,哭着打他,罵他是渣男。

潮生沒躲沒避。

後來孫維維發洩完了,他給黎晚打電話,讓她照顧好孫維維。

随後他獨自一人自己去外頭喝酒。

黎晚在兩個小時之後趕到潮生所在的酒吧。

推門進店,就看到大門正對的角落,潮生一手夾煙,一手拿酒杯,燈光昏暗迷離,他白襯衫胸前的扣子解了幾顆,有些浪蕩,着實禁欲撩人。

酒吧裏什麽樣的男人都有,可是寂寞的男人最吸引女人。

冷硬的男人要是流露出一點脆弱,女人的聖母心就會泛濫的一發不可收拾。

果然,黎晚在門口站了一分鐘,就有個女人上去給潮生搭讪,又被冷冷趕了回去。

黎晚失笑,她胡亂撩了把鬓前碎發,走過去喊:“喝夠了嗎?”

潮生擡臉,黎晚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

她微愣,反應過來,笑得不行,說着“所以說這就是青春啊,青春不就是要犯幾次糊塗”,邊坐下從桌上拿了根煙,拍拍桌子伸手問潮生要打火機:“給我火。”

潮生把打火機從兜裏拿出來,啪嗒一聲扔到桌子上。

黎晚緊接着拿起來,拿手護着火,摁了下打火機點燃香煙。

她呼了口煙,看起來心情不錯。

桌上擺了一列B-52,黎晚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音樂緩緩的,一開始兩個人都沒說話。

酒過三盞。

黎晚才問潮生:“你這又是何必呢?”

潮生腦子很亂。

黎晚嘆氣:“既然不想傷人傷己,就不要談戀愛,幹脆單着等心動的人出現,現在這叫什麽事啊?”

“她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哭得更厲害,連帶我都裏外不是人。”

“……對不起。”潮生看着黎晚,“不該讓你扯進來的。”

黎晚伸長胳膊到他面前彈煙灰,手臂上叮叮當當的細镯子順着她的動作悉數滑到手腕上:“被人讨厭又不會少塊肉。”

“再說她也沒有太過分,你們一開始說得很明白只是試試,是她太傻了,不到一星期就投入了。唉,說到底大多數女生總是比男生傻一點……”她輕蔑一笑,“不過感情本來就是要賭的,沒人規定你愛別人,別人就得愛你。”

潮生輕聲說:“我以後不會再談戀愛了。”

黎晚一頓,摁滅了一根煙,看着他說:“這幾年你對溫瀾的感情我都清楚,但是江潮生,癡情不是這麽個癡法,如果你一直困住自己,我會看不起你。”

潮生默了默,不知道這麽接這個話。

他只能喝酒。

喝很多很多酒。

第二天酒醒,夜正濃,他心血來潮,坐了八個小時的動車去見溫瀾。

就是這麽巧,當他坐公交去溫瀾學校的路上,在街頭遠遠看到了溫瀾和唐未。

他下了車,不遠不近跟在他們後面。

看他們進了一家奶茶店,點完單之後,溫瀾扯着唐未的手臂,像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而唐未抽着煙,笑得很寵溺。

之後他們去到路口的屈臣氏,又從屈臣氏逛到水果超市,再然後兩個人到電影院去看了一場電影,散場出來之後,又一起進了如家。

然後他決定放手。

真正的放手。

從那之後,他專心寫小說。

漸漸地,寫短篇小說為他積攢了一些名氣,也給了他微薄的收入。

大四大家都在實習的時候,他開始寫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

那會兒溫瀾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律所實習,唐未陪溫瀾過去,跟人合夥開了家酒吧。

早在大四剛剛畢業的時候,溫瀾就領唐未到家裏見過家長了,唐未長得好,家裏在禹山當地也算是中上水平,溫和平和曲芳都還滿意。

而黎晚正為去英國而做準備。

王緒和李微印面對畢業的選擇截然不同,李微印決定繼續留在英國,而王緒因為家裏事業的變故決心回國。

大四上學期的聖誕節過後,王緒和李微印都回國了。

他們這群老同學在廈門相見。

李微印帶來一個叫Claus的英國同學,那人和潮生差不多高,一米八五、八六的樣子,中等身材,右耳上打了個耳洞,紅色頭發,惹黎晚說他就像是《哈利波特》裏的羅恩。

這次重聚,王緒和李微印的關系不知道怎麽了,總感覺變淡了,兩個人幾乎不說話,甚至連眼神的交彙都沒有。反而是李微印和Claus一直在聊天,好的就像是從小一起長大似的。

這兩年潮生光顧着處理自己感情裏的一地雞毛,對李微印他們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最後還是黎晚告訴他,王緒回國之後有聯姻的打算,李微印對此嗤之以鼻,他覺得人不應該随意處置自己的愛,無論是為了什麽。

黎晚對這事的看法是模糊的,她說,有時候不能簡單用對錯來判斷一個人的選擇。

王緒家裏的情況和她身邊這些人都略有不同,像她父母從事文藝行業,李微印家做生意發家沒幾年,企業規模算不上很大,而王緒家裏,父親從政,母親從商,家風甚嚴,他從小就一直比較成熟,如果任性追逐自己的自由而棄家庭于不顧,他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潮生對此無法評價。

他只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麽,李微印和王緒都會是他的朋友。

而黎晚……

潮生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甚至沒有對自己剖白過——他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

古乘都要朝後排一下,溫瀾更是因為他內心深處的別扭,而被擺在心裏重要卻尴尬的位置,無法與黎晚相較。

這幾年來,他很感謝黎晚。

有時候沉默是一件太可憐的事情。

他的世界烈火熊熊,路過的人以為不過是一縷煙。

他的熱烈也好,溫柔也罷,滿腔的真摯,都只能被時光掩埋,沒人記得。

這多可憐。

幸虧他這段感情還有黎晚這個唯一的觀衆,而她還恰好懂他的表演。

在李微印和王緒離開的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從機場回學校,他問她:“之前不是說國外也沒什麽好的嗎,為什麽又想出國了?”

“人是會變得嘛。”黎晚一笑,想了想又補充,“談了三年多了,沒正兒八經感受過戀愛的滋味。”

潮生頓了頓也淡笑:“嗯,印子也會很高興。”

車急速往前開,路過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潮生看着轉瞬而逝的一切,竟有一種釋懷的感覺。

黎晚說:“再說了,我還沒找到自己想做的職業,出去轉轉說不定會有收獲。”

潮生又“嗯”了一聲,他想起他們這一幫人分散在天南地北,各自進入到新的人生階段,感慨了一句:“知交零落實在是人生常态。”

黎晚頓了頓笑:“幹嘛這麽傷感?”又開玩笑問,“你舍不得我?要不我不走了?”

潮生很快就淡淡開口:“我總不能阻攔你的幸福。”

黎晚看着潮生,幾秒沒說話,随後她偏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又過了一會兒,她笑:“你加把勁,我還想等你新書出版之後再走呢。”

潮生點了點頭:“好。”

後來潮生閉關了一段時間,花了五個月,寫出了一本近三十萬字的小說。

在大學畢業之後的那個夏天,二十二歲的江潮生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說——《喜霧》。

喜歡被掩蓋在迷霧之後,無人知曉。

這是一個暗戀故事。

新書預售之後,他接受了一個雜志專訪,采訪者是文娛圈內小有名氣的記者,名叫歐陽。

他問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有原型嗎?”

說來也巧,這個問題在後來的新書發布會上,也有記者問他:“有原型嗎。”

當時臺下第一排除了家裏人之外,還坐着溫瀾,唐未,黎晚,王緒。李微印和古乘兩個人都在國外沒趕回來。

潮生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溫瀾,說:“沒有。”

采訪和簽售會結束之後,大家沒能聚餐。

現在不比還在上學的時候了,每個人都有工作要忙,趕會議的趕會議,趕飛機的趕飛機,在書店裏就匆匆告別。

王緒是第一個走的,溫瀾和唐未緊随其後,他們走後,潮生收到一個微信。

是唐未發來的:【我知道你寫的是溫瀾。】

潮生心一刺,打開鍵盤,猶豫着打入“你想多了”。

唐未又發來一條消息:【那就一直暗戀吧,就像你書裏寫得那樣。】

掌心傳來嗡聲振動。

第三條消息緊接着進來:【我替你好好愛她。】

潮生摁滅屏幕,有一瞬間的鼻酸。

他知道,最後這句話,是唐未淡淡的警告,也是與他和解的信號。

只要保持距離,唐未不會再和從前那樣抵觸他,防備他。

潮生不自覺想嘲笑自己。

“江老師。”

嘴角剛要上揚,有人喊他。

黎晚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她和黎晉東陳柔一起來,陳柔和王冬梅聊了會兒天,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

黎晚拿着潮生的簽名書,揚揚手笑:“江潮生,我剛看完你的後記,怎麽只寫你自己,下次也寫寫我啊。”

黎晉東就笑:“怎麽哪兒都有你。”

黎晚吐吐舌頭:“我随口一說。”

潮生問她:“你什麽時候走?”

黎晚說:“下周喽。”

潮生點頭:“到時候我送你。”

黎晉東去裏面喊陳柔了,只剩下潮生和黎晚兩個人,黎晚從兜裏掏出一枚紐扣:“對了,我剛才來的時候看書店外面緒哥和溫瀾他們都給你送花籃了,怪我最近只準備出國的事,太忙了,沒顧上這邊……”

潮生一動不動看着她,聽她說話。

“我看你後記最後一句話寫的是——希望萬事勝意,平安喜樂。”黎晚攤開手,把手裏的紐扣給他看,“我衣服上掉了枚扣子,香奈兒的呢,都說‘平安扣’‘平安扣’,這個送你了,禮輕情意重。”

潮生往她衣服上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T恤,沒有扣子,但很快他又想起來,她來的時候好像是穿了小外套的,可能是覺得熱,中途脫掉了。

他把那枚紐扣接過來,拿在手裏,圓形的扣子比大拇指甲還要大一點,外面是金屬包邊,裏面銅錢形狀芙蓉石質地般的樣式,中間部分鑲了四顆閃亮的鑽。

大方,優雅,又漂亮。

他握緊在手裏,觸手生溫,玉似的。

想了想,他對黎晚說:“一路順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