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愛她
正值盛年的男女在一起同居, 有着合法的婚姻關系,做許多事都有了合理的借口。他們又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志趣相投的朋友,省去了彼此融合的步驟。
盡管提防着不與彼此親近, 可是朝夕相處中, 難免有些親昵不自知的流露出來。
有些口頭上的約定,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遵守的。
而有時候恰恰是因為有禁忌在, 才讓人抓心撓肺,每每試探雷池。
這個道理,潮生在婚禮四個月之後, 才忽然恍然大悟。
結婚滿四個月的時候,正好是黎晚的生日。
她生在八月的十八號,盛夏時分,驕陽似火的日子。
這天她打算早晨在王冬梅那吃早飯, 中午再去父母家吃午飯, 晚上就和潮生一起到海邊的帳篷酒吧過。
早晨的時候王冬梅給她下了長壽面,中午陳柔又給她做了一碗長壽面。
碳水攝入太多, 傍晚和潮生去拿蛋糕的時候,她抱怨好久, 嫌尺寸選大了。
潮生寬慰她說, 生日蛋糕本來就是用來浪費的。
她說不行, 浪費可恥。
潮生又說,那你吃剩下的我吃,總行了吧。
她才開心起來。
他們步行去酒吧, 路上有歌手在賣唱。
唱的是《高米店南》,冷暖我不念你, 江河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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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覺得好聽, 問潮生有沒有錢。
潮生就說, 人家那有二維碼呢。
黎晚一看,忽然開始惆悵,她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後來潮生一直記得。
她說:“賣唱搞得像商演,少了很多人情味兒,你不覺得丢錢更好嗎?六便士和月亮,一下子就都有了。”
潮生看着她。
不得不說,那一刻的她很迷人。
特立獨行總是令人着迷的。
前面有魚販推着三輪車賣各種顏色的魚和水母。
黎晚很快忘記民謠歌手的事,被魚販吸引住:“好漂亮啊,你看那些水母,就像一束束煙花一樣,在水裏綻開了。”
潮生“嘁”了一聲笑說:“搞那麽多形容詞,你想要就買。”
黎晚撇撇嘴看他:“唐未送溫瀾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就是水母。”
潮生一怔,這才想起這件事。然後他蹙起眉:“怎麽,他能買,我不能買?”
黎晚看了他兩秒:“哎呀,我随口一說,你不喜歡我不說了……”
潮生不理她,而是指着一條魚問老板怎麽賣。
後來他還真就給她買了一條魚,諷她說:“買回家炖了,讓你吃了過敏,吓死你。”
“你……”黎晚話堵在肚子裏沒說出來。
潮生看她那樣,忍不住揚嘴笑起來。
當然,是在背過她的時候。
黎晚真是很煩他這一點——好起來真好,壞起來真壞。
他們買完魚不緊不慢往前走。
誰知在離帳篷酒吧不遠處的海鮮面館遇見了溫瀾。
她自己一個人到這邊吃東西,看樣子是吃完了,正準備走,于是迎頭就和他們撞上了。
溫瀾往這邊走過來,恰好路邊有一輛小貨車在卸貨,師傅把箱子都堆在地上,摞得有一個人高,她從箱子和栅欄之間的縫隙走過來。
黎晚和她有一周沒見了,兩個人一碰面就抱在一起。
後面搬貨師傅又要把一個箱子搬出來,剛摞上去,箱子沒放穩,眼看就要斜着砸過來。
潮生站在兩個女人身後,眼看兩個人都要被砸,他把手上的東西一扔,從後面抱住黎晚的腰,轉了個圈把她穩穩放在身後。
等他再回頭,卻見溫瀾已經被箱子砸倒在地。
這些貨都是飲料。
如果玻璃瓶碎了,是會出人命的。
潮生想到這點,急切走上前把貨搬開,檢查了一下确認沒有碎酒瓶,想把溫瀾扶起來。
溫瀾卻連連擺手:“我沒事我沒事,但是腳疼,站不起來。”
潮生冷着臉看了看她的腳,知道或許是扭傷了,就說:“我先把你抱起來。”
銥驊 “到店裏先坐一下,我們這有藥箱……”聞聲過來看情況的店主說,“如果嚴重就去醫院……”
潮生二話不說把溫瀾抱進了餐廳。
搬貨師傅和聞聲過來幫忙的老板,看熱鬧的客人們,也就都散了。
黎晚站在一旁,看大家着急,又看大家散去,她該上前關心溫瀾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潮生這麽緊張溫瀾,她就覺得自己不該上去橫插一道。
剛才如果不是因為她離他比較近,可能他救得就是溫瀾吧。
黎晚笑笑,偏偏頭,看蛋糕碎了,奶油糊在透明包裝盒上。
魚袋破了,水悉數灑在地上,水漬氤氲一片,魚兒左右翻了幾下身,終是放棄掙紮,鼓着腮在地上大口喘氣。
她嘆了口氣,把魚撿起來,又把蛋糕拎起來。
剛直起腰,潮生出來了,抱着溫瀾出來的。
“黎晚,溫瀾肚子疼,我得先送她去醫院。”潮生表情凝重,隔着老遠喊她,“你先去酒吧坐會兒,我等下來找你。”
黎晚看溫瀾臉色慘白,哪還有心情過生日:“我陪你過去吧。”
潮生想了想:“那一起上車吧。”
……
後來到了醫院,溫瀾去彩超室做檢查,潮生在門口踱步,而黎晚則拿着東西站他不遠處等着。
沒一會兒醫生出來,喊了聲:“誰是病人家屬?”
一旁等着的老板指着潮生,搶話說:“他是。”
醫生看了眼潮生,冷聲說:“你是她丈夫是吧?進來吧。”
說完也不等潮生回答,就進屋了。
潮生頓了頓,轉臉看了眼黎晚,黎晚少有的安靜,沖他一笑。
他這才走進去。
不過五分鐘,潮生獨自走出來了。
他遠遠看到黎晚還像剛才那樣站着,走過去,把魚和蛋糕都接過來。
“魚死了?”
他問。
黎晚說:“嗯。一點點在我手裏死掉的。”
潮生抿抿唇,下颌線緊繃着,安慰她:“我再給你買,買一大缸。”又說,“蛋糕也做新的。”
黎晚怔了怔,倦倦的笑了:“你還沒說溫瀾怎麽樣了。”
“她懷孕了。”
潮生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沒什麽表情。
“醫生還以為我是她丈夫,把我罵一頓,說還好就是動了胎氣,沒什麽大事。”
黎晚很吃驚。
又高興又吃驚。
但更多的還是擔心:“沒什麽大事,她為什麽還在裏面?”
潮生笑:“沒,醫生說她剛摔,現在不能下地,等會兒坐輪椅出來。”
黎晚點了點頭,這才放心了一點。
唐未和溫瀾都不知道懷孕這件事,又是高興又是自責。尤其是唐未,看他的臉色,是又開心又擔心,都不知道怎麽面對這件事了。
之後唐未和溫瀾的父母都趕到醫院,一大家人圍着溫瀾噓寒問暖,又把唐未罵了一通。
潮生和黎晚是兩個外人,看他們一家人到齊了,也就告辭了。
追究搬貨師傅責任,還有後續檢查的事兒自然是唐未他們忙活,他們兩口子也不必擔心。
出醫院已經晚上八點鐘。
潮生手裏還拎着摔壞的蛋糕,和那條死魚。
黎晚笑說:“都扔了吧。”
潮生點了點頭,這是她的東西,她不說扔,他就一直給她拿着。
後來丢完東西,潮生在路邊打了一輛車,進去之後,說了帳篷酒吧的地址,卻被黎晚打斷了:“回家吧。”
她說她累了。
後來回家之後她去洗澡,潮生想了想,出了一趟門。
還不到九點,路邊的蛋糕店都沒關門,他買了一個店家統一做完售賣的蛋糕,又去花店買了一束花。
蛋糕和鮮花,雖然是生日必備,但好歹是有些沒創意了。
但有比沒有強。
潮生進家的時候,黎晚正坐在餐桌前吃冰箱裏的剩飯。
他把花和蛋糕放到桌上的時候,她愣了愣,問他:“這麽晚了幹嘛還去買啊?”
“你生日。”他說。
黎晚斂眸:“我看你就是想讓我長胖。”
潮生說:“嗯,我就是這麽想的。”
黎晚吃了一驚,擡眸:“喂……”
潮生若有似無笑笑:“好了,生日快樂,壽星就別生氣了。”
他這話語氣實在是寵溺。
黎晚一怔,随即安靜下來,竟有點不自在。
黎晚安靜了,潮生覺得滿意,然後他把蛋糕拆開,去插蠟燭,找火機……
黎晚看着他忙活。
後來見他關了燈,她便像模像樣雙手合十,許了個很長的願望。
再後來就是吹蠟燭吃蛋糕了。
就在黎晚小口吃蛋糕的時候,潮生把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拿了出來。
認識這麽多年,她每年生日,他都會給她送書,送到後來他已經不知道送什麽了。
十八歲的時候他曾送給她一本《簡愛》,後來又從《海子的詩》、《挪威的森林》,送到《呼嘯山莊》、《項塔蘭》,去年她二十六歲,他送給她《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書是好書……可當生日禮物實在是明擺着讓人流淚的。
今年他終于不送她書了。
他送她一枚月亮發夾。
不是什麽名貴物,卻是他去銀器店裏自己學着一錘子一錘子打出來的。
月亮正面有他自己畫的花紋,形狀是一道浪紋,而波浪起伏的弧度連起來看是她名字的首字母。這花紋也是他一點點錾刻出來的。
他之前弄壞了她的發夾,就在他們初夜那次。
“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潮生回憶道,“你說——月亮雖然只有一個,可是國內和國外的月光卻是不同的。”
黎晚摩挲着發夾上的花紋,臉上漾起了淺淺的笑,語氣裏卻不饒人:“還以為你只會送書。”
潮生一怔,想了想,說:“如果你想看書,到我書房找不就行了。”
“切,說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潮生:“……”
黎晚把發夾緊緊握進手裏,默了默她走向他,踮踮腳吻了吻他嘴角,噙着笑問他:“星星發夾為什麽壞?”
潮生微微垂眸,一臉禁欲:“你知道。”
“嗯…我知道。”黎晚沉吟一聲,笑,“因為你壞,發夾才會壞。”
潮生被她這話撩的頓時小腹蹿火。
黎晚洞悉一切,接着攬上他。
……
翻滾在□□浪潮之間,潮生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溺水。初初缺氧時不自知,待他發覺過來,卻是心甘情願的溺亡。
有情之人涉足□□,就如大夢一場。
他不是莊周,不迷蝴蝶,卻春心妄動,不願醒來。
激烈過後,黎晚又去沖澡。
潮生則在卧室的陽臺上抽煙,濕熱的晚風吹着頭發,屋裏的淋浴聲忽大忽小。
他很亂。
現在有一個難題擺在眼前,他狠狠吸了口煙,嘴角橙花熱烈起來。
有一道手機鈴聲劃破寂靜。
他拉開陽臺門進屋,從手機殼判斷出來,是黎晚的手機在響。
他拿起手機,看清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眸光一黯。
是李微印。
她給他的備注是小印子,多逗趣兒,多親切的稱呼。
他摁了音量鍵,把鈴聲靜音,看了一眼浴室門,又接着走到陽臺上抽煙。
他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當貨物掉下來的那一刻,他明明離溫瀾和黎晚一樣近,他知道箱子裏的貨是啤酒和瓶裝汽水等飲品,如果玻璃瓶碎了,是會出人命的。
但是在那麽性命攸關的一刻,他下意識救得人是黎晚。
他最不想失去的人是黎晚。
想到這他抽煙更猛,雙頰深深凹陷下去。
他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現在有個巨大的難題擺在他眼前——他好像愛上她了。
而他們之間結婚的契約,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不相愛。
黎晚這時從浴室出來,恰好她手機又想了,她擦着頭發到桌前拿手機,看到來電,她一笑,很快又下意識瞥了眼陽臺裏的他,而後拿着手機又進浴室了。
估計是李微印打來的吧。
他猛然發現,比他愛她更大的難題是——她并不愛他。
兩道題均是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