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得罪

慕容曜走後,相雪露微微回過神。

但還是有些恍惚的樣子。

她揉了揉眼睛,轉首看向慕容澈,問:“陛下何時來的,怎未叫醒我?”

“唔,皇兄兩刻鐘前就來了,”慕容澈轉動着筆杆,黑眼珠滴溜溜地跟着轉:“他讓我不要叫醒您。”

說到這裏,他興奮了起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不過皇兄今天真的好溫和,好容易說話,以往對我也都是溫溫淡淡的,今日卻教了我兩刻鐘丹青!”

“看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還擔心您着涼,取下自己的披風,就給您蓋上了。”

慕容澈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相雪露心髒微有些不正常的跳動。

她鬼使神差地出口:“他說了擔心我?”

話剛出口,相雪露就自覺失言,不過慕容澈只是一個小孩子,倒也沒有察覺有什麽不對。

“這倒沒有。”慕容澈用手摸着自己的小下巴,“不過我敢打賭,一定是。只不過皇兄向來比較不露神色。”

看着他篤定的神情,相雪露才平靜下去的心湖再度蕩出了漣漪。

她用手攥着披風的邊,都微感到有些發燙,披風上似乎還帶着他的溫度。

沉郁而又包容。

慕容澈看着皇嫂微微失神的樣子,欲言又止。

其實他沒有說的是,在很久以前,他就感覺到了,每次見到皇嫂後的一段時間,皇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雖然面上沒有多大變化,但是卻會多賞賜他吃一塊芙蓉糕,或者滿足帶他去看武士比鬥的願望。

就連皇兄身邊的曹公公那幾天也是心情舒暢,格外寬和好說話。

所以,當時的他,幾乎是天天盼着皇嫂入宮。

甚至在睡覺前想,要是皇嫂嫁給了皇兄,是不是以後皇兄就會天天心情都很好了。

他曾這樣暗暗期待,幻想未來的美好生活。

那時,皇嫂還沒有和大皇兄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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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緒一旦被攪亂了,就再也無法輕易平複下來。

後半程,相雪露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指導慕容澈作畫。

再往後,相雪滢尋她而來,看到了慕容澈,兩人又是一番打嘴仗來回。

這時候,她坐在一旁,看着雪滢氣得直跺腳,而慕容澈在一旁掩唇偷笑。

也忍不住唇角帶上了一絲微笑。

電光石火間,覺得這樣的場景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勾出了埋藏的久遠記憶一樣。

但偏偏又如何都想不起來。

用過了晚膳後,相雪露向太後辭別。

畢竟晉王出殡不遠,有些事情也要開始準備了。

臨行前,太後深深地看着她:“雪露,晉王下葬以後,就多進宮陪陪哀家吧。”

她用手撫過相雪露略顯清瘦卻瑩白如玉的臉頰,低嘆道:“你如今孀居,一個人在外面 ,姨母也甚不放心。”

相雪露知道姨母是用心良苦,擔心她一個人孤寂,情緒低落。亦擔心外面那些不懷好意之人影響到她。

她不忍拒絕,只是——

“陛下那邊不會說什麽吧?”

到底她只是晉王的孀婦,嫁過人的女子,若是頻繁入宮小住,陛下那邊,怕是不合規矩。

“陛下已經同意了。”太後道。

“啊……”相雪露驚訝的聲音冒出了個頭。

“昨日哀家讓人過去詢問陛下的意見,陛下沒有多問什麽,就同意了。是曹公公親自過來回的話。”

“眼下陛下未有妃嫔,又不太過問後宮之事,此事,哀家還是做得了主的。”

太後的語氣平穩,仿佛确實不是什麽大事。

但在回去的路上,坐在馬車上的相雪露一直在想。

他怎麽就同意了呢?

怎麽那麽輕易就一口答應了。

明明是那般嚴謹政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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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後,相雪露先将雪滢送至衛國公府。

進府以後,煩人的那一家子倒是不見了。

她去見了祖父,祖父繃着面說:“這夥人真是妄想上天,本公一回來,相才良就直言要本公上禀宗族,立他為世子。”

“還說要是早日立了他,他才好早日入府孝敬本公,給本公養老送終,也省得以後無人祭祀供奉,傳遞香火。”

說到這裏,相和頌的聲音已經不乏憤怒:“真是癡心妄想,先別說本公有女有孫,哪裏輪得到他來異想天開。”

“就算真的無人承嗣,也輪不到此等無情無義、寡廉鮮恥的蛇鼠之後!”

相和頌口氣極重,似乎這樣才能一解心中積聚的憋悶之氣。

相雪露走上前,站在祖父的身後,為他輕拍後背,緩解怒火:“祖父無需太過動肝火傷身,為那群人實在不值。”

“眼下他們也被趕出了府,短期內是不會再在眼前晃着煩心了。”她輕聲安撫道。

相和頌眉頭微擰:“聽派出去監視的人報信說,他們一出府就去找了相氏宗族,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相雪露心中一凝,動作一頓:“估計是想獲得相氏族老的支持……”

相才良這家,雖然心眼不好,但也不是真的傻,自知在相和頌這裏讨不到什麽便宜,便想另尋支持。

說不定到時候會有些棘手。

但是——

“祖父,此事我們要小心應對,時刻監督他們動向,但是也無需太過杯弓蛇影,您畢竟還是內閣大學士,當今衛國公,相氏平日,向來都是依仗您的。”

“再不濟,還有姨母坐鎮後宮,便是族老,也要多少給幾分薄面。”

相和頌回頭看向她:“嗯,祖父知道了。”

說罷,他用帶着濃濃歉意的目光看了她半晌:“雪露,此事本不該讓你費心……”

“祖父從來都虧欠你太多,從前,便讓你孤身嫁入晉王府,才害得你年紀輕輕便守了寡。”

“如今你夫君新喪,正是需要家人支持的時候,卻還讓這些破事來擾亂你。”

相雪露微低下頭,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祖父以為晉王薨逝,她必定是傷心欲絕,其實不然。

她對晉王的情分并沒有家人想象的那樣深,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會産生這種誤解,亦有她之前的有意為之。

晉王逝後,知道了一些秘事後的她,更是對他生出了一股複雜的情緒。

但現在顯然不是說出真相的時候。

如果他們知道了,只會越發自責讓她嫁給了慕容昀。

斯人已逝,就讓往事如煙,随風散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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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朝人向來十分重視生死之事,對于死後葬儀甚是看重。

像晉王這種身份尊貴之人,更是重中之重。

所用物品,儀制,繁多複雜。

故此時雖離出殡還有十餘天,但許多東西,已經開始緊急地準備安排了起來。

相雪露回到府中,立刻腳不沾地地忙了起來,不少事項都需要她親自過目,确認。

一連好幾天,都是累得一粘了床榻就馬上睡着。

所幸的是,之前那些糾纏她的古怪夢境,這些天倒沒有再出現過。

這讓她疲累之餘不由得輕出了一口氣。

晉王出殡的前一個晚上,相雪露最後一次看過名帖,合上。

吹滅琉璃燈後,将床側的簾幕也一并拉上,這才安心合上眼來。

寂靜的室內歸于黑暗,就像外面的世界一樣,沉寂無聲。

黑暗中,一只冰涼的手指搭在她的脖頸上。

力道不重,更像是輕輕的觸碰,但寒意卻順着脖頸傳遞到了全身。

讓相雪露聯想到了陰暗中某種毒物吐出來的信子,又讓她聯想到了——死人的手。

壓在她身上的人似乎感覺到了她輕微的顫抖,低低地笑了起來。

聲音低悅而又寒涼:“雪露,便這般怕我麽?”

“多少天,未來看過你了,為夫甚是想你。”

相雪露身體顫抖的幅度忽然變大了,她的胳膊上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突如其來的驚吓,讓她甚至忘記了對方話中的纰漏。

慕容昀平時并沒有叫過她雪露。

內心湧出的恐懼,令相雪露一動不敢動,只能任由着他舉動。

冰涼徹骨的手指描繪着她的眉眼,又慢慢順着眉眼滑到她的臉頰,她的唇上。

仿佛在撫摸什麽珍愛之物。

若是相雪露此時睜開眼,一定能看到那人看着她,眷戀而又癡迷的目光。

他貼近她,輕嗅她脖間的芬芳,又用同樣冰涼的薄唇輕貼上去,慢慢地摩挲。

“雪露——”他的語氣很随意,并不像是質問,“為何要将我剖解,讓我死無全屍。”

他輕薄的氣息噴吐在她的後頸窩,悠悠擴散開來,少許逸散到她的鼻端。

這句話在相雪露的心中,一石激起千層浪,她的手指緊緊抓緊了身下的床墊,摳起,指尖都有些泛白。

“不是的……不是的……”她喃喃道。

“不是什麽,嗯?”他湊到她的耳邊,輕笑着問,“夫人好狠的心,劃開了我的胸膛,擺弄我的肺腑,還——”

“切掉了我的頭顱。”

“讓我至死不得安眠……”

他的每一句話都似冰鎬,鑿在了她的胸腔上,令她全身發震,冷汗涔涔。

“不是的——”相雪露用盡全身氣力,打斷他的話,“這都是……都是慕容曜幹的,你去找他吧。”

“是他派的人手,也是他下的決定,與我無關……”她斷斷續續地說着,祈求慕容昀快點放過她。

“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去找慕容曜算帳,不再糾纏于你?”他的聲音雖然仍帶着散漫,卻忽然變沉了一些,不過她卻遲鈍地沒有感覺出來。

“是……”她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口字,本以為可以松一口氣。

卻見他突然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齒尖用力,毫不憐惜。

聲音似遠似近地飄過來,帶着一絲嘲弄:“可要是我,偏偏要纏着夫人呢。”

他的牙齒碾磨着,既痛又帶着難言的暧.昧,她的身心亦跟着飽受煎熬。

這天晚上,她如何也沒有想明白,是哪句話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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