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接受發生的事
室內的燈已經盡數熄下, 只有床頭的一盞小夜燈仍跳動着燭火。少女的肌膚在昏黃的光線下顯現出蜜蠟般的光澤,倒真有了幾分西域舞姬的韻味。
她腳腕上的金鈴叮當響着,發出清鳴,不知道練習了多久, 才終于随着舞曲動作一起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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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雪露醒來的時候, 天色已明, 床側的夜燈不知何時已經燃盡了燈火, 只留下幾滴燭淚垂延下來,約莫是昨夜睡前,忘了熄。
她撐着身子半起來,看向不遠處的桌案,上面還放着昨夜她獲贈的那一套衣裙。
舞衣被整齊地疊放着,旁側靜靜躺着那對金環。
一絲不茍地規整擺在那裏, 好似從未被人動過一般。
她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以手指按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昨夜,她好似深夜在案前點燈, 将衣裙展開, 仔細欣賞, 再後來……
再後來的記憶便不太真切了,只記得好似看着看着,不小心伏案睡着了?又隐隐想起來一點。她好似将舞裙上身了一番,至于是何時褪去的, 又是何時疊好, 何時上了床榻安歇的, 均是記不得了。
相雪露輕喚來侍女青檸,問及她昨夜的事,青檸解釋道:“今日奴婢晨起以後, 欲進來收拾一下房間。”
“甫一進來,便發現了王妃的舞裙和首飾散在桌案上,但總體上并沒有太亂。”
“奴婢想着,應該是王妃昨晚試了以後,太過倦累,忘了收起來,便随意地放在了案上,故而奴婢進來以後,便替王妃将衣裙首飾一并歸置好了。”青檸低聲道。
原是這樣,相雪露想,她又問道:“那你進來時,見我是何樣子?”
“奴婢進來的時候,王妃在床榻上睡得正好,奴婢怕擾了王妃好眠,于是便出去了。”
昨夜乃至今早的一些景象及事情,到了這裏,大致也就有了個解釋,只是記憶的深處還隐隐閃爍着什麽,讓她腦海的最裏面突然刺痛了一下。
她扶額,捏了捏鼻子,醒了醒神,不再多想:“服侍本王妃穿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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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圖雅公主邀相雪露一同游覽禦花園,順便請她做半個向導。
早膳過後,她便離宮出發,經過使團居住的宮室附近時,忽然聽到一陣女子的嬉笑聲自不遠處傳來。
轉角很快略過一小群人影,仔細一看,是昨晚那些展現精妙絕倫舞姿的舞姬們,她們似在嬉戲打鬧,互相有些輕微的推攘。
約莫是習舞者的底子和習慣在那,她們打鬧間不時地踮起腳尖,跳躍一下,或者拎起裙擺,微旋一圈。動作伶俐嬌俏極了。
相雪露的腦中卻在此時莫名浮現出一段模糊的記憶。似乎是昨晚,又似乎是一場夢,影影綽綽的。
她穿着那件華麗舞裙,在落地銅鏡前婉轉起舞,有一個人,在不遠處坐着,高高在上地觀賞着,品評她的舞姿。
她不記得他的相貌,在當時,她好像就和他之間隔着一層似有似無的屏障,未曾敢擡首看他。
只是專心于自己的舞蹈,極盡妍麗,處處按照着他喜愛的來,生怕哪裏讓他看着不太盡興,以至于親自下場來教。
她怕極了他的手按在她的腰間,明明也沒有做些什麽,但就是莫名地害怕,害怕那莫名的感覺傳上她的脊背,害怕他冷淡平靜的聲音裏卻說着聽起來并不平靜的話。雖然他只是單純地讓她練習在宮宴上看到的那些舞蹈而已。
他讓她做一字馬的時候,她亦照做了,可她還是忘不了,他在她兩腿繃直,貼在地面時,貼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王妃的柔韌性,還有待加強。”
“如此這般費力,待會做別的難度更高的動作,又如何受得住呢。”
“昨日看着倒是愛極了此舞,怎的,竟是葉公好龍嗎?”
接下來,便是他清幽的笑聲傳來,還有他此時身上,散發的若有若無的松竹氣息,也慢慢地逸散,傳遞到她的鼻端。
相雪露自然不想承認,似是想證明自己也并非意志軟弱之輩,她暫時打起了精神,認真了些許。
只是,在這之前,她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挑剔,像那些個最嚴格的舞藝大師,對舞蹈動作的标準也是要求甚多。
他在挑剔她的時候,總是義正言辭地道:“若是認真将那些動作做到位了,又何需我來教你,讓你反複練習。”
“不用心的人,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相雪露無法,只有将所謂西域舞中那些難度不低的動作一次次練習,直至熟練。
至少她現在在看到此類舞蹈的時候,只想遠觀,而不想亵玩了。
就算那只是一場夢境中的經歷。
說到底,那人雖然有時候甚是惡劣,但身上的松竹氣息是真的好聞,既不濃烈刺鼻,也不淡得令人忽略不計,一個将将好的味道,帶上青年男子的陽光與成熟氣息,幹淨清隽。
長這麽大,身邊便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身上有這種氣味的。
思緒到此,她只當是昨日因癡迷此舞過度,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于是便做夢都在跳舞,不過上天為了警示她這般葉公好龍之人,便讓她親自去體會了一番甘樂辛苦。
這個間隙裏,相雪露已走到了禦花園門口,圖雅公主正亭亭立在不遠處,等待着她。
她上前對她道:“公主,實在抱歉,讓您久等了。”
圖雅公主只是笑笑:“無妨,是我來早了。”
兩人徜徉在禦花園中的清新空氣裏,花朝節未過多久,禦花園裏還擺放種植着不少之前留下的各地珍奇植物,此行便很是有觀賞性。
視線裏景色怡然,人的心情自然也就不由自主地變好了,走了一陣後,兩人之間的拘束都少了很多。
“不知晉王妃,昨夜宮宴回去後,可有将那舞衣金環仔細瞧瞧。”圖雅公主問道。
相雪露聞言腳步一頓,面色微僵,若那夢境是真,何止是瞧了,簡直就是由裏到外地切身感受了一番。
她慢慢地吐露道:“昨夜回去以後,拿出來細細欣賞了一番,果真是絕妙。”
“至于親自穿戴一下。”她搖了搖頭,“以我嘉朝的禮節,還是有些過于出格了,便只好束之高閣。”
“浪費了公主的美意,實在遺憾。”她微嘆道。
“王妃多禮了。”圖雅公主道,“我也很能理解,嘉朝與我西域卻是諸多禮儀不同。”
說話間,她用她那雙盈盈的美眸看着相雪露:“只是有些可惜,王妃生在了中原。”
相雪露愣了一刻,問道:“此話何解?”
圖雅公主說:“若王妃生在我西域,旁的不說,至少夫君亡故以後,可以另尋新歡,也不必守着活寡。”
“就算夫君是皇室出身,亦不例外,原夫家也不得阻攔。本公主看王妃正是花顏玉貌的好時節,卻只能守着一個牌位過活,着實可惜。”
相雪露沒有想到圖雅說話毫無顧忌,竟是這麽與她坦誠相對,怔住了一下後,方讷讷開口:“公主言重了,我覺着現在的生活也甚是無憂。”
“不能選擇的日子談何無憂。”圖雅搖了搖頭,“本公主活了這二十來年,行事向來無所顧忌,只圖自己肆意自在,先前,我看上了我那名義上的小舅舅,還不是将他連哄帶騙地弄了回來。”
她說着話,剔了剔指甲上的丹朱:“後來,時日長了,又有些乏味,本公主便又養了幾個甚是得心的面首。”
“我們女子的日子,也未必就要那般乏味空寂的。有時候,考慮太多道德,禮節,反而會束縛得自己不開心。”
這是相雪露第一次聽到如此大膽之語,頗有些沖擊着她十幾年來的價值觀。
“難道我們女子就合該壓抑着自己的欲.望,不能像他們男子那般,尋個由頭纾解嗎?”圖雅說起話來,真是如她這個人一般,随性極了,又很是驚世駭俗。
不過被她這般沖刷之下,相雪露想起先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忽然覺着,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就算是她的夢又如何呢,她日常裏皆是循規蹈矩,無半分差錯失禮。
夜裏的夢又豈在她控制的範圍內。
就算夢見了那般的內容,也無什麽大錯,左右都是人之常情,她守寡多日,正常升起的思緒,又有何好羞愧的。
又不是真的在現實中上演了。圖雅的話讓她豁然開朗,之前有些難解,壓抑在胸口的情緒,也得以釋放了不少。
以前是她太迂腐,才會白白庸人自擾了那麽久,其實許多事,看開也就是一瞬間,世上本沒有那麽多好糾結的事。
便是連慕容曜先前與她陰錯陽差之間發生的事,也不是那麽讓人羞愧萬分,難以接受了。
他們從前是名義上的小叔子和嫂子沒錯,但是,慕容昀已經死了,不是嗎?
眼下他們就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狀态,發生了那樣的事,雖然是個意外,但是也沒有對不起哪個第三人。況且,之所以叫意外,便是只有一次,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就連他們之間的糾葛,也只是一場單純的意外而已,還是她将慕容曜當成了她的亡夫,又以為那只是一場幻夢,才會有後來的發展。
雖然某些細節,如今回憶起來依舊是頭皮發麻,不願再度提起的。但是除此之外,她卻是不需要背負太多的負罪感。
腦中的思緒經了一遭風浪後,她回過神來,都有些被自己驚住了。
怎就這般的功夫,她就尋到了如此多的借口,接受了與他之間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