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論道臺邊一片安靜。

周圍人幾乎都沒料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前因,大都因為崔陽妙平日趾高氣昂的作态而先入為主,以為是她蠻不講理,又在欺負人,畢竟這樣的事情過去也算是實在十分常見。

沒有人想到,她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為了這樣一件事,硬生生擋在百舸榜上紀時韻劍前。

紀時韻的表情卻很平淡:“道途擁擠,恕我确實不懂為何竟有門派願意浪費資源在道脈不通之人身上。廢人就是廢人,廢人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廢土上難道還能長出什麽花來嗎?如果是在我們遙山府,廢人就該去挖靈礦。要與這樣的人一起參加中閣小試,我的确不服且不屑。本該直接問劍那位虞絨絨的,可惜她不在,崔師姐非要代勞,我自然樂意奉陪。”

到底是外閣的論道臺,來圍觀的也多是外閣弟子,聽到紀時韻的話,許多弟子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亦或是漲得通紅,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卻沒有人敢反駁。

道途難求,生來便道途通透之人萬裏挑一,更不用說幾乎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天生道骨了。大多數人都上下求索,不知前路幾許,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倏而頓悟,再踏入一道康莊。

可這樣的一腔努力與心思,在這位來自遙山府的天才少女面前,卻好似只是一場令人不屑的笑話。

“所以說你是鄉巴佬,有什麽錯嗎?”崔陽妙輕輕一抖鞭子,嗤笑一聲:“禦素閣的資源喜歡砸在誰身上,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廢話少說,拔劍!”

有劍身與劍鞘摩擦的聲音清脆響起,紀時韻後撤半步,壓低身子,堅持道:“崔師姐,我确實比我兄長更強一點。刀劍無眼,師姐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崔陽妙不以為意地“哦”了一聲,再展袖一禮:“請。”

紀時韻愣了愣,神色稍有些窘迫。

遙山府不講這麽多禮數,出劍便是出劍,平白直接,确實沒有劍前先見禮的說法。

所以她慢慢重新收了劍,再有些生疏地抱拳,低聲道:“師姐先請。”

論道臺一側有專為此戰坐鎮的裁判教習,聽聞這兩聲,這才略略點頭,再一擡袖,将論道臺四周的符箓點燃,避免兩人的招式誤傷到一旁圍觀的弟子。

遙山府的劍講究一鼓作氣,一氣呵成,紀時韻出劍又收,再将手放在劍上的時候,氣勢比起之前,已經少了小半。

但顯然,縱使如此,她依然比崔陽妙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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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從站在臺側,微微皺了皺眉,表情卻依然平靜的紀時睿臉上就可以看出來。

“平林漠漠。”虞絨絨卻已經看出了紀時韻的起手,喃喃輕聲道:“說要點到為止,我看不像啊。有那麽多的起手,卻非要用這一劍,這個紀小真人,和她表面的樣子真的很不一樣,她殺心好重。”

“這也是看書看出來的眼力?”傅時畫似笑非笑地擡眉看了過來。

虞絨絨現在已經可以初步在傅時畫這樣的目光下坦然自若了。

所以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看書只能知道有這套劍法,其他全靠分析。這樣起劍壓手後撤的劍法總共就十來式,其中只有平林漠漠源于遙山府,乃是遙山林氏先祖的劍招,可惜林氏沒落,自然落入了其他人手裏。紀家兄妹會這一劍也很正常。可殺人磨出來的劍,用在論道臺上,總覺得……有些不妥。”

“确實是平林漠漠。”傅時畫的目光帶了些贊賞,再在紀時韻的手上稍作停留,眼眸稍深,抛瓜子的手也頓了頓。然後,他突然問道:“小虞師妹,如果是你,你有辦法破這一劍嗎?”

虞絨絨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的腦中在這一瞬間出現了數十種劍法與步法,筆尖幾乎也要直接畫出許多足以一符封喉的比劃。

可所有這一切,都需要足夠的道元靈氣支撐。

“大師兄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最終,她還是有點幹巴巴道:“那位紀小真人少說也有煉氣上境,我一個道脈凝滞之人,紙上談兵或許還能說出一兩分道理,要如何破她這一劍?”

“可你握住了你的符筆。”傅時畫笑意更深:“而我也願意借你一些劍氣。她指名道姓要問劍你,所以,剩下要做的決定只有一個。你要試試看嗎?”

她……要試試看嗎?

虞絨絨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傅時畫的聲音依然輕巧又漫不經心,像是随口一問,但虞絨絨卻恍然間仿佛回到了火色沖天的棄世域,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問她,要試試看嗎。

然後她才順着他的劍意,出了那一式歸不去。

如果,她可以借他的劍意,拟出當時那樣的劍符,是否還可以用符承載出更多的劍意?

更多……或許可以與紀時韻一戰的劍符?

她能試試看嗎?

論道臺上,崔陽妙剛剛有些狼狽地回鞭抵住了紀時韻的起劍,臉頰已經有些落彩,她連着倒退兩步,似是有些潰敗,但下一刻,她回身翻腕便是一鞭!

長鞭破空,如蛇般蜿蜒而出,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纏住了紀時韻的長鞭,眼看便要再将她的手腕圈住。

周遭弟子一片低呼,虞絨絨卻睜大眼睛,低呼一聲:“糟了。”

崔陽妙臉上喜色才起。

她這一鞭名為“赴南雁”,如此束縛住對手時,道元會如落雁振翅般點過對手握劍的手,主要再一抖鞭,便可将對方手中的劍擊落。

她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可以聽到對方的劍落在論道臺的青石地面上的清脆聲。

然而下一刻,紀時韻竟然只是輕巧一抖劍,便已經将她長鞭上傾瀉而出的所有道元都擊潰!

崔陽妙甚至來不及恍神,紀時韻的劍已經停在了她的眉間。

劍氣逼人,崔陽妙的眉間有血珠殷紅流下。

鞭法沒錯,纏腕以落劍也沒錯,可她的道元到底不如紀時韻那般充沛。

又或者說,大多數時候,在境界的絕對碾壓下,低境界的人确實極難有還手之力。

看到那縷血珠染紅崔陽妙的鼻梁,再劃過她白皙的臉頰,虞絨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因為紀時韻明明可以再早一點收住劍,但她偏偏沒有。

“崔師姐。”來自遙山府的劍平直懸停,少女清麗的臉上依然面無表情:“看來是我贏了,還請崔師姐向我道歉。”

崔陽妙眉間劇痛,劍氣入膚,她本能地有些恐懼,忍不住扣緊了手指。

但她卻依然輕慢一笑:“好啊,你先向我師妹道歉,我就向你道歉。”

“那便只有得罪了,我從不向廢人道歉。”紀時韻眼神更冷,她并不舉劍向前,收劍再落時,竟是将崔陽妙的長發削去了一截:“如果再不認輸,下一劍,恐怕要落在師姐身上了。”

崔陽妙咬牙握緊了手中長鞭,在臺上一滾身,還要再戰,卻再次被紀時韻一劍打落。

虞絨絨終于閉了閉眼。

有些時候,又或者說,有很多時候,在能不能做到某件事之前,更重要的是,想不想。

所以她從樹枝上有些笨拙地站起了身。

“還請大師兄放我下去。”她攥緊了手中的筆:“雖然可能确實有些自不量力……但我想試試看。”

傅時畫抛了抛手中的瓜子,展顏一笑:“好啊,那我們就試試。”

虞絨絨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句:“那如果我輸了呢?”

“輸了就認輸呀。”傅時畫十分坦然道:“你輸了又不丢人,就怕對面輸了不願意認輸。”

虞絨絨微微一頓,之前還有些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然後輕輕笑了起來:“确實如此。”

紀時韻的劍起而再落。

許多人都因為崔陽妙平素裏的過分跋扈和嚣張而十分不滿,初時見她如此狼狽,還有些幸災樂禍。

但很快,大家的眼神都有了些變化。

紀時韻每次落劍之前,都會重複一遍:“請師姐道歉。”

已經渾身染血的崔陽妙姿容狼狽,眼神卻極倔強,甚至還帶着一抹冷笑:“殺我簡單,讓我道歉,你以為你是誰?”

紀時韻的眼神已經冷到了極致。

論道臺下,終于有人忍無可忍地喊了一句:“紀時韻,你不是說點到為止嗎?這樣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紀時韻擡劍,再帶起一串血花:“我現在還不夠點到為止嗎?如果這是在遙山府,你以為她還能站得起來?況且,生死不論,直到一方認輸為止,我遵守的,不正是禦素閣論道臺的規矩嗎?我想要的,只是一句道歉而已,很過分嗎?”

臺下又陷入了一片安靜。

大家不由得開始想,也或許她的要求……并不多麽過分?

“其實紀時韻好像說得也沒錯……”有人小聲道:“确實資源就那麽多,憑什麽讓道脈不通的人平白占了?”

“聽起來好像是沒錯……不然咱們勸勸崔陽妙?平時雖然也不喜歡她,但看她這麽慘,也還是挺不忍心的。”

“是啊,也或許像我這樣不能修行的人真的應該認命……”

“很過分。”一道聲音突然從人群之後響了起來:“我覺得,很過分。”

紀時韻的劍懸在半空,崔陽妙的神色也微凝。

染血少女側頭看向論道臺一側,在看清說話之人的同時,眼神一變。

“你瘋了嗎?你來幹什麽?!”崔陽妙有些艱難地從地上撐起身子:“滾遠點,別過來!”

所有人都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圓臉少女。

她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卻依然帶着漂亮耀眼的珠翠寶石,就這樣順着大家不由自主分開的那條路走了過來。

“我想修道,有錯嗎?”虞絨絨認真看向臺上持劍的少女:“我覺得我沒有錯,但好像有人不這麽覺得。我确實想試試說服這位紀小真人,可很顯然,紀小真人或許不想浪費時間在她心中的廢人身上。”

她沿着論道臺邊的臺階一步一步而上,最後停在了論道臺最後的禁锢之外:“紀小真人,你若不服又不屑,就應該用劍把所有你看不起的廢人趕出禦素閣,在這裏和我這位靈脈暢通前途無量的師姐比劍,算什麽本事?”

紀時韻和臺邊紀時睿的臉色都變得很是難看。

和前途無量的崔陽妙比劍,卻被說成算什麽本事。

難道和你一個道脈不通的人論道,就是本事了嗎?

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欺負人吧?

虞絨絨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冷嘲熱諷他們二人的無理取鬧和多管閑事,偏偏她的語調卻又極其自然,他們若是因為她的反諷而惱怒,反而會顯得十分沒有禮貌。

“論道臺乃是重地,豈容你随便亂上?”紀時韻不想被她的話帶着走,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聲道:“你站在那兒,難道是想與我論道不成?”

“話說不通,理講不明。不得不出此下策。”虞絨絨微微一笑,抖了抖袖子,露出自己手中握着的那支筆,再振袖一禮:“冤有頭,債有主。紀小真人,我是虞絨絨,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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