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送走虞絨絨與傅時畫後,小笑峰終于恢複了一片安靜。

但小笑峰安靜了,小笑峰上諸位師兄師姐的心情卻極其不平靜。

之前的雨像是澆濕了小笑峰所有人的心。

也澆滅了他們摩拳擦掌準備再多幹幾票的心。

小齊師兄小心翼翼道:“歉也道了,茶也喝了,這事兒,應該算是過去了……吧?”

小聶師兄嘆了口氣:“也怪我們前沿線報沒做好。早知道她就是避免了我們新來的天生道脈小師弟明珠蒙塵的那位虞六,便是一顆靈石不收,我們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是應該的啊。”

從兩人走後就一直未置一詞的小韓師兄突然道:“她叫什麽?”

“虞六啊,她旁邊那位叫傅五。有什麽特別的嗎?”小聶師兄一愣。

小韓師兄似是想到了什麽,搓了搓手腕上怎麽也包不上漿的假珠串,喃喃道:“虞?有如此眼力手筆見識……全天下姓虞的也不過入仙域元滄郡那一家。可也不叫這名字啊?況且,有那一閣在入仙域,犯不着來我們這裏啊。”

他又搓了搓珠子,打算從另一個角度來找突破口:“傅五?傅?這天下姓傅的倒不少,但最著名的那家子可都在皇城住着,且不論約法九條裏,他們世世代代不得修行,便是偷偷修行,恐怕也是去瓊竹,犯不着來我們大西北啊。嘶,不至于不至于,是誰也不可能是這個,我在想什麽呢!”

小韓師兄聲音雖喃喃,小齊師兄卻聽了個全,不由得好奇道:“皇城?傅家?誰……啊?”

小聶師兄一個白眼瞪過來:“就算天高皇帝遠,我們修道人不問世事,也不能真的不問吧?”

小齊師兄讪笑兩聲,撓了撓頭:“所以,究竟是?”

“我不是都說了嗎?天高皇帝遠。”小聶師兄收回目光,加重了其中兩個字。

看小齊師兄依然茫然的目光,他才不耐煩地做了個十分凡人的,忌諱莫深的指天的動作:“還不懂嗎?就是,皇城的那個,皇帝,姓傅啊。”

小笑峰裏安靜了一會兒,顯然大家都覺得這樣的說法過于荒謬。

大家的話題不一會兒就轉去了其他地方。

小齊師兄嘆了口氣,擡手錘了錘自己的腿:“年齡大了,近來我總是覺得困倦,不是說道元越充足,精神勁就越足嗎?怎麽回事啊我。”

小聶師兄也随他嘆了口氣:“嗐,誰不是呢?我可太困了,明明也沒做什麽,一天天的,沒精打采,我去睡一覺啊,別來吵我。”

……

選學舍的過程很簡單,畢竟也已經沒什麽好選的了。

但顯然,浮玉山中人雖然看起來有些粗犷和大大咧咧,不過在很多事情上,依然粗中帶細,給兩人留了最好位置的兩間聯排學舍,顯然是想作為阮鐵一事的答謝。

學舍熙熙攘攘,縱使不必特別去問,也能從其他弟子的閑談中聽到,那位天生道脈的阮鐵阮師弟今日是如何被所有長老虞掌門争搶的過程,言語間也有些羨慕,但卻極少有嫉妒的情緒存在。

原因也很簡單,當雙方之間的差距過大的時候,其實反而不會産生出任何嫉妒的,更多的則是一種瓜田裏你和我的八卦感。

既然是新弟子入門,難免有些入門程序要走,負責接引的學姐雖然總是在打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樣,性子卻很是爽朗大方。她對浮玉山的七座山峰做了大致介紹,再有了兩堂所有道門都會上的修道總論課,傍晚便已經來臨。

弟子們一湧而起,去了小食堂敲碗等開飯,虞絨絨與傅時畫對視一眼。

“七師叔想必早已饑腸辘辘。但餓也餓不死,餓着其實想必也沒什麽。”傅時畫悠然道:“小師妹覺得呢?”

虞絨絨遲疑片刻,想到了自己破符陣時聽到的奇怪聲音,再想到了之後的爆炸,将這兩件事都說給了傅時畫聽:“你說,會不會是那人路過之時,順嘴點撥了我一句,然後就去炸穿了牢籠,再揚長而去?……雖說此事之後,萬無大牢或許會更難進,但我們也總不能真的就這麽徹底扔七師伯在裏面,總要去看看。況且,我的劍舟也還毫無頭緒,沒有下落呢。”

于是這一日,月明星稀之時,兩道重新換上了獄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再向着某個方向而去。

師姐白日介紹時,說浮玉山有七座山峰。

但在手指挪動,再一一報名字的時候,有一個略微突兀的位移頓挫,像是平白跳過了哪裏。

當時有師妹問了,中間略過的那山峰是什麽。

師姐笑眯眯說,就只是山峰而已,上面有些亭臺樓閣,偶爾會有弟子去那邊修煉,但大家也給那峰起了名字,名叫小虎峰。

再引得了新來弟子們的一片笑聲。

這話若是讓有心之人聽了去,一定會以為,萬無大牢便或許在那裏,那山峰一定另有古怪。

再結合這一日萬無大牢被炸穿,浮玉山內卻風平浪靜的樣子,很難說是不是浮玉山在欲擒故縱,若有所指,且有所懷疑。

确實很容易上鈎。

但萬無大牢也的确真的在那小虎峰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虞絨絨在心底道:“七師伯報了油爆腰子,炒涼粉,烤羊腿肉,馕坑肉和烤餅,結果我們只帶了兩個肉夾馍,真的沒問題嗎?”

傅時畫涼涼道:“他還有臉提條件?餓不死他。”

虞絨絨心裏多少也是這麽腹诽的,但腹诽完又驚覺自己或許是不是被傅時畫帶壞了,神色很是複雜地看了傅時畫的側臉一眼。

對方若有所覺,側臉對上她的目光:“小師妹還蠻特別的。”

虞絨絨不解其意:“嗯?”

傅時畫擡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臉:“雖說都是皮相而已,但還是比較難理解,我頂着自己的臉時,小師妹從不看我,反而是這這幅模樣,引得小師妹頻頻注視。”

虞絨絨心道哪有頻頻,而且她明明之前也經常看。

好看的臉誰不想多看兩眼呢!

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她看得坦然,被抓住了卻又是另一回事,于是虞絨絨道:“可若是大師兄不看我的話,怎麽知道我在看你呢?”

本以為傅時畫會被将軍,豈料對方在夜色下頭也不回地彎了彎唇角:“小師妹是不是忘了,這世界上還有種東西,叫做神識。”

虞絨絨大驚:“每個人看大師兄的時候,你都能發現嗎?那、那平日生活裏,大師兄豈不是很辛苦!”

傅時畫:“……”

傅時畫:“……不辛苦。”

不是很想答這三個字。

不過虞絨絨好似有了別的啓發,她若有所思地展開了自己的神識,有些興奮道:“大師兄,你看看我。”

傅時畫不明所以地回頭。

虞絨絨沒有看他,不僅沒有,還十分刻意地看去了別的地方:“讓我也來試試,怎麽用神識來注意到別人的視線!”

說完這句,她有些羞赧地轉頭看向傅時畫:“大師兄知道的,過去我的道元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神識自然也十分有限。聽你這樣一說,我……我就很想試試看,讓大師兄見笑了。”

“不會。”傅時畫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瞳在這樣的星夜裏,顯得格外墨黑,卻又竟然也格外溫柔:“那就試試。”

于是這去往萬無大牢本應謹慎沉悶的一夜,對話變成了虞絨絨三步一句五步一喊的“大師兄看我,快看我”,而傅時畫稍落後三五步,脾氣極好地一次又一次移過目光,落在她的發梢,耳尖,移動時稍微露出的小半張白皙的側臉,下巴和一小截脖頸,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

小虎峰越來越近,虞絨絨終于第一次用自己的神識感知到了傅時畫的視線,她笑着回頭迎上傅時畫的目光,再很是後知後覺地回顧了自己這一路的行徑,難免有點臉紅:“我怎麽又麻煩了大師兄一路。”

“應該的。”卻聽傅時畫慢悠悠道:“我還欠了你五千多靈石沒還呢。”

虞絨絨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在說她在小笑峰墊付了傅時畫的學雜費。

當然,在她心裏,那自然不是什麽墊付,畢竟滿打滿算,這一趟出行,傅時畫都理應不必随行的,既然事情因她而起,那麽一應費用由她來承擔也是理所應當。

虞絨絨才想說什麽,目光裏卻突然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她有些突兀地停頓了下來,眼神明顯越過了他的肩頭,有了很突兀的一個頓挫。

“怎麽了?”傅時畫順着她的視線回頭。

一只偷偷摸摸的彩色鹦鹉從樹後躲躲藏藏地探出了頭,表情猶豫,語氣尴尬地豎起一只翅膀:“嗨?這麽會兒沒見,小畫畫你就欠了絨絨五千多靈石?出息了啊你!”

二人行瞬間變成了二人一鳥,二狗落在虞絨絨肩膀,絮絮叨叨地進行着控訴:“天哪,天哪,你們不知道我逃得有多難!!我可真是,躲過小淵峰的所有符陣,躲過探查,躲過光頭的視線,再躲開一切可能的監視,為了見到你們我容易嗎!!我在這樹上等了大半夜了!!你們去哪裏了呀!!二爺爺我已經足足三天沒有說話了!!要憋死了!!外面的空氣可真新鮮啊!!!……嗝。”

虞絨絨:?

傅時畫:?

空氣一時之間有點寂靜。

二狗默默捂住嘴。

虞絨絨心裏最後一點對它的同情心也沒了。

“混得不錯啊,狗花。”傅時畫冷笑一聲:“有吃有喝,還打起了飽嗝,嗯?肉很香嘛。而且你居然在小淵峰?你可知我們去小淵峰,連呼吸都是要靈石的。”

二狗放棄掙紮地放下翅膀,嘆了口氣:“……确實就是好吃嘛,有肉不吃王八蛋。”

它突然驚覺:“等等,誰是狗花?!”

“那你還回去嗎?”虞絨絨突然問道。

二狗愣了愣:“啊……我……額……這……”

“唉,霸道長老俏狗花。”虞絨絨嘆了口氣:“籠中雀嘛,劇情我都懂的。你逃,他追,你們都插翅難飛。”

二狗:“……??”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胡說啊!!

很顯然,這個夜晚對于幾個人來說,都是限時限量的寶貴。

天明之前,二狗要偷摸摸溜回小淵峰的金絲籠,虞絨絨和傅時畫要小心翼翼地回小潤峰的學舍,直到下一個黑夜再次來臨。

如此緊張,兩人自然腳下不停,虞絨絨入了煉氣中境後,道元明顯充沛了許多,因而爬這小虎峰的險路也不見多累,她正在為自己這樣的微末變化而難以抑制地感到欣喜,傅時畫卻突兀地停了下來,再将虞絨絨一把按下了身,一并閃身躲進了崖側的一處石頭後面。

周遭很是安靜,連二狗都閉了嘴,安靜到虞絨絨不免有些困惑。

她才要傳音發問,耳中終于傳來了些腳步聲。

過于整齊,過于沉重的腳步聲。

而這兩個詞疊加在一起,便意味着,這絕不是一兩個人所能發出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近到他們腳下的土地都有了些震動。

震動越來越大,卻沒有一人說話,虞絨絨不敢看,神識卻活學活用地悄然從石縫裏探出了一點。

穿着囚服的牢犯們面色僵直,臉帶不同字樣的黥刑,手腳都有鐵鏈束縛,卻渾無半點聲響,仿佛有意識,又仿佛已經被什麽控制般,過分整齊劃一地順着山路向前而去。

而他們的眼睛,在月色下,泛出了極其隐秘的奇異碧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