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虞絨絨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這一幕。

荒山峻石,飛沙漫天,冷月半匿,星光微閃,面色微青的囚徒僵硬地連成一整條長長的隊伍,向着好似是山下的不可知之地連綿而去,此行不知是否有歸途,但顯然,這件事也并非這些被束縛的囚徒所能決定的。

所有這些景象糅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格外詭谲又讓人害怕的畫面。

虞絨絨原本只是有些愕然地看,但那些過于均勻的腳步聲如雷降般砸在她耳中,她突然覺得小虎峰好似有了某種奇特的律動。

律動從山下而來,從那些腳步聲中來,也好似來自更深更遠的地方。

像是在這一瞬間,整個小虎峰都活了過來。

她好似在這樣的腳步聲裏聽到了均勻悠長的呼吸。

那呼吸聲并不重,卻很均勻,好似早已與天地之間,山與風沙之間融為了一體,再靜默注視着這一方天地。

那道曾經在她腦海裏指點過她一次的聲音倏而又響了起來。

“看見什麽符了?”

那聲音依然古井無波,無喜無悲,自然也殊無惡意。

虞絨絨下意識答道:“一些說得出名字的,和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小虎峰,原來竟是一座符山嗎?”

“不錯,天下一閣兩山三派四宗門,哪兒沒點看家的本事呢?浮玉山一山所能,都在這裏了,你且看好。”

虞絨絨不是很明白自己應該看好什麽,但下一刻,許是那道聲音的主人大手微揮,也興許是其他一些原因,她的面前山不是山,夜不是夜,而是變成了瑰麗的無數線條。

确實是繁複震撼到幾乎不輸禦素閣護閣大陣的存在。

仿佛星河流轉的規律便在此處,也好似她之所見,就是此方天地的無上法則。

但虞絨絨還是從裏面看出了幾分莫名的眼熟。

很少,但仿佛那才是這一處小虎峰……又或者說,萬無大牢的支撐。

她的神識在上面落了太久,那道聲音終于又響了起來。

“很熟悉對嗎?”

虞絨絨颔首:“是的,但為何……?”

“之前你在小笑峰不是說得很好嗎?”那聲音倏而帶了一點極輕微的笑意。

虞絨絨沒料到,這神出鬼沒的聲音主人竟然好似将整個浮玉山都執掌手心,連之前發生的之前都了如指掌。

只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對方所指,只得問道:“前輩是指……哪一句?”

“筆留下痕跡的地方,筆鋒總會自己說話。”那聲音道:“這就是筆鋒說的話。”

虞絨絨有些恍然,卻依然有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她想要再問什麽,面上卻突然一冰,猛地從剛才奇特的狀态裏醒了過來。

卻見傅時畫一指輕點在她眉間,有幽藍的光在他指尖螢螢亮起。

看到虞絨絨的眼神逐漸清明,他眼中的擔憂終于散開了去:“還好嗎?”

虞絨絨愕然道:“我怎麽了?”

二狗小聲道:“可吓死二爺爺我了!那隊人過去沒多久,我們準備繼續出發,你雖然還醒着,但怎麽叫都叫不醒!是不是有人攝住了你的心魂?!”

虞絨絨思忖片刻:“大師兄,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那道聲音嗎?我剛剛……又聽到了。”

傅時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卻并不急着追問,只道:“時間不早了,方才那些囚徒身後,還有許多獄卒,此刻理應是守備最薄弱的時候。我們先去找七師叔,到時候再一起說。”

二人一鳥繼續趕路,情況也确實如傅時畫所說,此去一路竟然真的再無半點人影,他們極為順利地重新潛入了南二所的畫卷之中。

熟悉的陰冷滲入皮膚,虞絨絨竟然反而有了安心的感覺。

直到他們站在了耿驚花的那一間牢房門口。

被虞絨絨勾破的符意竟然重新密布,而大家頗為擔心的小老頭舒适地躺在搖搖椅上,一晃一晃,頭微微歪着,發出了過分響亮的鼾聲。

左右隔壁不斷有被這樣的鼾聲打擾後煩不勝煩的暴躁踹牆聲。

然而七師伯顯然毫無所覺,你踹任你踹,我自睡大覺。

虞絨絨:“……”

傅時畫:“……”

二狗覺得自己遇到了對手,很是感慨道:“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究竟我待的地方是金絲籠,還是說七師叔随遇而安,遇囚室也能做籠,讓此處蓬荜生輝呢。”

虞絨絨嘆了口氣,認命般擡起手來,再去從外面來解此處的囚符。

從外面看,這符又有些奇妙不同。

比如有些線要更曲折,有些彎曲要更奇特,若非虞絨絨過目不忘,對此前牢籠中的符的每一條線都記得一清二楚,恐怕都難以發現其中區別。

既然不同,落筆解法自然也不同。

那道聲音沒有再響起來過,但這一次,虞絨絨的速度就快了許多,短短一炷香時間後,兩人一鳥就已經站在了酣睡扯呼的耿驚花面前。

傅時畫面無表情地拎着貼着熱氣騰騰符的肉夾馍,打開包在上面的層層油紙,讓內裏的香氣散發出來,席卷了整個小牢房,再懸在了耿驚花上空。

一時之間,兩側牢房亂踹牆的聲音都低了,取而代之變成了謾罵。

“格老子的!哪個搞了肉來這裏!!他媽的我大半夜的餓暈了嗎?怎麽聞到了肉香?”

“哪個殺千刀的搞到肉了!快給我也來一口,太想吃肉了我,他媽的吃獨食的我咒你生了兒子沒xx!”

……

污言穢語從四面八方而來,耿驚花終于聞見了這般香氣,抽了抽鼻子,緩緩醒來,再聽到了四處的謾罵。

他揉了揉眼角的眼屎,面無異常毫不在意地接過傅時畫手中的肉夾馍,放在鼻子下面再聞了一大口,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旋即,他氣沉丹田,倏而開口:“罵罵罵什麽罵?就你們長嘴了?這年頭,哪個生兒子哪個倒黴,愛沒什麽就沒什麽,關我屁事!就吃肉,就吃肉,饞不死你們!嘴巴都給我放幹淨點兒啊!”

一時之間,牢獄裏騷動更盛,關都被關起來了,怎麽還有人管上自己的嘴了?

哪裏有人肯真的閉嘴!

虞絨絨目瞪口呆地看着耿驚花一邊大口咬着肉夾馍,故意發出砸吧嘴的聲音,再在每一口的間隙裏唾沫橫飛,舌戰群雄,有些瑟瑟發抖地躲在小牢房的角落裏。

直到耿驚花将那肉夾馍吃完,再一伸手。

虞絨絨:?

耿驚花舉了半天手卻毫無回饋,不由得有些不滿地皺眉看去:“我的油爆腰子馕坑肉烤羊肉夾餅子呢?”

一刻鐘後,虞絨絨傅時畫和二狗被耿驚花趕出了牢籠之外,面面相觑。

“明天一定要有油爆腰子!三個!沒有油爆腰子別來見我!”

有那麽很多個瞬間,是真的很想扔着耿驚花在這兒不管了的!

兩人一鳥踏着夜色重新出了萬無大牢,臉色極其不佳,然而天色已經即将微白,約定了第二日再見後,俏狗花臨走前還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你們也知道的,不是我八卦,而是畢竟情況特殊,有些事情我不想聽也能聽到。”二狗清了清嗓子:“其中我比較在意的事情有兩件。”

“第一,他們說來浮玉山的弟子越來越少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知道浮玉山地處西北荒蕪之處,但……你們還記得那日招入門弟子時的盛況嗎?只是一處小鎮便如此多人,浮玉山怎麽會少人?”

虞絨絨微微擰眉,她也确實感受到了浮玉山的人丁稀少,但她以為這是她才入此處不久,知之甚少,所見也少,所以沒有在意。

二狗繼續道:“第二件事則是……據說近來有許多人在鬧事。具體鬧什麽我也不知道,但他們在讨論這個話題的時候,提及了萬無大牢。我思考了一番,他們會這樣抓我們,也基有可能把其他門派的弟子也扔了進去,其中可能總有人發現了失蹤與不對頭!”

虞絨絨和傅時畫記下這兩件事,時候不早,二狗說完便急急向着小淵峰的金絲籠而去,剩下二人直奔學舍,躺了不到三炷香的時間,再做出一副有些困倦的才醒模樣,與同門弟子們精神抖擻地去上課。

一開始,同班弟子還能坐滿一整間學舍。

再後來一些時候,人竟然慢慢少了起來,班師說這些人是未能堅持下來學業,離派而去,虞絨絨心中覺得莫名,卻也無從考證。

如此連續大半個月後,虞絨絨臉上的黑眼圈越來越重,雖說進出萬無大牢、解開內外符陣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已經到了提筆落線的地步,但她整個人的腰身好似都瘦了一小圈,連第一日吃的時候覺得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炒涼粉都覺得不香了!

再反觀在牢籠中過于津津有味,逐漸油光滿面的七師伯,虞絨絨終于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七師伯還想在這裏住多久啊?”

耿驚花搖晃着身體:“被關的人都不急,你急什麽?”

“是不太急,只是我很好奇,這左鄰右舍牢房裏的人都換了三批了,可見這浮玉山也不是真的關了人進來以後,便要不講道理的一關到底,總是要審疑犯的吧?怎麽你提也不提,問也不問我們這幾日的動靜?”傅時畫坐在一旁的草垛上,微微挑眉:“若是七師伯有什麽旁的計劃,再在這裏多留幾日也是無妨,但起碼……或許應該先告知我們?”

耿驚花微微笑了起來:“第一日來這裏的時候,還能炸掉一件囚室,怎麽現在都快要背下來此處的符陣了,反而束手束腳了起來?”

虞絨絨愣了許久,慢慢站起身來:“炸掉一間囚室?我?那間囚室是我幹的?”

二狗倒吸一口冷氣:“二爺爺不在的時候,你們竟然如此驚天動地嗎?”

耿驚花微微掀起眼皮:“不然是誰?”

虞絨絨陷入了沉思。

傅時畫挑了挑眉:“原來如此,倒也……不是很意外。”

二狗也想起了什麽,甩動頭頂的紅毛:“确實。”

虞絨絨的沉思更沉了些。

半晌,她從袖子裏後知後覺地掏出來了一副皺皺巴巴、邊角已經有些破爛了的宣紙,慢慢展開來:“……總,總不可能是這個吧?我真的就是手癢、随便畫了幾筆罷了!”

……

“絕不可能這麽簡單幾筆就有此等效果!”有人拍案而起,怒聲反駁道:“那可是一整件茶室,而且是有符陣掩蓋保護的茶室!”

才悠悠醒來,臉色還有些不好的老林長老掃去一個眼刀:“哦?是嗎?卻不知程長老有何其他高見?要炸掉一間囚室,程長老需要幾筆啊?”

對符之一道一竅不通的程長老噎住,半晌才道:“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符修很了不起嗎?!我才不管要用幾筆,總之,找出那個人是誰,萬無大牢可以炸,但決不能影響到小虎峰下我們的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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