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此次精妙卓絕的戰鬥結束, 連向來不茍言笑的玄将軍都忍不住贊嘆一句:“都不錯!未來可期啊!”
玄燭收了槍,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峻,方才那一瞬間的狠絕仿佛只是幻影。
他對顧寒崧拱手行禮:“承讓。”
顧寒崧也打得很暢快。
他掣肘已久, 難得能夠這般與人放肆, 絲毫沒有輸了的不愉,也微微笑着拱手:“承蒙指點。”
兩人随意聊着方才戰鬥的二三細節, 一同朝高處的演舞臺走去,也就是玄将軍夫婦與顧煙杪所在的方向。
顧煙杪扒在欄杆上, 大幅度地揮舞手臂,喜笑盈腮地喊道:“你們好棒,這一場比試可太精彩啦!”
誇完才想起來,她還在跟哥哥冷戰呢,心裏頓時懊悔不已。
怎麽就沒把持住呢?這也太丢人了。
于是她趕緊四處張望看看風景, 企圖假裝無事發生。
玄燭此時已經走到了欄杆邊, 單手一撐, 幹淨利落地越過護欄。
顧煙杪離他極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凝視着他黑玉似的眼眸中倒映出無端慌亂的自己,混着寒意的檀香味兒不知何時潮水似的漫了上來, 霎時間便鋪天蓋地。
他高馬尾的末梢在空中凝滞住零點一秒。
而後又随着他的動作跳躍起來, 撥弄琴弦似的掃在她的心上。
不過瞬息, 他便輕巧落在顧煙杪眼前, 旋轉垂下的衣擺仿佛收攏的黑色花瓣。
玄燭見她瞧着他卻說不出話的樣子, 眉毛一揚,修長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好笑地問道:“怎麽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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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煙杪擡眸期盼地看他, 卻笑着搖了搖頭, 背在身後的手不安分地攪着。
總不好直接說,剛才她見他炫目失神,差點就一時沖動抱上去了吧……
玄燭狐疑地看她滿臉皆是故作坦然的端莊,眼笑眉舒,冬日冰涼的陽光落在她的瞳孔裏,折射出陸離斑駁的色彩。
顧煙杪假假地清清嗓子,強行轉移話題:“想不到你用長丨槍也這般潇灑自如,讓我好生羨慕啊!”
玄燭在自家府裏,也不那麽拘謹了,他背靠在欄杆上,胳膊肘也松松地撐着,微微偏頭欣賞她的一本正經,而後輕笑道:“怎麽,想學?”
“啊?可以嗎?”顧煙杪眼睛一亮,雖然更想學飛飛,但是長丨槍也很厲害啊!
旁邊的玄夫人正在同顧寒崧聊天,甚至還比劃了幾下,演示方才他落敗的那一招該如何破,見他頓悟,便滿意道:“孺子可教。”
她正好聽見這邊玄燭與顧煙杪的對話,轉頭打趣道:“我演示的你能懂嗎?”
顧煙杪誠實地說:“只有眼睛懂了。”
玄夫人大笑,摸摸她的腦殼,安撫道:“無事,術業有專攻,你認真說書便很好。”
哎,這怎麽好意思?
顧煙杪面露羞赧,然而顧寒崧與玄燭都非常明白她露出這種表情背後的含義。
畢竟此人向來大道直行,主動出手全靠熱血上頭,根本不在乎自己與對方水平差距,咔咔就是幹,就算這麽莽,也撞狗屎運一樣差點把太子殺了呢。
玄燭被顧煙杪纏着要上一對一大師教學班,便帶她去了演武場,讓她先熱熱身。
她舒展着身體溜達半圈,甚至還自來熟地跑馬去了,騎的是上回雪夜時打過交道的那匹黑馬,玄燭說黑馬的名字叫烏啼。
烏啼熟悉她的味道,快樂地打了個響鼻。
讓玄夫人出乎意料的是,顧煙杪騎馬竟然還算可以,至少不似她看上去的那般嬌氣纖瘦。
早年因為暈馬車,又要四處做生意,顧煙杪硬生生把騎馬這項技術活兒練好了,為此大腿內側皮不知磨破多少次,如今可算是見到了顯著的成效。
她雖身形看着細俏,力氣卻挺足,在演武場縱馬狂奔時頗為意氣風發。
寒風吹亂了她的發髻,玄燭遠遠看着她閃閃發光的眼睛,還有筆挺秀氣的鼻尖上沁出的汗珠,放肆的大笑聲,有點傻氣有點漂亮。
顧煙杪忽而轉過臉來,清澈的目光正正好好撞進他的眼裏。
玄燭呼吸稍窒,視線無法遏制地緊緊跟随着她的身影,寬闊的視野中卻好似只剩這一抹燃燒的赤色。
顧寒崧遙望着妹妹恣肆無忌的模樣,心裏稍有熨帖。
但很久之後,他仍然輕嘆一口氣。
方才比武而升騰起的一身熱意也随着冬日低溫慢慢凝固。
他颔首而立,思緒翻飛,一時便想得有些遠了。
其實顧煙杪昨日的擔心一點兒也沒錯。
太子一事,重拿輕放,仍無結果。
魏安帝未必沒有查出來這是顧煙杪幹的好事,但這筆賬必然要記在鎮南王頭上。
事态越平靜,暗地的波瀾就越詭谲,如同暴風雨前暗流洶湧的壓抑氛圍。
“世子。”玄将軍微微提高了聲音,這才将顧寒崧的注意力扯回,“老夫有一杆上好銀槍,唯有世子風姿堪配,請問世子可有興趣前來一觀?”
這便是要與他談正事了。
顧寒崧拱手行禮後,跟随玄将軍夫婦朝書房走去。
他落後他們半個身距,神态已經恢複自然。
廣闊的演武場上。
玄燭筆直地站在顧煙杪面前,神态認真地說:“來,若是竹棍打到我,這一把便算你贏。”
軍營裏的戰用大槍于顧煙杪而言太長也太沉重,所以作為新手的她此時只拿了一根輕便的竹棍兒充作長丨槍。
顧煙杪聞言,非常不滿地啧了一聲:“太瞧不起人了!”
她素來直情徑行,話音未落,腳已經動了,迅速地朝前三步而走,大開大合地挽了個背槍花,揮舞着霍霍生風的竹棍便欺身而上,緊接着便是疾風暴雨般的游紮突刺。
雖然顧煙杪沒練過長丨槍,而且難以學精,但這類武器很好上手,就算是最基礎的招式殺傷力也很強,再加上些她本身時靈時不靈的格鬥底子,直接動手也能賭個對面猝不及防。
而且她最大的優點就是自信,就算不知其詳,照樣氣勢爆棚,完全不帶虛的。
顧煙杪作為攻擊者,勢如破竹,劈頭蓋臉地向雙手背在身後的玄燭進擊。
玄燭卻回回都能從容不迫地翩然避開,仿佛他的身體可以本能地預判顧煙杪的每一個動作,完全無需思考,偶然一個腳步游移的轉身,甚至都帶着落落優雅。
顧煙杪一番操作猛如虎,結果竹棍兒連玄燭的衣角都沒碰到。
但她并沒有氣餒,而是短暫停滞片刻,似乎在思索。
未消多時,她切換了作戰風格,重新開始對他發起進攻。
而這一次,玄燭立馬意識到了,顧煙杪在模仿方才他與顧寒崧的戰鬥招式!
照貓畫虎的招式雖然只發揮出了四五成的威力,但她能通過記憶與思考做到這一步,就已經是萬裏挑一,再加上她靈敏的反應能力與一往無前的派頭,看上去倒有幾分游刃恢恢的意思。
見她有此慧根,玄燭便也有心教她。
“腳步慢了,出槍也慢了,再來。”
“槍尖不要抖,直送直出命中率才最高,再來。”
“左右晃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容易暴露自己,再來。”
“先撥開再前刺,速度要快,再來。”
“腳步要活,對面繞你時也要穩住重心,再來。”
“攔晚了,腹部有空隙,再來。”
“再來。”
玄老師标準苛刻,說話間也不免帶了些軍營裏教學時的嚴厲,這是無法改掉的習慣,将士們的每一次刻苦揮槍,在殘酷的戰場上就有可能救他們一命。
顧煙杪的精神高度集中,卻頻頻失手,自然憋了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瞅準空當将重心壓低,用竹棍劃出一個淩厲的掃堂。
見玄燭往後跳開,她并沒有立刻後撤,而是趁熱打鐵地前突,從低處朝高處閃擊。
玄燭未曾想過她會如此出其不意,但也只是些微訝異,側身用膝蓋朝刺來的竹棍向上一頂,立馬又将她的棍尖擡到正常高度。
然後他終于出手,速度極快地順着竹棍兒逼近顧煙杪,三兩下便要将她繳械。
顧煙杪這才着急了,後撤時奪棍未果,又被玄燭游蛇似的掌風纏上。
這人真是,逗她玩兒呢?!
兩相拉扯較勁正在興味正濃之際,竹棍卻受不住力,竟然攔腰而斷!
竹棍一分為二,兩人皆被沖擊得倒退兩步,下一秒卻本能地做出劍術的防禦姿勢,默契地開始地繞圓周旋,神情如出一轍的警惕。
最終仍是顧煙杪先出手,風馳電摯地劈面而去,玄燭應聲而上,将短棍化為軟劍,行雲流水般格擋攻擊。
有了武器的玄燭直接化被動為主動,眼明手捷地開始向顧煙杪劈砍施壓,企圖激發她最大的潛能。
兩棍打得難舍難分,再一次相絞時,他順勢一挑,結果她手中短棍卻直接飛了出去。
顧煙杪丢了棍子,卻壓根兒沒看,徑自直拳擊出。
一擊不成,又立馬回收,護住下颌與太陽穴,敏銳地捕捉玄燭的破綻。
竟是又轉成了近身格鬥。
她出拳速度急如風火,玄燭依然沉穩應對,邊打邊退,一時距離拉遠了半寸,顧煙杪立馬一個灑落的回旋踢,下一瞬卻被玄燭穩穩抓握住了右腳腳腕子。
玄燭接腿後本能地後撤,顧煙杪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直接用右腳發力,騰空而起,一個絢麗的翻轉後,左腳霎時間已經要踹到他的頭部!
他已經準備好直擋她的反擊,怎知顧煙杪卻忽然猛虎撲食一樣,轉而結結實實地把他的頭抱住了!
突然窒息的玄燭:???
你這又是什麽路數?怎麽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巨大的震撼中,玄燭的手不自覺地松了勁兒。
顧煙杪趁虛而入,像個樹袋熊似的趴在了他身上,他怕她摔下去,又趕緊單手托住她。
她此時已經氣喘籲籲,卻面色紅潤,垂眸瞧着玄燭驚駭又慌張的神情實在太有意思,頓時心潮湧動,情不自禁地在他左臉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
咔嗒一聲,玄燭手裏的短棍掉在了地上。
他錯愕地看向偷香成功的顧煙杪,內心卻已驚魂失魄,完全無法正常思考了。
顧煙杪仍不盡興似的,伸手捏了捏他通紅的耳垂。
玄燭瞳孔輕顫,心跳如擂鼓,艱難地開口抗議:“你……你這是耍賴。”
她嘿嘿笑着從他身上滑落,卻仍抱着他勁瘦的腰腹。
“對呀,我在耍賴。”
顧煙杪踮起腳湊近他的唇,卻遲遲不吻他,吊得他一顆心震顫着高高懸起,飛入雲端。
獨屬于她的淡香鋪天蓋地地将他包裹其中,抽離他的僅存的理智。
玄燭慌亂地将視線移開,不敢再看她灼灼雙目。
她的聲音亦是清甜,如同夏日加了冰塊的檸檬糖水,清清淩淩,絲線一般纏繞在他的心髒上,锲而不舍地追問:“那你喜歡嗎?喜歡嗎?”
猶豫半晌,他的雙臂卻不由自主地将她擁入了懷中。
就此,勝負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