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顧煙杪聞言, 瞳孔地震。
敲門的手就頓在了原處,骨頭都凍住了。
顧煙杪:??????
不是,他說的什麽啊?每個字兒都認識, 可連在一起怎麽就聽不懂了?
這也太突然了吧!
她在外面瘋玩了一下午, 他就在屋裏準備要起義了?!
還有什麽跟玄燭完婚?她怎麽都不知道自己跟玄燭訂婚了啊?!
他倆這才暧昧多久?美人都還沒踏實撩到手呢,怎麽劇情就直接快進到結婚了啊!
她是又穿越了嗎?!
顧煙杪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內心瘋狂咆哮。
一時完全不知如何消化。
“外面是誰?!”玄将軍察覺到門外的顧煙杪倒抽幾次冷氣的呼吸聲,三兩步走過來, 哐當一聲打開大門。
然後屋內的三個人就看着僵在原地的顧煙杪。
想要敲門的手,微微顫抖。
顧煙杪震顫的目光,越過玄将軍的肩膀,直接看向了罪魁禍首顧寒崧。
她瞪着他,千言萬語想要訴諸于口, 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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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半天, 目眦欲裂, 整個人都很用力。
顧寒崧也沒想到這茬兒,跟顧煙杪大眼瞪小眼片刻, 隐隐感到一絲不妙。
本來就因為隐瞞而惹到她了,這下可好, 直接被她聽去了。
他的腦子在瞬間千回百轉, 已經想了一百個安撫妹妹的方法, 結果還沒開口, 卻見顧煙杪身後的玄燭神色也逐漸變得晦暗不明。
玄燭微微皺着眉頭, 疑惑地問道:“莫非……郡主尚不知情?”
顧煙杪緩和片刻,板滞的思維逐漸恢複正常。
她已然意識到, 父王哥哥瞞着她的事情, 大抵就是與玄家結親了。
不過聽玄燭語氣, 好似根本不知她被瞞在鼓中。
好家夥,連玄燭都知道,就她兩眼一抹黑?!這臭小子別是因為這門親事,最近才對她百依百從的吧?顧煙杪思及此處,只想抱頭揪頭發。
她還以為他是真的開竅了呢!現在卻感覺吃了個大啞巴虧。
可話說回來,若是平時,至親做出這般不顧及她感受的事情,她必然要一跳三尺高讨個說法。
然而如今這所謂“親事”,根本與兒女私情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謀反逆臣若是治罪,禍不及出嫁女。
鎮南王府企圖讓玄家念及舊情,最大程度地保住她的命。
可玄家為何會答應呢?
退一萬步說,玄家又有何辜?
若是起義失敗,他們為何要接受她這個罪臣之女?這與拖累又有何異?
并非顧煙杪沒有基本常識——未到千鈞一發之時,想要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表現出明确的政治立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想要靠一個女兒聯姻去改變親家的忠誠與否,也是難上加難。
但由種種事跡可看出,魏安帝是個心胸狹窄之人。
顧煙杪認為,他未必會有這種基本常識。
玄燭見她表情變幻莫測,卻一直保持沉默,心也一點點沉了下來。
看來,顧煙杪對此事确實毫不知情。
并且不太情願。
玄燭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對此事未曾明說的抵觸。
她不願意嫁給他嗎?
還是說,她寧願與父兄一同赴死,也不願意茍活?
——視死如歸還是忍辱偷生?顧煙杪必會選擇自由!
其中微妙的情緒與抉擇,玄燭細想片刻,也能理解,并且尊重。
人皆有尊嚴,何況是守護一方土地的王族,南川是顧煙杪與父兄一同建設起來的地方,自然想要與之共存亡。
若是父兄因謀逆而死,她失去一切,卻只保留一條戴罪的小命,痛苦地煎熬在這世間,眼見仇人飛黃騰達,想必也不是她所願。
此事如果成真,她就不是原來那個一團火似的,走到哪裏都明亮生輝的顧煙杪了。
換位思考,玄燭作為一名将士,在極端的選擇下,也甘願戰死沙場,而非茍活于世。
道理都懂,可現在他仍舊有些熬心。
難以名狀的失落在他身體裏橫沖直撞。
玄将軍見三個孩子之間暗流洶湧的情緒,自然也猜到了幾分,于是他清清嗓子,對顧煙杪解釋道:“杪兒,在此之前,我們并不知曉你被瞞着,所以……”
顧煙杪搖搖頭:“我明白父兄與玄家的好意。”
玄夫人走上前來,伸手摸摸她的臉,溫柔地問道:“杪兒必然是覺得會拖累我們,對嗎?可這本就是玄家欠你父王母妃的,讓你嫁來,只是萬不得已的妥協,是這種情況下的最優解。”
“當然,這一切都由你自己選擇,就算你不願意嫁入我玄家,玄家也必然會盡力保全你。”玄夫人說得誠懇。
顧煙杪想不通的點就在此處,她不解地看向玄夫人:“夫人,玄家到底欠了父王母妃怎樣的人情,能夠讓你們這般舍身?”
玄夫人将她的額發挽到耳後,沉默許久,才緩緩為她解答:“當年你們母妃逝世,我有脫不開的責任……因為那封信,是我寄出的。”
短時間內再次聽到如此驚爆的消息,顧煙杪的心再次顫抖了。
她幾乎都有些站不住。
“我算是好心辦壞事吧,當年玄家仍在京城,有消息傳來說,陛下與皇後有意讓鎮南王世子進京為質。”玄夫人談起從前,語氣頗有些傷感,“我當時太着急了,又是風風火火的性子,立馬寫信去南川,想讓他們有所準備。”
她當然是為了閨蜜好,也不缺謹慎,收信人寫的是鎮南王。
可彼時鎮南王外出去了,被王妃看到了來自閨蜜的書信,心下好奇不已,便直接拆開看了。
然而王妃根本不知,這封信,便是與愛人好友生死相隔的催命符。
從看信,情緒劇烈起伏,到急産,幾乎未有一刻鐘。
用最後的力氣将顧煙杪生下後,她便撒手人寰。
這段舊事,連顧寒崧都是第一回 知曉,鎮南王從未與他說過如此細節,以免在年齡尚幼的兒女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
可顧寒崧幼年期間與母妃感情頗深,幾乎是每日都黏着她。
失去母妃的那一年,他才只有六歲。
他年紀太小了,什麽忙都幫不上,只能乖巧地坐在産房外面煎熬地等待,可他不僅沒有等來母妃的擁抱,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是他最愛的娘親啊。
顧寒崧思及幼時這段痛苦至極的經歷,一時有些難忍。
哪怕成長至這般年歲,在娘親離去的年月裏,他沒有一日不思念她。
顧寒崧撇開臉去,按下心裏的情緒翻湧,而顧煙杪卻在此時莫名地冷靜了下來。
“不對,這件事情有問題。”
顧煙杪回憶起很久之前,她剛穿越回來時得知的情報,以及後來通過浮生記渠道收集的碎片信息,足以得出結論:“這是嫁禍,玄家怕是被算計了,着了謝家的道兒。”
此言一出,連玄将軍都臉色大變,問道:“杪兒何出此言?”
“當年太子害我未成,父王順藤摸瓜揪出老管家那個叛徒,他在死前說,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可父王還被蒙在鼓裏——父王既然知曉這封信是玄家寄來,那麽老管家所提及的真正兇手,必然不是指玄家。”
顧煙杪思考此事已經許久,這會兒剝繭抽絲,倒也能侃侃而談:“再者,母妃急産一事太過巧合,簡直是掐着點兒似的,剛看完信,人就不行了。”
“但是,按照你們對母妃的了解,她是那種脆弱到因為一封信而心态不穩的人嗎?她年少時,為了嫁給父王甚至敢與家裏斷了關系,而後成為最受人诟病的南川王妃——這般有魄力的人,難道從未想過,魏安帝不會待見她的子嗣嗎?在早就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她未曾籌謀過任何,然後僅僅因為一封提醒她的信,就焦慮得引發急産了?”
“當年老管家死後,父王為了斬草除根,王府被清理掉的仆從近乎半數,就算謝家的探子絕無可能有這麽多,但有那位權力過大的老管家做保護傘,他們能成功地暗算母妃,何足為奇?”
“還有一事,将軍夫人必然不知,我早年間被謝家下了一種叫做烏頭散的毒,長達一年之久,彼時若非遇到安歌提醒,又誤食了屬性相克的茶葉,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中毒已深。若是他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我下毒,那麽之前給母妃下毒,再卡着點兒讓她猝死,又有何難呢?”
她将樁樁件件的事情調理分明地擺出,讓聞者不禁大驚失色。
尤其是玄将軍夫婦。
他們無以自容的一點是,顧煙杪所說的推理并不高深,可他們卻在這麽多年裏,無數次思及此處後悔至極,卻從未考慮過這個方向。
顧煙杪聞言慘然一笑,還能因為什麽?
因為鎮南王一家是不折不扣的炮灰,炮灰的死亡不需要引人深思,他們只配被一筆帶過,畢竟劇情只為原主角服務。
所以,平心而論,玄夫人寄出的信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導火索,根本原因仍在帝後與謝家身上。他們大概認為,已經達到了離間玄家與鎮南王的目的。
但意想不到的是,鎮南王并沒有因此對玄将軍夫婦有任何的怪罪,只是淡了聯系,玄夫人也因此極為受傷,愧疚不已。
時隔多年,當鎮南王向玄家提出保護幺女的請求時,他們二話不說就應了。
如此,顧煙杪的疑惑終于解開,同時也斬釘截鐵地做了決定。
“這事兒怪不得将軍與夫人,你們不必再因此愧疚自責,甚至付出巨大代價,只為袒護于我。”
顧煙杪并不後悔将這些話坦白。
雖然她非常明白,這是一個唾手可得的利用玄家的契機。
但顧煙杪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挾恩圖報,強行碰瓷兒,不是她會做的事。
話音未落,她輕輕轉眸,對上玄燭沉默的視線,羽扇似的睫毛輕顫一瞬。
顧煙杪的唇角彎彎,看上去确實笑容滿面。
可這麽多年,玄燭卻從未見過她這樣虛假的微笑,就好像她只是在強行地牽起臉上的肌肉罷了。
那雙熟悉的杏仁眼仍然波光潋滟,卻不再有任何笑意,漠然不動的神情刺痛了玄燭的心。
她淡淡地說:“既然如此,玄燭也不必因為家庭壓力,來娶我了。”
雖然早有預料,玄燭驟然聞她此言,依然如同當頭棒喝。
他怔怔地看着偏過頭去不再看他的顧煙杪,一顆心忐忑不定地沉入海底。
完了。他心想,顧煙杪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