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回世子府的路上, 顧煙杪整個人異常的沉默。

顧寒崧想要送她回院裏,她也拒絕了,說不必麻煩。

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生疏與客套。

蕭瑟的寒風在兄妹之間翩跹而過, 顧寒崧有些無奈地揉揉鼻梁骨, 嘆氣道:“你還在生氣。”

顧煙杪的腳步頓住,站定後轉身看他, 平靜地問道:“我不該生氣嗎?”

“你與餘不夜基本沒有交集,唯一一次見面也是那次謝家宴會迫不得已, 你遠離她,自然是為了保護她。”顧煙杪說,“我既提到她,你是否能夠将心比心?”

“杪兒,這不一樣, 你是唯一有可能活下來的人。”

“為什麽要瞞着我?我到底算不算自家人?自以為是地把我摘出來, 你們覺得特偉大是不是?”顧煙杪對此仍舊耿耿于懷, “若早就告訴我此事,便能早就解釋清楚這個烏龍——除了讓我嫁過去, 難道就想不出其他的解決方案?”

“就算真的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如果在我嫁入玄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解開這個誤會, 他們将怎麽看我?你又讓我如何自處?”

顧寒崧身邊伺候的小厮瑞吉小跑而來。

他本要禀事, 卻見這兩人要吵起來似的, 當即不敢說話了, 默默在旁邊欲言又止。

顧寒崧不想與她争執, 勉強定定神,轉眸問道:“什麽事?”

瑞吉作揖道:“世子, 郡主, 今兒有一位安小姐前來求見郡主, 此時在前廳候着呢。”

“安小姐?安家是哪家?”顧煙杪莫名其妙,“工部侍郎家?他家有女兒嗎?我認識嗎?”

瑞吉雙手奉上一個木盒:“安小姐說,郡主見了木盒便知道她是誰。”

顧煙杪半信半疑地打開一瞧,裏面是一套作為生辰禮的新式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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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時了悟,趕緊吩咐道:“快請安小姐進來,這可是貴客,貴客!”

轉頭看見顧寒崧依然疑惑的神情,顧煙杪湊上去壓低聲音解釋道:“是安歌!上回是他将我在天聖山裏救出來的,然後玄燭再把我送回來。”

“這我知道。”顧寒崧凝重地點頭,然後問,“但外面求見的是安小姐,能确定她與安歌是同一個人嗎……”

很快,顧寒崧的疑問便有了答案。

跟随仆從來到中堂的人,無論姿容皆是美貌無雙,雪白的披風将高挑的身材裹住,頭上戴着剔透的玉釵與琳琅墜,随着她曼妙的步伐,在鬓邊搖曳生輝。

整個人端的是缥缈出塵,仿若霜雪之神款款走來。

兄妹倆許久沒被這般美顏暴擊,直接看呆了。

見他們一時愣神,霜雪之神頗有些無奈,而後微微擡手示意,顧寒崧立馬領會,揮手遣退了周遭仆從。

霜雪之神确定周圍無人了,立馬眉毛一豎,開口便道:“你們倆怎麽回事?傻了不成?”

那是一把顧煙杪無比熟悉的男聲。

一如既往地不客氣,是安歌本人沒錯了。

顧煙杪瞬間回過神來,饒有興趣地圍着他左轉右轉,眼神放光似的:“牛啊,女裝大佬,你這也太美了,我确實看傻了,還以為神仙降臨了。”

“一般一般啦。”安歌向來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信,滿臉都寫着驕傲與臭屁,“我走在街上都戴着幕籬呢,否則男人們都會看我看到撞樹。”

只有顧寒崧一臉一言難盡,但也不得不贊嘆:“第一眼着實認不出是安兄。”

“沒辦法,之前刑部與禁軍在天聖宮仿佛駐紮了一樣,查又查不出個所以然,但畢竟日日打照面,擡頭不見低頭見,都認識我這張無懈可擊的臉了。”

他自來熟地找椅子坐下,呷了一口熱茶,舒坦不少,才繼續說:“我扮作女子,換了衣服上了妝,裝成普通香客,才混出來呢。”

安歌說着說着,發現兄妹二人都沉默地盯着他不做聲了。

顧煙杪更是滿目不可言傳地湊近了看他的臉。

他莫名其妙,想起不久之前,樹林爆炸後在宅子裏,他也是這麽盯着顧煙杪。

彼時她被盯得發毛時說的那句話,他此時借來順口耍貧嘴,便脫口而出道:“怎麽了?被我的美貌迷住了嗎?哎,只是我還沒有到說親的年紀啊。”

顧煙杪壓根兒就沒搭理他,而是轉頭問顧寒崧:“是很像,對吧?”

顧寒崧遲疑一瞬,還是誠實地點點頭:“确實很像,原來男裝時一直不覺得,這一換女裝,感覺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安歌更加疑惑:“像誰?京城裏還有比我更美的小娘子?”

“你清醒一點!”

顧煙杪簡直想晃他肩膀,再次仔細端詳片刻後,神色認真地問道:“安歌,你之前跟我說,你的祖籍是靜元,這事兒你沒騙我吧?”

安歌聞言很是不滿:“頭回見面就說了,安某從不說假話!”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師父是在靜元撿到的我,我确實是靜元人士,但并不一定是在靜元出生,然而再早以前的事情,我都記不大清楚了,那時候我太小了,只記得輾轉多地,坎坷得很。”

顧煙杪聞言,轉眸與顧寒崧對視一眼。

安歌受不了他們兄妹倆的默契,直言道:“你們有話能不能好好說?打什麽眉眼官司,生怕我看懂是不是?”

“你原本的名字就叫安歌嗎?”

顧煙杪跟安歌鬥嘴是鬥慣了的,向來不在乎他的抗議,自顧自地問了下一個問題。

她想到最初與安歌相識時,是在第一家浮生記的門口,顧煙杪挂了一幅安歌幼時的畫,色彩濃烈缤紛,上面有安歌的簽名。

可那副畫,是從鎮南王的庫房拿出來的。

當時顧煙杪因為急于賺錢,日子忙碌,又得知了他是靜元人士——本就在鎮南王的封地內,于是根本未曾細想,他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幼時所做的畫,竟然會在藩王庫房?

後來意識到安歌身世成謎,正是懷疑之際,鎮南王卻告訴她,安歌是竹語道長的關門弟子。有這一層關系在,大多數人便不會繼續往下深挖了。

提及此事,安歌也并不拖沓,坦率地說道:“并非本名,其實安歌是我幼時給自己起得筆名,因為讀了《九歌.東皇太一》,其中有一句‘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我很喜歡,寫作繪畫時便用了‘安歌’為名。”

他頓了頓,又說:“後來颠沛流離,為求安穩,幹脆就将此名作為本名了。”

随着他的講述,顧煙杪越來越覺得情況與他們所想靠近了。

“你們說,我與誰長得相似?”安歌仍忍不住好奇,問道。

“阿依暮,現任西涼王。”

顧煙杪并不隐瞞,她對阿依暮印象極深,仿若大漠中頑強生長的荊棘玫瑰,紅裙飄飄,卷發飛揚,騎着高大健壯的頭狼百步穿楊,眉間的金色印記熠熠生輝。

在阿依暮還是嫡公主時,有個被偷走卻再未找回的親弟弟,因此引發了西涼的奪嫡之亂。

安歌自嘲一笑:“果然如此。”

顧寒崧見他并不驚訝,便問道:“你早知此事?”

安歌答道:“若有所覺,不敢深想。”

顧煙杪倒接受得坦然,她覺得按照安歌的本事與人脈渠道,若要仔細查自己的身世,其實非常簡單,所以這會兒瞞他毫無意義,徒增懷疑。

再加上從鎮南王庫房裏出來的畫,解釋也不難。

南川與西涼早年間戰事不斷,有輸有贏,西涼輸了自然要賠錢賠物,拿了王子的畫來充數也不是不可能。

安歌幼時被拐走,輾轉到了貧瘠之地靜元府,想要在此等窮鄉僻壤找一個小小的西涼王子,猶如海底撈針。

怪道他從不提幼年經歷,有此遭遇,誰會願意常挂嘴邊呢?

安歌思慮片刻,好似陷入在曾經颠沛的回憶中。

他摸摸自己的臉,萬分難得地露出些許悵惘的神色:“我……和她真的很像嗎?”

“很像,我現在看你,就仿佛是看着阿依暮穿着大魏的服飾。”顧煙杪很是詩情畫意了一回,“你若是皚皚白雪,她便是雪中罂粟。”

安歌笑了笑,神色随即恢複了原本的清明:“我或許是曾經的西涼王子,但以前的事情已經忘得差不多,成長也是在大魏,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自不會回去見她。”

這話是一句對鎮南王世子的保證。

畢竟他的身份特殊,且幸好如今南川與西涼是和平合作的關系,并無戰亂再生。

再者,阿依暮費盡千辛萬苦、力排衆議,才以公主的身份成為西涼王。她這弟弟一露面,怕是又有內亂産生,阿依暮或許根本不會讓他活着。

顧寒崧與顧煙杪自然也明白這一層。

仔細想想,又覺得何其諷刺,他們倆方才才因為類似的事情快要吵架,這廂安歌的境遇卻是完全相反,他漂泊多年無家可歸,兄弟姊妹無法相認,只因相認或許會反目成仇……

但此事說開,兄妹倆在潛意識裏對安歌的警戒與關注度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若他真是外邦王子,那麽他實在是知道太多大魏皇家的私密事情。

要是換成別個心思又聰明絕頂之人,想要利用這些信息,聯合起來打大魏個猝不及防,那也正常。

安歌心思向來敏銳,自然知曉其中深意。

然而他排除萬難來到世子府,當然是有別的事情要相告,被道破身份實屬意外。

可真是不湊巧,原本他還想将這事兒賣個好價錢,誰知顧煙杪如此直截了當地抓他一個把柄,堵得他實是不好獅子大開口了。

于是他思忖片刻,轉而與他們提起更重要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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