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熔岩蛋糕
朱鏡辭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到的家。
書包随意地撂在門口,他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房頂,眼神沒什麽焦點。
租的房子老舊,木質天花板上結了黑色的黴點,深深淺淺。他盯久了,恍惚看着是一只只幽深的瞳孔,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窺伺着他。
“走開!滾!”他突然發怒,抓起枕頭砸過去。他沒什麽力氣,枕頭落到地上,發出悶悶的“撲”的一聲。
他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背佝偻着,像失了生機的蝦子。
胃很疼,火辣辣地燒灼着,他拿手在小腹左邊用力地頂着,還是撐不住,沖到馬桶邊,又什麽都吐不出。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吃晚飯。
他又變回了最開始渾渾噩噩的樣子。
一個人窩在陰冷黑暗的房間裏,時間一點點流走,他被遺忘在這裏。好像從沒走出去過。
我搞砸了,他的頭腦裏只剩這一句。
和江忱予的那場談話過後,他好像只剩下一副空殼子。靈魂飄飄蕩蕩浮在空中,聽不到也看不到。只剩下當時的場景在眼前回放。
一切都變成慢動作。
那個人微蹙的眉,平淡的眼神,從張開的唇齒裏吐出的字眼,帶着無奈和慣常的溫柔,一點點啃噬着他的心髒。
于是綿密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他使勁蜷着,把自己縮成很小的一團,手指在床單上攥出層層的褶皺,關節青白。
直到被拒絕,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些靠近,親昵和占有欲,都是他深深地喜愛着那個人的證據。
他太遲鈍,又拙劣。試探着說模棱兩可的話,做暧昧的舉動,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人喜歡。丘丘二3玲六酒^二‘3;酒:六
江忱予默許他的靠近,他忍不住就要得意忘形。以為抄了近路,省去了諸多麻煩事宜,不知道自己離懸崖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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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識像是沉沉地墜進了荒流裏,中午發生的一切都被朦胧地扭曲成了一場夢。他們很平常地吃完午飯,回到教室。那些欲說還休的心思、欲蓋彌彰的渴望,都被他嚴嚴實實地僞裝起來,一絲一毫都沒有被江忱予發現。
他在迷幻的想象裏獲得虛假的安慰,醒過來的時候內心的惶然幾乎要把他吞沒。
江忱予是那樣好的人,即便是在拒絕他的時候,也小心翼翼地避免着難堪。甚至還托許木木給他帶了晚餐。
想到這裏,他甚至忍不住去恨這個人。恨他的善良、熨貼和不變的溫柔。
他像一株茂盛的樹,不管外面是風雨還是烈陽,都自顧自生長着。只有當你走近,才會發現原來他的枝葉那樣好看,流淌着昂揚的生命力。
誰在見過這樣的江忱予之後,能不起了貪念想要獨占他呢?
朱鏡辭是俗人,他想要江忱予。他在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人的時候,就已經喜歡得難以自持了。
喜歡是沒有捷徑可以走的。他摔了跤,才學會這個道理。
喜歡一個人,是要吃苦的,要很認真地捧出一顆真心,歷經千難萬險走到他面前,才能被接受被珍愛。那些輕佻的言語和舉動表達的喜愛,從來都不會被認可。
朱鏡辭希望自己明白的不算太晚。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想,我會把那些不好的都藏起來,很認真地去喜歡你。
這樣想着,他伸出手,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嚴嚴實實透不進一點光亮。
明天快一點來吧,想見江忱予,想聽他說話,說什麽都可以,只是不要不理我。
朱鏡辭幾乎一夜未睡。第二天,他早早來到學校,江忱予的座位還空着,昨天整理好的試卷整齊地摞在桌角。
他遲疑地,用指腹在邊緣拂了拂,把彎折的邊角展開,又很快地收回手。
他從書包裏拿出來早餐袋子,想要放到江忱予的桌面上,又猶豫着停住了動作。
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放在這裏嗎?
江忱予會不會以為是許木木送的?
或者,他猜到是自己送的,更反感了可怎麽辦?
會不會覺得自己死皮賴臉,明明被拒絕了還硬要往跟前湊?
朱鏡辭想着,簡直要洩氣了。他從前接近江忱予的過程太過順利,又還懵懂着,不存半點旖旎心思。如今上心起來,只覺得處處都是破綻,每一步都邁得心驚膽戰。
正躊躇着,餘光瞧見江忱予進了教室門。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慌亂起來,下意識地把早餐袋塞進了自己課桌肚裏。
江忱予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他在座位上坐下後,頓了頓,同朱鏡辭說早上好,很平常的打招呼語氣,一邊說話一邊把書本從桌鬥裏拿出來,沒有特意看朱鏡辭。
朱鏡辭構建了一晚上的勇氣幾乎消失殆盡。他只覺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回複道,“早,早上好。”
江忱予聽到他說話,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他的手臂放在桌面上,拇指無意識地摩挲食指指節內側的小痣。
這似乎是他不經意的習慣。每當心緒有波動的時候,就會無意識地做這個小動作。
朱鏡辭一邊忐忑着,一邊又無可救藥地覺得他可愛。
“如果你不太适應,”江忱予下定了決心似的偏過頭,瞧着朱鏡辭說道,“我可以去和老師申請換座位。”
話說出口的時候,他眼前莫名浮現出是之前朱鏡辭常有的,怯怯的一雙眼。又補充道,“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他認識的小貓咪是只嬌嬌兒,膽子只有一點兒大。即便他不打算把它帶回家,也不忍心叫它害怕。
可朱鏡辭還是被吓壞了。他顧不得之前所有的逡巡和猶疑,一雙手伸出來牢牢地抓住江忱予的手臂,指尖幾乎都要陷進去。
“不要換,”他哆嗦着嘴唇,臉頰幾乎在瞬間就失了血色,重複道,“不要換位子,我會改的,江忱予,我真的會改的。”
他說得很急,語無倫次,手更是握得緊緊,仿佛一旦松手,下一刻江忱予就要搬着桌子離開。
“沒有要搬走,”江忱予被他的反應驚了一瞬,反應過來後安撫性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輕聲安慰,“你不說,我就不換了,好不好?”
得到允諾的朱鏡辭慢慢松開了手,可還是緊緊咬着下唇,眼底的不安并未褪去。那些可怕的念頭折磨着他,把他的心幾乎是放在油鍋上烹烤。
“江忱予,”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說出自己想了一晚上的臺詞,“我之前做錯了一些事情,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所以以後想要好好的,很正式地追求你,可不可以?”
他這次沒有故意撒嬌,沒有裝可憐,沒有用那些向上翹的尾音。他想讓江忱予知道,自己很認真地做了決定,很認真地想要去喜歡他。
江忱予是天上月,他想要去摘月亮。
事情有些出乎江忱予的預料,他從前的追求者們鮮少會這樣锲而不舍,也幾乎沒有這樣被拒絕後還擁有再次表白的機會。面對這樣的情景,他甚至也要手足無措起來。
“江忱予,”朱鏡辭看他不說話,心中惴惴不安着,在腦海中搜刮着可以說出口的話,“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也不用立刻答複我的。我不是要逼你的”
“我追你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不會打擾你,保證會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追。”
“你想要怎麽對我都行,和原來一不一樣都沒關系。”
“等到哪天你願意接受我了,或者……徹底讨厭我了,再告訴我好不好?”
他說得又快又急,像是不懂得怎樣和人談判,一股腦地把所有的底牌都亮上桌,生死都交付到對方手裏。
孤注一擲到讓人覺得可憐了。
江忱予定定地瞧着他,像是要透過瞳孔看進他的心裏去,帶着審視,去檢查那裏面有沒有混合着怯懦、陰郁和巧言令色。
對面的人,眼睛像一汪純粹的湖水,只裝着兩個小小的他。
“我很難追的。”他突然開口。
“啊?”朱鏡辭茫然了一瞬,又在反應過來的瞬間,險些被驚喜淹沒。
他把背挺得很直,保證一樣,“沒關系,我會很努力很努力。”
他是世界上最有膽量的貓咪,狡猾又勇敢,讓人很難想象有什麽事情是這樣的小貓咪做不到的。
就這樣吧,江忱予想,我要兇一點,然後他就會知難而退了。
“我帶了早餐給你,都是巧克力味的。”朱鏡辭快活的像是雪天的小狗。他立刻就像自己承諾的那樣,開始很努力地追人。把經受了幾遍摧殘的早餐袋子遞了過去。
還沒等江忱予開口拒絕,他又急忙補充,“不是白送的,我給你帶早餐,你要午餐請回來的。你不能因為心疼午餐飯錢就拒絕我。”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上一刻決定要兇一點的江忱予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可以兇的契機。
只是份早餐而已,收了也沒什麽,許木木的早餐自己還白吃過許多次呢,更何況這還是要還的,沒什麽大問題。他這樣安慰着自己,打開了早餐袋子。
問題大了去了。江忱予看着袋子裏的東西陷入了沉默。
裏面摞着整整齊齊的盒子,巧克力熔岩蛋糕,巧克力泡芙,巧克力流心蛋撻,還有一盒巧克力口味的牛奶。
別說是朱鏡辭,就算是許木木送了這麽一份早餐給我,我也會覺得他是愛上我了。江忱予面無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