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這天陸灼很早就來了,還帶着幾個搬家公司的人。
門一打開就是撲面而來的濃重酒氣,陸灼緊皺着眉,打量面前這個頹廢得不行的人,撇了撇嘴道:“雖然和我之前跟你們說的英俊浪子的形象有點偏差,但的确就是這個廢人的生意,進去吧。”
張鷟就呆立在門邊看着工人們進進出出,他一晚沒睡。
“帥哥,你這個燈是怎麽拔的?接口在哪?”一個工人擺弄着林野送的那個投影儀,“不然你來看看吧?”張鷟接過去的時候工人驚訝道,“這還有字兒呢?”
“哪兒?”張鷟皺眉道。
“帥哥這你東西你還不知道嗎?”工人覺得有意思,把投影儀翻了個面,在底座的一個角落有一小片劃痕,是一個很長的英文單詞,但張鷟再熟悉不過了,是他自己的微信名——Lemniscate.
像是被擊中了一般,張鷟猛然想起了那晚溫熱卻又無比冷硬的林野,那個向來幹淨的男孩子身上,就在肋骨的地方有了一片很大的突兀的暗色斑駁,是個紋身。世界地圖的形狀用極簡的線條勾勒在皮膚上,卻在中間有個冗長猙獰的英文單詞。
他想起來了,就是他的網名,但是全大寫的——LEMNISCATE。
像是個無法磨滅的烙印。
那一定很疼。
張鷟倏地明白了很多東西——林野目光所及的地方太大了,他愛風愛月愛花愛這浩蕩的人間,卻被責任與愛囿于此地。
在林野的眼裏他就是只自由的飛鳥,林野渴望着自己,但不會強取豪奪,就像是一片蔥茏靜谧的森野,伫立在那裏,等着他。他是候鳥,随着心情低飛在這片森野上盤旋,那林野又何嘗不是在候鳥,他在等候自己,等候這只好像永遠不會停留的飛鳥,只不過他真的累了,等不下去了。
倦旅之鳥,終無枝可栖。
林野走了,他拖着疲憊又疼痛的身體和狼狽不堪的夢想走了。而自己就是他皮膚上那條難以磨滅的傷疤。
一群人看着這少爺陡然通紅的眼眶面面相觑,張鷟緩了一會兒艱難地開口:“工錢會照付的,但有些東西我想先自己收拾,你們兩個小時之後再來吧。”
陸灼杵在門邊,看着張鷟蒼白的臉關切道:“你沒事吧...”
張鷟想起和林野在一起的點滴,他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把那人一整段熾熱的青春都錯過了,林野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笑容都歷歷在目,可他現在連林野在地球的哪個角落都不知道。他昨晚其實還去找了林一躍,他想知道秦縱在哪兒,然後問問林野在哪兒。
誰知秦縱根本就不是林野的男朋友。
林一躍沒有如張鷟料想的那樣對他拳打腳踢,但眼底是冷的,嘴巴也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多說一句話都欠奉。
“他...他還會回來嗎?”張鷟不甘心地問。
陳玉山把林一躍拽到身後,狠狠地給了張鷟一拳,又踹了好幾腳,林一躍怎麽都拉不住。陳玉山揪着張鷟的領子罵道:“你他媽的離他越遠越好,他讓一躍不打你不代表我不會打你,都是你自找的!”
“我...我只是想和他...”張鷟扶着牆,努力順氣把話說出來。
“你能不能放過他?”林一躍就說了這麽一句,門就在他面前砰的一聲關上了。
失魂落魄的張鷟就回到公寓裏呆坐着,他以前認為,少年心性,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後來才知道和年齡無關,喜歡一個人是怎麽都藏不住的,只消看一眼,就萌生出無限的渴望。林野就經常這麽看自己,那種情緒太柔軟,太溫暖,不輕易察覺,但一旦發現就會墜入其中。
“我算是明白了紫霞第一次遇到至尊寶是個什麽心情了。你雖沒有七彩祥雲,但傷的也夠花花綠綠了。”
“我只是喜歡有喜歡的人陪着出門的那種感覺。”
“可能我們對于喜歡的理解有偏差,你還是多陪陪可媛吧。”
“賀宵真的好福氣。”
“留着請我吃飯!五千塊!夠你買好多魔芋絲了!”
“還可以嗎?我這第一次做!”
“不告訴你。”
“快吃啊,你不是心心念念就這口嗎?”
“我說這是我最喜歡的煙花,叫‘火樹銀花’。”
“我還有個禮物送給你,你這個假期有空嗎?”
“這麽年輕總要沖動幾回,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Take me with you.”
“你說這些話都不會不好意思的嗎?”
“我喜歡眼睛長得好看的,個兒高腿長的。”
“人都是很貪‘心’的,這點也無論男女,說到底不過是想要喜歡的人陪着罷了,像你這種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啊,總有一天會吃苦頭的。”
“那我送你一片星空?”
“喜歡他啊,蠢就蠢吧。”
“那你呢?”
“被人喜歡真好,我也想被喜歡。可他不喜歡我。”
“我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同性戀太苦了,暗戀也太苦了...”
“我這麽喜歡他,他要是能喜歡我一下就好了。”
“我沒有愛,會死的。”
“我不僅是一個人,還是個同性戀——我想要的是愛本身,是渴望,是脫缰的欲望。”
......
張鷟突然很後悔,他甚至沒有和林野好好道別。
“張鷟,這卡片誰送給你的,挺有意思。”陸灼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把桌面的亞克力相冊板拆開了,裏面的拍立得沒注意撒了一地,在最上面的是林野送的那張藍色的賀卡,陽光撒在上面隐隐能看到一行字,陸灼拿起來對着光線看,“還得這麽看才能看見的——‘海不會不藍,我不會不在’...真深情...張鷟,鷟兒...”
陸灼一回頭,就看到癱坐在床邊的張鷟怔愣地盯着他手裏的卡片,最終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