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春風從關外吹至京中,新年剛過,萬家喜慶。

天才麻亮,長安街上已行人紛紛,很是喧鬧,安平巷的盡頭是家百年老酒館,開門不到一個時辰,今日份的酒就賣得差不多了。老板曲三招來兩名夥計,吩咐他們将櫃臺下的酒搬到車上,親自去送洛家訂的酒。

馬車從安平巷出來,駛過四平路,經由焱井大院,再拐兩個彎,來到華錦街的盡頭。面前的府邸便是洛府,紅燈高挂,大門敞開,威武的石像獅子鎮守在左右兩邊,院中種着迎客松和冬青。

圍着洛府轉了半圈,馬車停在後門,巡邏的侍衛過來盤問一番,待檢查完畢,緊閉的後門方才打開。不多時,廚房的管事帶着幾名家丁出來,管事與曲三熟稔,兩人聊了幾句,家丁接過馬車,将酒送到廚房去。

洛府的路十分寬闊,馬車平穩地穿過一片竹林和一座蘇式園林,終于到了廚房,家丁們麻利地搬酒。

管家正在廚房內交代事宜,大年初二,洛家宴請族親,洛老夫人向來注重此事,可出不得丁點差錯。

“馬上将早膳送到前廳去,手腳利索些,別摔了掉了,茶水瓜果點心備好,待早膳撤下就擺上。”

說着,轉向身邊的管事繼續道:“老夫人和大人已經在前廳候着,我去點紅炮,順帶接表少爺他們,你去催催兩位少爺,別讓大家等着。”

“是。”管事應道,“大少爺剛去了前廳,小的馬上去北院看看。”

北院

洛家只兩位少爺,北院是小少爺的住處。洛家現今正如日中天,洛老爺乃是當朝宰相,洛大少爺雖才二十出頭,但已是禦前帶刀侍衛,幾個嫡親和旁親也在朝廷身居要位,只有洛小少爺實在與衆不同,生性頑劣、難以管教,整天惹是生非沒個正行,是個令人頭疼的主兒。

北院的門還關着,管事敲了敲門。

不多時,吱呀一聲,門開了,來人是個清秀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生得濃眉大眼,溫和可親。

“李叔。”少年笑眯眯喊道。

“阿良,小少爺呢?”管事問。

“屋裏,正打算去前廳。”阿良道。

管事點頭:“那行,快些帶過去,人都到齊了,都在等着。”

……

屋內,洛玉出神地看中銅鏡中的自己,這張臉雖稚嫩,卻無比鮮活,不似久病那般的蒼白無生氣,鳳目長眉,五官深邃,依稀可見日後的模樣。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喉嚨幹澀,頭突突作痛,昨夜一直迷迷糊糊的,他終是反應過來,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四歲那年。

卧病在床時,他總想着死了好,死了就能解脫了,可如今活了過來,心中卻別有幾分感受。

現在,一切都還沒發生呢……

上一世,洛家因遭人算計而迅速敗落,一大家子貶的貶、死的死,沒幾個落得好下場,他跟阿良一起茍活了許多年,直到臨死前才明白了這各中緣由,可那時,他、爹、大哥……洛家上上下下都沒看明白,枉為他人做了嫁妝。

當年,宣治三十六年冬,胡人犯邊,洛大少奉聖命領十萬精兵北伐,本以為是場必勝戰,卻在北進途中慘遭埋伏,十萬大軍幾乎全被殲于河原峽谷,生還者寥寥可數,而胡人趁此大舉進攻,塞北沒有支持力量,接連失守,那一戰雖最終以勝利結尾,但可謂慘烈。

戰後大理寺、錦衣衛聯合徹查河原峽谷一事,竟發現是由洛大少不顧勸阻強行下令繞近路所致,皇帝大怒,嚴懲洛家,洛老爹連遭貶黜,手中實權一一被奪,最後在谪往同順府的路上染病身亡,而洛夫人,因着前喪子後喪夫,抑郁寡歡,心結難消,沒兩年也跟着去了。

洛家自此一敗不起。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人人自危,京中各家紛紛與洛家撇開關系,生怕受到牽連。直到新帝繼位,大赦天下,洛家僅剩的戴罪之人洛玉才從武陵回到京都。

經河原峽谷一役,洛家一直處于朝廷的監督管制下,恢複自由身後,洛玉去了趟河原府,想查一下河原一役,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有寬敞的大路不走,他哥為什麽非要從險要的峽谷地帶過?從峽谷過最多快半日,但河原府已接近邊塞,且戰事還沒到十萬火急的時候,為何要冒這麽大的險?

他查了兩三年,曾查到幾處線索,卻一一中斷。

河原一役的真相,肯定不是表面那樣,只是,這一切究竟由誰操控?誰有那麽大的能力用邊疆安危、十萬大軍以及整個洛家做犧牲品?

前世短短幾年,于洛玉而言,就跟過了幾輩子似的,這一次,他決不能眼睜睜看着洛家重蹈覆轍!

想到這兒,洛玉皺緊眉頭,将前世的記憶捋了捋,冷靜下來。

今年是宣治二十一年,這一年還算太平,唯一的大事就是八月十五冊封太子一事,但過兩年就不會如此了,章、雲兩家接連倒臺,太子一黨失去左膀右臂,逐漸勢弱,二皇子崛起,六皇子後來居上,經過幾年的暗中較量,漸漸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皇權之争危機四伏,最後以六皇子一派勝利告終,想來,洛家的敗落于此不無關系,洛家向來是太子一黨的擁趸,唇亡齒寒罷了。其實也算不上唇亡齒寒,畢竟,洛家出事以後,他們忠心追随的太子可是毫不猶豫就将洛家這顆棋子棄了。

為避免前世的悲劇,洛家首先要做的就是從皇位鬥争中抽身,不過要做到這一點真的很難,洛家能有今天的地位,與太子一黨密切相關,其中的利益關系甚為複雜。

要想笑到最後,需要做的還很多……

“少爺。”阿良進屋,見洛玉正發神,便叫了聲。

洛玉回神,順手倒了杯冷茶喝,前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只隐約有個印象,好在要做什麽事阿良都會提醒,倒不是阿良話痨,是他浪蕩慣了,腦子裏只有吃喝享樂,若沒個人監督,恐怕要浪上天。

“什麽時候了?”他問道,一口冷茶下肚,瞬間精神了。

“辰時,”阿良回道,湊近給洛玉揉腦袋,“您昨晚上也沒吃兩口,現在去前廳喝點粥吧。”

洛玉嗯了聲,起身去前廳。

許多年未見他們,踏進門的那一刻,他忽然猶豫了片刻,好像在做夢,太不真實,一進去就會醒來。

“過來,來這兒坐。”老夫人先瞧見他,和藹喊道。

“祖母,”洛玉規矩叫道,又轉向其他人,“爹、娘、哥。”

洛承南對他大年初一還在外面鬼混頗為不滿,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重重放下粥碗,周圍的下人吓得心裏一跳。

洛夫人李清秋習以為常,柔聲招呼他坐下,老夫人向來溺愛孫子,将洛玉拉到自己旁邊,并給他夾了筷子菜,還責備了一句:“他又沒有惹禍,不就是回來得晚了些,你擺甚臉子。”

洛西看洛承南臉色越來越冷,趕緊打圓場:“聽說小玉進了應天書院,裏面如何?課程這些可還跟得上?”

洛西身為禦前帶刀侍衛,跟着皇帝奔波,這兩年鮮少在家呆着,故而對洛玉的情況只略知一二。

應天書院是全國最高學府,進了裏面就相當于一只腳踏進了官場,前途不愁,自然,書院的門檻也非常高。

洛玉半灌水,文不成武不就,僅憑自己這輩子甭想考進去了,他就是關系戶,是洛承南托關系給弄進去的。當然,走關系也不能走得太明顯,直接把他送進去應天書院那群老古董肯定死咬不放,他是以淮西王世子伴讀的名義進的。

“嗯,還成。”洛玉含糊道,他哥不說他都忘了自己還在讀書這事兒,說着,他給洛承南夾了顆水晶丸子,“爹,你消消氣,是孩兒的不對,下次不敢了。”

臺階給得剛剛好,洛承南臉色緩和了一些。

“孩兒前些日子淘到一幅嚴崇大師的真跡,吃過飯就送到你書房去。”

洛承南好收藏字畫,尤其喜歡嚴崇,這招正中心頭好,十分受用,瞬間什麽氣都沒了,掩住竊喜,他板着臉道:“別整日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三月春獵,好好做一下準備。”

“曉得了。”

三月的事,早着呢。

洛家乃是京都的權貴世家,上三代都是朝中大員,洛家子弟個個不凡,可到了洛玉這一代,祖上不怎麽顯靈,偏偏出了他這個歪瓜裂棗,從小到大,沒少給洛承南惹事,今天忤逆夫子,明天打架生非,青樓酒肆,哪兒熱鬧哪兒有他,标準的纨绔少爺。

但好在他還有那麽一丁點分寸,至今沒惹過大禍,小打小鬧,也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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