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朱門酒肉臭

李靜淵的确戴着耳機,但不是在聽奧特曼。每天睡前他都會把龍在田發給他的語音信息從頭聽一遍。

“淵兒啊,醒了嗎?”

“淵兒啊,吃了嗎?”

“淵兒啊,你九點多才起的,還睡午覺啊?”

“淵兒啊……哎喲卧槽……嘶……踢桌腳了!你睡吧……哎喲我去……”

“淵兒啊,起床吧都幾點了昂?”

……

群裏也有他發的語音,但李靜淵不愛聽,因為在那裏,龍在田不會那樣叫他的名字。

龍在田穿過的那件T恤被他抱在懷裏。那天龍在田讓他洗衣服,他偷偷把這件藏了起來,沒放進洗衣機。微酸的汗腥味已經發酵成酸臭,李靜淵勸自己,再抱最後一晚上,明天一定要洗了啊。

以前姓淩的畜生總把穿過的內褲、襪子挂到二手交易網站上賣,居然真有人願意花好幾百塊錢買這些髒東西,李靜淵理解不了,只覺得很不衛生。可現在他竟然隐約有點兒懂了。要是我讓龍在田再寄一件穿過的衣服給我,他會怎麽想?會答應嗎?即便只在心裏想想,他都覺得十分羞恥,哪可能真的開口。

說是要做朋友,可李靜淵覺得自己跟龍在田那幾個真·哥們兒根本不一樣。他不敢像他們那樣在群裏大聲嚷嚷“想死你了龍哥”,甚至不敢主動找龍在田說話。兩人的距離和分寸太難拿捏,他每天都在“別再糾纏了”和“朋友就不能說說話嘛”兩種心情間來回搖擺切換,殚精竭慮,明明沒幹什麽事兒,卻感覺心累得要死,因此聽完一遍語音消息後,他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又已經九點多了,李靜淵劃開手機,雙擊屏幕,語音播報卻說“沒有新的消息”。他呆了好幾秒,又對着手機聽筒說“打開群聊,貴賓6位拿好手牌樓上請”,拉到最底下,最後一條語音是車水馬龍的嘈雜環境下大錘的聲音:“到了到了,哥幾個到了!快點兒啊龍哥!撒丫子跑起來!”

他們昨晚出去吃飯了,李靜淵對自己說,可能喝多了,睡過頭了吧。可這種緊張焦慮的心情,像小時候老師發期末考試卷子、下一個就要念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那種心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情,怎麽也揮之不去。李靜淵顧不上吃早飯,甚至忘了起床,就趴在床上,幹等到快11點,還是沒等來他最想聽到的那條新消息。

心提得太久,都有點兒疼了。李靜淵按了兩次報時,終于認命。今天是龍在田解除隔離後的第一個工作日,他是要去報到、去上課的,絕不可能到現在還沒睡醒。這種意料中的失望帶來的刺痛,勾起他靈魂深處久遠的傷心往事。他曾在出租屋裏度過1000多個這樣的日日夜夜,每天抱着手機,看着時間,盤算他楓哥下課了嗎,看到信息了嗎,又去哪兒了,可能是在幹什麽呢,為什麽不回複呢……

他曾發誓再也不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這傷痛的回憶令他瞬間驚醒。不能再糾纏下去了,他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定決心,龍在田發什麽都不要再回了!

手機發出新消息提示音的一瞬間,李靜淵一下子鼻酸湧出眼淚來。可能上課的時候不方便發語音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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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新消息不是消息,而是一條新好友申請。李靜淵雙擊屏幕,語音播報道:“新的朋友,大海呀全是水,我是蔣淼淼,接受。”

蔣淼淼?蔣淼淼!

李靜淵懵怔了片刻,對着手機說“接受。”

蔣淼淼的第一條消息就三個字:李靜淵。語音播報出來是個陳述句,但李靜淵知道,這三個字後面有個問號。

他用語音回複:“你好,是我。”

“你看不見我打的字?”

“我手機上可以語音讀屏。”

蔣淼淼改發語音,聲音輕柔,嬌滴滴的:“你知道我是誰啊,他怎麽跟你說的?”

李靜淵莫名心虛,趕緊作出聲明:“他說你們分手了。”

“你們真的做了?”蔣淼淼問:“一零了?”

李靜淵被她內行的說法吓了一跳,忽又想起龍在田說過,她是愛好工口廣播劇和邊限文的資深腐女。但還是沒辦法回答,他莫名有種被原配抓奸的羞恥和卑微感,甚至都後悔通過好友申請了。

沒等到他的回答,蔣淼淼竟然打語音過來了!李靜淵鬼使神差地,居然接了。

“你別緊張,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就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彎了。”蔣淼淼聽上去情緒很平穩,李靜淵稍稍松了一口氣。

“也不是吧。直男也會……”李靜淵說了一半就尬住了,這不就等于承認做了?可不承認也沒用啊,都找上門來了,她肯定知道了啊!

“我靠!你們真的做了!”蔣淼淼提高了音量:“你開攝像頭我看看!”

“對不起,他沒有彎,我沒有要跟他怎麽樣,他已經回學校了……我們只是,小區封了那段時間……都過去了,真的。”李靜淵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嚴肅勒令自己不要委屈,不要可憐巴巴的丢人現眼!

“你打開攝像頭!”蔣淼淼催促道。

女孩兒這種生物,對李靜淵來說無比陌生,隔着電話,他甚至聽不出來她的語氣是撒嬌還是發火。

李靜淵莫名心虛,不敢忤逆“原配”,乖乖說了聲“打開攝像頭”。

“哈哈哈哈哈……”屏幕裏傳來一陣尖細的笑聲,蔣淼淼激動地叫喚起來:“啊啊啊啊!麥外敷!老婆貼貼!”

李靜淵手足無措,能感覺她這是好意,努力提了提嘴角。

蔣淼淼似乎竟然很興奮:“你長這樣啊!擱誰誰不迷糊!啊啊啊啊啊啊你等着我,在長了在長了!我的幻肢就快長出來了!”

李靜淵記得龍在田也說過這句“擱誰誰不迷糊”,他倆不知道誰跟誰學的這句,頓時後槽牙發酸,一時無語。

“姓龍的大傻子發現自己彎了怎麽說的?哈哈哈哈哈!他怎麽跟你提的啊,笑死我了!真行!我早就覺得他過于直了,容易反彈!”

李靜淵越來越聽不懂了,實在不知道怎麽接,好不容易想起來個問題,趕緊假裝淡定地問出來:“你怎麽……找到我的?”他想到一種離奇卻無比傷人的可能性,龍在田不會讓自己女朋友來打發他這個“男小三”吧?

蔣淼淼終于收了笑聲:“害,他被他基友給賣了。昨晚周爻強發了條朋友圈,說他們幾個正在小藍上給兄弟找男朋友,忘了屏蔽我。我還以為他們又喝多了,又在搞一些沙雕行為藝術,沒想到一問,問出這麽大一個瓜!你知道嗎,他們說,龍在田昨晚哭得可慘了,發誓要給你找個勤勞勇敢善良的,純爺們兒……哈哈哈哈哈哈!”

李靜淵花了好半天,才處理完這段話裏的海量信息,頓時酸甜苦辣的湧上來一大堆複雜情緒,又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蔣淼淼接着說:“別誤會啊麥外敷,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我甚至,也不是來加入你們的!哈哈哈!我跟他是真的分了,沒任何變數……”

“為什麽呢?”李靜淵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果斷發問吓了一跳。

蔣淼淼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态度變得鄭重:“emm,就……沒那麽愛吧,感覺在一起挺沒勁的。他沒跟你說嗎?”

李靜淵不知為何又緊張起來,心突突地跳:“他說他不知道你為什麽提分手,挺突然的。”

“哦,我以為他知道呢。”蔣淼淼淺淺嘆氣:“導火索是他考研上岸了,我沒考上。而且是我想考的,他已經找到醫藥代表的工作了,就陪我報名,考一下玩玩,結果……我就咽不下這口氣你知道嗎!出成績之後,我一看到他我就……來氣!啊對,就是赤果果地嫉妒吧,反正我面目全非了。然後就突然意識到,我好像也沒有那麽喜歡他。”

李靜淵也瞬間燃起赤果果的嫉妒,他覺得這個蔣淼淼真的是……真可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可又恨不起來,這女孩怎麽這麽拿得起放得下,他不禁心生傾佩。

“你是不是很喜歡他?”蔣淼淼又帶着笑意問道:“我看你剛才都快哭了,還說‘都過去了’呢……”

李靜淵感覺自己一下被掐中軟肋,再也撐不下去。他真哭了,雙手掌心捂着眼睛,努力自嘲地笑着說了句:“我好傻逼。”

蔣淼淼沉默了半晌,語氣變了:“雖然吧,我狠狠嗑到了,但是吧……直男啊!那是直男啊!開卷考試你也能挂?!李靜淵同學!”

李靜淵“撲哧”笑了出來。他想起龍在田曾給他下的一條評語:這人行,能處。現在他想把這條評語轉贈給龍在田的前女友,他做夢都想魂穿的,這位一生要強的中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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