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權威
在藍老爺子屋裏發出聲嘶力竭的急救呼喚之後,整個家裏沸騰了,跟他眼前這小砂鍋一樣,真像煮上了一鍋粥。
隔着金屬門也能聽見門外叮叮當小物件的撞擊聲,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
顯示屏裏大娘的屋子:江璨拉起裙擺奪門而出,随後緊跟着的幾個人也神色慌張的小跑起來。
這時候不會再有人傻盯着藍天時了。
因為此時,在這個家裏,如果藍老爺子猝死,唯一受益的只有法定繼承人的藍天時。
這絕對是除了藍天時之外每個人都不願意看見的結果。
所以拼命救藍宏圖,是家裏每個人真格的在拼命。
鈴鈴鈴……不等電話響完,藍天時就抓起了話機。
“天時,你在。”
“大哥,在呢。”藍天時很清楚,藍天和這時打來電話就是為了直截了當的确認他在不在,是不是在亂跑。
“天時,爸病危了。我不能盯着你了。你最好老老實實呆着。”電話的另一頭這次不再溫文爾雅,話說的直白,聲音也像是在跟誰怄氣。
“如果爸病危了,他臨終前一定最想見的是繼承藍家財産的小兒子才對吧。大哥,我不搗亂,讓我看看爸呗。小爺還等着跟你們吃頓家常飯呢。”藍小爺不打算電話裏跟藍天和争執,拿出來那個草包藍小爺的沒腦子話術,反而最後一句嘴甜賣乖起來。
停了一秒鐘,電話另一頭不但沒發火,反而有了回應:“好,你別亂動,我給你切換到爸的手術室。”
藍天時嘴角一揚,随手挂了電話。
穿進書裏,他還沒見到過一個至親,原世界就是個孤兒的藍天時對父母這個概念,帶着一份好奇。
作為一個登不了臺面的私生子,記憶裏藍小爺對這個父親有的只是敬畏,他藍天時倒是挺想看看真人。
Advertisement
此時,他跟這屋子裏每個人都一樣,也不希望藍老爺子就這麽一命嗚呼。
不過,時也命也,心髒的突然告急不是他合掌祈禱便能解決的。
顯示屏上,瞬間被白色大褂填滿了。
就連正門口,也是陸陸續續的一個個往裏接待。
“江夫人,這是江城大學心外科的李主任。”
“快請!”
“江夫人,這是全江城的權威趙醫生,還帶了整個醫療隊。”
“快,快請!”
“江夫人,德國W大的心外專家也配着翻譯一起趕過來了。”
……
畫面上,接踵而至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隊人馬!如此浩蕩的醫療隊,就是綜合醫院也不多見。
緊急救人,難道是交響樂合奏,請來的人多多益善?!
藍天時不懂醫術,但盯着屏幕,不見藍老爺子屋裏任何一個人臉上有一絲舒緩。
藍家,能把醫務人員請到家裏。不僅僅是有錢是爺就能拉人的□□醫療小診所。
其實,藍老大——如今藍江家的大當家藍宏圖,當年也是江城有名的孝子。
藍家,世世代代只要手裏有了錢,都追求利滾利,立即瞄準下一個商機,把銀子投進去才是藍家祖訓。
如此循環,上位者也是手不能離眼不能合,要日日夜夜守着這份基業,守着守着的同時,難免就是世人眼中的守財奴形象。
在一次海外上億的競标中,藍宏圖全身心投入的結果是競标贏了,但醫院裏,心髒病搶救無效的老爺子也就在那會兒沒了。
痛哭了整整一個月之後,藍宏圖拿出來了一個億把家裏的半幢樓改成了急救室标準。相序采購了尖端手術儀器。
甚至深挖了地下室,連核磁共振的大型醫療設備都搬了進來。等建成之後,遠遠超出了預算的一個億。
錢花進去了,讓藍宏圖能夠在家裏給高齡老母親送終,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沒想到,如今,藍老大自己倒是也享受了這份優越,橫躺在家裏,這就請來了江城的權威和名醫。
眼看着,過去了快三個鐘頭了,手術室裏的名醫隊依舊神色緊張,而走廊裏徘徊着的大娘和大哥兩派人也只是焦頭爛額幫不上忙。
藍天時待在屋子裏研究透了整幢樓的構造,盯着畫面,守着小砂鍋肚子咕咕叫着卻不敢碰它。腰上的傷口此時也隐隐作痛,又渴又餓。
他放下筆,是時候,該走動走動了。
他再次從顯示屏上确認了大娘大哥疲敝焦慮的臉,笑着用手指在屏幕上蹭了蹭,想幫他們揉開眉間緊鎖的皺紋。黑壓壓的人群都候在東邊藍老爺子的急救室周圍。
等再離開椅子,他已經蹲在了金屬門邊,離開白葉舟家,也沒忘了帶走的那把小刀柄這次又派上用場了。
他從兜裏掏出來那把12.5厘米的小刀柄,在門軸旁邊輕輕一挂,小小的備用安全閥就打開了。裏面一個紅色的備用按鈕,輕輕一按門就悄無聲息的打開了。
藍天時的腳步,輕的驚不起一片灰塵,不過一分鐘,雖然繞了點路,人已經進了偏客廳。
果然,白葉舟還是靜靜的坐在沙發上。藍天時瞥了眼茶幾上的茶杯,早已空了。
“你?”
“噓——”
藍天時一把抓住了白葉舟細瘦的手腕。
“好好說話,你拉我幹什麽。”白葉舟沒甩開手,回瞪了一眼。
“這裏沒法好好說話,跟我來。”貼着白葉舟的耳朵,藍天時只低語了一句,便猛地拉住了這只手腕就往外走。
邊跑着他回頭沖着白醫生笑笑,從懷裏掏出了一張油紙,裏面是剛出爐的餅幹。好像他拉着扯着的是兩歲的豆子,幾塊兒餅幹就能跟着他跑。
白葉舟的口型不難讀出來兩個字,“幼稚。”
可是,白葉舟并不敢用蠻力。
他知道這小少爺身上還有他昨晚剛剛重新包紮過的傷口,這時候狠勁把手拽回來,會重新撕裂傷口。正猶豫着已經跟小少爺上了樓,進了書房。
白葉舟進了門,銀色的金屬門又重新關上了。
剛左右環顧後打算往書桌走去的時候,被藍天時攔了下來。
“白醫生坐這兒吧。這裏是死角,監視的攝像鏡頭捕捉不到這裏。”
“你被監視着?”白葉舟走到電梯旁邊,坐在了藍天時手指的圓木凳子上。
“沒什麽,這家裏家大業大所以怕偷吧。大家都彼此監視着。”藍天時又露出來了淺淺的酒窩,從懷裏遞過去了一包零散的餅幹。
“怎麽,這次,拿這個賄賂我?”白葉舟簡直看不懂小少爺是怎麽回事兒。
看見白醫生又擡起了那雙杏花眼,每次對上這漂亮幹淨的眼睛,藍天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他的隊長。
他避開了交替的眼神,又往前送了送餅幹。
“這是剛出爐的,我從廚房烤箱裏順出來的。幹淨的。你吃吧。我本來打算給豆子,看見他這會兒有吃有喝,你不用擔心他。”
包在油紙裏的幾塊兒曲奇餅幹,已經被捏碎了,看着并不像多幹淨。但的确是香氣誘人。
白葉舟本來沒想着吃餅幹。
但看見小少爺就這麽捧着油紙樂呵呵的等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不時眨一眨,裏面莫名透着股中二傻氣……
他懶得跟這種不明事理的小少爺廢話,幹脆從一雙寬厚的手裏捏起來一塊相對完整的餅幹,送進嘴裏嚼了起來。
看見白葉舟并無戒備的一塊兒餅幹下肚,他又把剩下的三塊兒餅幹帶着油紙輕輕地放在了白葉舟身邊。
轉過身,藍天時狠狠咬住了下唇,“原來,你也是喜歡甜餅幹的。”這句話留在了嗓子裏,沒出聲。
他收了笑容回到了電腦桌前,把顯示屏調轉了個方向,好讓白葉舟正好能夠看清。
其實,在決定這麽做之前,他一直籌劃着怎麽抱上豆子,背上這庸醫,從廚房的後窗外跳出去,逃離藍家。
可是就在剛剛看見豆子并沒有危險,藍老爺子的手術遲遲沒有進展之後,這一刻,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想賭一把。
“白醫生。這裏頭碰頭紮堆兒的,是在給我爸做心髒急救。都快三個鐘頭了。”藍天時指着顯示屏上實況放着藍老爺子手術的一角。
白葉舟站起身,往前邁了兩步。
“三個小時了?!你父親多大歲數?”
“父親……”藍天時想了想,“我是從小不被待見的私生子,老爺子的生日宴從沒參加過。”
“我沒問生日,我是說多大歲數。”白葉舟邊說話邊又拿起了塊兒餅幹送到嘴邊,“你,還在上學?”
藍天時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藍老爺子的歲數,可是草包藍小爺記憶裏沒有這種事兒,他也不知道啊。
而此時白葉舟的語氣和眼神兒,簡直就像是在問他:你是笨蛋麽?沒讀過書麽?
“我爸我哥他們沒跟我聊過。我平時不在他身邊,也沒興趣。大概70多吧。我不上學了,這次回來是來繼承家業的。白醫生還有問的麽?”藍天時保持着笑臉,耐心地回答了白葉舟的每一個問題。
“你、平時喜歡吃這種甜餅幹?”白葉舟拿起了最後一塊兒餅幹放在了嘴邊。
剛剛回答問題簡單利索的藍天時突然頓住了:原來,你不記得了。……算了,你不可能是隊長。
一瞬的恍惚,藍天時咽了口口水,喉結動了動,還是禮貌的點了點頭,“嗯。白醫生喜歡甜的吧。碰巧投你所好了呗。”
本來白葉舟是想問問藍家父親平時的飲食狀況,發現問這個小少爺也是白問,真就交流障礙。他懶得說下去了。
幹脆一改口,“怎麽,吃了藍小爺獻上來的餅幹,是讓我救你父親?”白葉舟并沒有注意到藍天時盯着他的臉,邊說着話,這時候白葉舟的注意力已經全在顯示屏的手術臺上了。
“白醫生,你需要跟我交個底兒,你有把握嗎?我剛剛聽家裏說,屏幕裏那些老家夥都是江城的權威。名醫隊都一臉精疲力盡沒招了,白醫生行麽?”藍天時把顯示屏又往前挪了挪。
如果問他願意麽?他會直接了當的告訴小少爺,不願意。
但,問他“行麽?”,白葉舟繼續慢慢嚼着餅幹。
“不管什麽權威,忙錯了方向,這種事兒不是人海戰術拼時間就能把人救過來的。光看屏幕,我也沒把握,不過可以試試。你父親看上去是心髒受了刺激而引起的心衰,已經肺水腫了,一味地……”白葉舟把最後一塊兒餅幹塞進了嘴裏,腮幫子鼓起來,嘀咕了不少,可藍天時沒聽清他說的什麽。
“走!救他。”藍天時一把按住了白葉舟的肩膀,幾乎要把他垂直着拉起來了。
“你,這是求人的姿态?”
“我付費。一個億是吧。”
“小少爺真是好記性,你不會是口頭贖賬欠債有瘾?”白葉舟說着話工夫,已經被他半拖半拽着到了書房門口。
“你不是說,你爸不待見你,你也不喜歡他麽?”
“可他現在就是個病危的老人。記得機場的白醫生也是白蓮聖父心來着。先救人吧。”藍天時蹲下身,又一次拿出小刀柄打開了金屬門。
“把刀還我。”猛然的四個字太重。這一次一擡頭,藍天時對上了白葉舟突然陰晴不定的眼神。
藍天時沒說話,把小刀柄塞在了白葉舟的手裏。
“最後一次。”
“什麽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救你們藍家人。”
藍天時沒回答他,不顧身上的腰傷,單手把白葉舟往身後一拉,已經悄聲走進了昏暗的走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