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前世:酒後
顧烆從沒想過,在沈筱一走十年杳無音訊後,再見到他會是因為一個跨國的公司合作案。
即便沈筱曾經是CEC這種金融類國家級大創競賽的冠軍,他也覺得,沈筱只是習慣性拿獎哄他媽開心,就像他那些奧數作文競賽一樣。
他以為沈筱多年以後會穿着白大褂,回國都的三甲醫院裏做一名骨科醫生,沉默寡言,兢兢業業,不懂安慰病人,但也絕對不收紅包,遇上醫鬧太過分最多也只會微蹙起眉,清澈的黑眼珠子淡淡睨人,再多不出更多的表情了。
但沈筱此刻正西裝革履等在會議室裏,銀邊眼鏡後的眼眸黑沉,即便周身的氣質是冷的,他看起來有着商人久經打磨後特有的那種外放幹練,游刃有餘于各種酒局應酬的氣勢。
顧烆有些懊惱來前沒有特意去查資料。
顧家家大業大,資本實力雄厚到他哪怕作為乙方也能硬氣得像甲方,也是因此,他在會議室裏總是屬于散漫靠在椅子上,聽着對方一通講,然後權衡下利弊決定要不要合作的那個。
猝不及防遇上沈筱時,他直接怔住了。
好在沈筱這人總是準備周全,他看着顧烆,沒什麽驚愕的表情,主動向顧烆伸出手。
“顧總,幸會。”沈筱的聲音傳來,清沉悅耳。
顧烆怔怔和他握了個手。
沈筱的手觸感很好,就是比年少時更清瘦骨感一些,手心好像還有陳舊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顧烆微凝了下眉,下意識垂眸想去看。
身旁特助輕輕清了下嗓子。
顧烆後知後覺自己握着沈筱的手一直沒松,只得松開。
後來的會議內容,他根本聽不進去,他的目光時不時掃到沈筱臉上。
那張臉始終冷峻無波,像是完美卻沒什麽人情味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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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從未和他認識過。
好像,和他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偶爾也會紅了眼尾抿唇偷笑的那十年,輕飄飄一掀,就全都過去了。
明明這人往昔一言一行的樣子他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就能一股腦兒全想起來。
這樣的念頭一冒上來,顧烆就心裏有點蹿火。
難怪能幹脆利落地離開那麽久,再後來的十年杳無音信。
顧烆想起最初沈筱和他斷交出國離開他時,學校裏曾傳言,沈筱性格淡漠涼薄,以前礙于家裏生意往來才和他呆一起,後來因為要出國加上考前沖刺關鍵期,就嫌顧烆學渣影響他學習了。
顧烆那時候壓根不信。
沈筱跟他可是十年的好兄弟。
哪怕決裂的那天鬧得稍微大了點,兄弟之前關鍵期有點摩擦也正常,過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他和那些相信沈筱的人一樣在想,沈筱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後來一年,兩年,十年過去,顧烆慢慢也開始懷疑,人總會變的。
而十年後再見面的這一刻,顧烆幾乎可以确定,沈筱真的對他沒什麽兄弟情分。
他看着沈筱,想起十年裏自己一遍遍思考着這人過得怎麽樣,還該不該想辦法再争取一下聯系上這人,有些自嘲。
合作進展依舊順利。
顧烆學生時代翹課翻牆,後來在公司擔任ceo後卻是完美地繼承了顧家人的明睿聰慧,天賦異禀,出類拔萃,看着流裏流氣,處理工作問題從不含糊。
不談私人感情只談公事,沈筱的能力足夠讓他把産品區域代理權交由對方。
如果談私人感情,顧燃很早以前就和他說,要對沈筱好一點,他欠沈筱的實在太多了。
顧烆想不明白自己欠沈筱什麽。
他覺得沈筱這貨欠他才差不多。
他讓沈筱跟在身邊罩了他整整十年,什麽好事都沒忘記過人家,然後這人一走就是十年,再見面還對他冷冷淡淡。
談完合作,顧烆沒心思再處理更多細節,把其他後續事宜交由代理的人打點,便準備回國。
其實他很想留下問清楚很多事,比如當初為什麽一走了之?比如十年裏過得怎麽樣?比如為什麽會變化這麽大?比如明明那麽不想見他怎麽還敢來跟他合作?
但沈筱十年裏避他避成那樣,十年後會議室裏談合作時又冷淡得跟個陌生人似的,繼續留在這裏糾纏人家實在自讨沒趣。
沈筱想跟他裝不熟,那他倆就不熟着好了。
回國的前晚卻發生了點意外。
當時,顧烆被F市留學的富二代朋友邀去酒吧一聚。
那老弟熱衷于介紹自己已經畢業準備回國內發展的學姐給他認識,顧烆有點兒煩不勝煩,但畢竟要回國了,兩人哥們一場總得聚聚。
他們找了酒吧街裏人氣最高的那家酒吧。
顧烆和好友越過喧鬧沸騰的舞池,準備上二樓包廂時,一眼瞧到了沈筱。
在這種地方端端正正穿着白襯衫的人太少見了,何況他生得實在是很出衆。
沈筱正在玻璃圍欄那兒喝酒,可能有些醉了,姿态不像白天那樣端正,手肘撐在圍欄上,修瘦冷白的指節向下抓着個方形酒杯,裏面盛着點兒暗棕色的酒液,氣質和在公司跟人談合作時稍有些不同。
穿着花襯衫燙着卷毛的酒吧老板拍着沈筱肩膀和他說着什麽,十分熟絡地樣子,他任由人家湊上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側臉隐在光線較暗的地方,看不清表情。
奇怪的是,顧烆在會議室盯了沈筱那麽久,他都好像察覺不到似的,現在顧烆只瞄去一眼,沈筱就好像察覺到了,側過微醺的眼望了過來。
之前會議室裏顧烆握着沈筱的手不松還頻頻盯着人看已經鬧了點笑話,這次他不打算再出洋相,和沈筱對視上後很快收回視線。
他假裝什麽也沒看到一樣笑着帶自己哥們上樓。
他的臂彎被一旁的美女姐姐挽住,不知為什麽,他沒和以往一樣打着圓場避開,而是跟着女人暧昧調笑起來。
後來,顧烆每每想起那一天,都想穿回去狠抽那個不知道抽什麽風的自己。
因為後來那個叫杜文強的酒吧老板告訴顧烆,那天二樓圍欄那裏的真實情況是杜文強正因為和沈筱第N次介紹哥們失敗,而恨鐵不成鋼。
杜文強拍着沈筱肩膀苦口婆心:“十年了,兄弟,十年了!我跟我親爹分開這麽久也得淡了,你怎麽就非得可着一棵樹吊死呢?”
沈筱沒吭聲。
然後他就發現沈筱一直定定盯着某個方向看。
杜文強循着他視線看過去,看着顧大少帶着個漂亮女人有說有笑上了樓……
杜文強啐了口,“還他媽是一連樹都稱不上的爛木頭!”
那一晚顧烆喝到的酒尤其難喝,反複和哥們确認這裏是這條街最好的酒吧,請的調酒師是一流的,調出的酒也是最新的人氣款。
最終,他只能歸咎為自己心情郁悶,喝不下這家讓他看不順眼的酒吧的酒。
由于第二天還要趕飛機,酒也很難喝,顧烆喝得不算多。
把哥們送出門時,再度瞥見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側目望去。
沈筱喝醉了,被那個酒吧老板親自架出來。
成年人酒局應酬在所難免,顧烆對沈筱這位曾經的三好學生多年以後會喝酒也不算太奇怪,只是有點驚愕這一向克制自持的人會讓自己醉成這樣。
不過,沈筱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斯文安靜,眉睫低垂,睡着了一樣。
看人現在喝的很醉,顧烆也沒心思怄氣了,他盯着沈筱瞧了會兒,回頭,準備上車離開。
“……顧烆。”一聲醉醺醺的呢喃突然傳來。
顧烆停住了。
那一聲含糊不清,音量小得幾乎聽不見,但顧烆對沈筱喚他的聲音時隔十年仍莫名有種熟悉感。
沈筱以前總是喜歡用那種語氣喚他,聲音又低又輕,像是羽毛幾不可察地落到心口,又很快飄起來。
顧烆愣了愣,看向沈筱的方向。
沈筱喝得太多,頭低着,沒什麽意識。
顧烆還是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者沈筱喝高了,抓抓後腦勺猶豫着想轉身上車。
那個架着沈筱的酒吧老板突然近乎兇神惡煞地把沈筱推進了他懷裏。
“認識的啊?”老板仰着下巴問。
顧烆本能把沈筱摟住了,目光不善和那個酒吧老板對視。
“會照顧人嗎?”酒吧老板敲出根煙點了叼上,白霧正對着他噴出一口,“不會照顧,就換個人來。多的是排隊等着咱沈總的。”
顧烆很不爽那酒吧老板眼神裏的輕蔑,但事實證明,他在照顧人方面真的很粗枝大葉。
他甚至因為心亂,連沈筱家庭住址都忘了問,就把人帶走了。
最後只能把沈筱帶去自己住的酒店。
顧烆喂沈筱喝醒酒藥時,看他嘴唇一動不動,把藥劑拿開。
他用紙巾幫擦了下沈筱的唇,沈筱薄薄的唇角因為這樣被帶起一點弧度。
顧烆從很早以前就發現,沈筱的唇形很好看,尤其唇角彎起來的時候。
他沒忍住多看了眼,暗嘆:這貨怎麽就這麽不愛笑呢?成天繃着張臉。
但沈筱現在這副喝醉後的樣子已經比平時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溫和了太多,讓顧烆看着看着,這段時間積壓了些戾氣的心也不自覺軟下來。
顧烆扶沈筱去浴室後,剛摘了沈筱眼鏡,沈筱突然就有了點意識,掀開睫毛,黑漆漆的眼瞳看過來。
顧烆被看得莫名有點兒心亂。
沈筱和他很少會這樣對視,從前的視線總是和他錯開。
何況沈筱此刻還沒戴眼鏡。
沈筱生的太好了,眼睛尤其好看,眼型窄長精致,睫毛濃密,眼中黑白分明,喝醉了也透着種潤澈感,眼角的小痣更是點睛之筆,讓他清澈中又透出天然的蠱惑。
顧烆的目光錯開,想先去往浴缸裏放水,平靜下亂得讓他有點兒不舒服的心跳,看沈筱站都站不穩還是先幫他脫起了襯衫。
結果手剛碰到沈筱襯衫領口,沈筱就有些緊繃,本能抓住了他的手腕。
顧烆想,沈筱應該是意識到是他了,不樂意讓他照顧吧。
他想起沈筱讓那酒吧老板親昵搭肩膀的樣子,嗤笑了下,抽了手,“行,那我找人來幫你。”
顧烆松開沈筱,轉身,準備出去打個電話叫服務生來,沈筱突然抱住了他。
顧烆頓了頓,沒回頭,語氣緩和了點,還是帶了一點兒低落。
“這是做什麽?不是避我跟避瘟疫似的嗎?我明天就回國了,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你放心吧。”
浴室裏一時沒動靜。
顧烆正要繼續道別,感覺後背的衣料突然濕了一片。
顧烆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愕然回頭,“你,怎麽了?”
沈筱不說話,通紅着眼看着他,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無知無覺地流了滿臉,只是本能克制着,依舊沒什麽動靜。
顧烆從小到大最多見過沈筱紅了眼眶還被那人用眼睛進沙子忽悠過去了,他從沒見沈筱那樣淚流不止地哭過,不由慌了起來,态度也軟了。
“你別哭啊,我錯了,我剛剛不該跟你怄氣,筱筱……”
下一刻,他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沈筱吻了上來。
顧烆完全想不到,這個十年裏杳無音訊剛見面冷淡的冰山一樣的人,居然會哭着親上來。
猝不及防瞠圓了眼,心髒簡直要蹦出喉嚨。
沈筱的唇有些涼,帶着淚水的鹹澀,卻很軟,觸感極好,一點都不像他處理公務時那樣冷冽淩厲,笨拙地貼上來時,有酒味,也有淡淡的他很早以前就愛吃的薄荷糖的味道。
顧烆任由沈筱親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盡力抽離,微微避開了點,“你,你做什麽?”
沈筱沒說話,又繼續去親他的嘴角,下颚……
不知是不是因為隐隐意識到剛剛攔他解襯衫才惹了他生氣,沈筱甚至主動解起了自己的襯衫,哪怕他渾身繃得厲害。
顧烆确定自己二十多年來應該是個直男,多少小零聽聞他損友亂傳的他有過一個男白月光的緋聞想纏上來,他都只覺得反感。
但現在,他只瞄一眼沈筱解開最上一顆襯衫紐扣後露出的半截冷白鎖骨,都感覺自己心跳加速,氣血上湧。
“沈筱,你,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顧烆。”沈筱紅着眼深深看他,“別走。”
顧烆的腦子就那麽空了,空得失去了所有理智……
顧烆早上醒來後,整個腦子還是死機狀态。
沈筱可能因為宿醉,還背對着他在躺着。
被子裹得挺嚴實,但光是露出的瓷白優美的耳廓和後頸,都是觸目驚心的印。
顧烆不敢看沈筱,甚至不敢再和沈筱共處一室,他草草穿上西裝,幾乎是磕磕絆絆連滾帶爬地蹿出了門。
過了半晌,想起昨晚沈筱痛到眉心緊蹙滿頭冷汗的樣子,他去了藥店胡亂買了堆藥,又胡亂買了堆早餐。
回來打開門時,沈筱正在穿衣服。
沈筱昨天的衣服都被扯壞了,聯系人送來了換的衣物,深黑色的西裝和冰藍色領帶襯得膚色又冷了不少,他已經配戴到了腕表,可能其實醒的比顧烆都早的多。
兩人對視上,都沉默了會兒。
顧烆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了,背對着他,忐忑偷看他耳後深深的紅痕幾眼:“那個,昨晚,咳,我會負責的。”
“不用。”沈筱扣好手腕上的銀表,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淡,“昨天,只是意外。”
“那這些藥……”
“我會吃的。所以,你不欠什麽了。”沈筱淡聲說。
顧烆沉默了。
他看不懂沈筱,明明昨晚還那樣熱情地纏上來,哪怕疼得滿頭冷汗也要抱緊他,現在又這副急着想推開他的樣子。
“你,随便跟什麽人都能做這種事嗎?”顧烆問,語氣沒了忐忑,也一時有些沒了溫度,“喝醉了投懷送抱熱情似火的,醒來就冷冷淡淡什麽都無所謂了?”
沈筱停了下,沒說話,徑自離開了,走時步子的動靜聽起來稍有些吃力。
沈筱走後,顧烆獨自呆在酒店裏,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他又說什麽氣話?
那個人連親他時都那麽笨拙,青澀,後來更是渾身緊繃,疼成那樣,怎麽可能有過經驗?
說不定連跟人接吻都是第一次……
顧烆留在了F市。
顧燃打電話來問了次顧烆。
顧烆考慮到顧燃最近在辦離婚手續,沒和顧燃多說煩心事。
呆在F市的兩天,顧烆滿腦子都是沈筱。
顧烆在男男方面的經驗僅限于曾經獵奇看過的片,還沒看到最後。
那天沈筱走後他才發現沈筱居然都流血了,床單上白紅交織觸目驚心。
他不知道沈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才願意在那種情況下依舊抱緊他,輕聲喚着他的名字,予取予求。
顧烆決定去找沈筱道個歉,然後單獨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
作為合作方,找借口約人出來一趟還是很容易的事,可惜沈筱工作時間只和他談論公事,不談私事。
顧烆根本撬不開這人的嘴。
直到有次談完事出門,發現沈筱胃疼得抵在牆邊,肩膀前傾,人都有些站不直,他執意上前把沈筱送回了家。
其實是想送醫院的,但沈筱說家裏有常吃的胃藥。
顧烆印象裏沈筱的身體也是比較健康的,沒多想,把沈筱送到家後給沈筱找來藥。
沈筱服下藥果然狀況好了不少,顧烆放松下來。
他坐在沈筱家客廳沙發往四周打量,這裏的裝潢主黑白色調,冷清得像間樣板房。
以前沈筱起碼還會在房間窗臺擺點花花草草曬太陽,正對着他房間那邊的方向所以剛好能看到。
“你家裏不放點盆栽嗎?”顧烆問。
“照顧不來。”
“好吧。”顧烆無奈,“你未免也太工作狂了,幹嘛要讓自己那麽累呢?我記得你以前沒胃病啊?也是這樣累出來的?”
沈筱淺聲說:“綜合因素。”
顧烆嘆了口氣:“好好吃飯養養胃吧,腰瘦的我那天夜裏都不敢使勁掐。”
不經意間的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沈筱垂下眼睫:“你該回去了。”
顧烆本來正尴尬自己說錯話,看到沈筱半垂的濃密眼睫,泛紅的耳廓,突然心裏又有點兒癢癢的。
他慢悠悠靠到了沙發上,長臂搭到了沈筱身後,語氣透出點不自覺的暧昧:“幹嘛這麽急催我回去?”
沈筱起身,離開了沙發,盡力保持冷淡:“太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顧烆盯着沈筱的耳廓看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說:“怎麽?沈總這邊的房間又大又空的,還不能多個人休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