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就是我的覺悟
愛麗絲沒有一開始就去找這次事件的源頭，這也是她從傑斐特那裏學來的，如果沒有一擊定鼎的自信，那就去抽絲剝繭地将事件還原，再從其中，找到會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雖然麻煩，但總比一過去，就直接送了的好。
行動局的局長出乎意料是一位很好說話的人，愛麗絲之前還以為，坐在那種位置上，管理着一大群的手下，對她這種小女孩，有很大可能是不在意的，就算知道了她的實力，也很難變得親近。
可事實告訴她，她錯了。
“其實格林也是想盡快将這次的事情解決，”愛麗絲的身邊，那位謝利局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這些年來一直表現得很優秀，就是性格急躁了些。他有時候總是會把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認為這次有自己的過錯，再加上也不曾受到過什麽挫折，所以堅持着要進來……”
愛麗絲有些懵逼，這些話是應該對自己說的嗎？可與此同時，她又隐隐有了一種感覺，行動局中的氛圍，恐怕與這位局長有着很大的關系，格林對其的愛戴與崇敬，絕不是沒有來由的。
愛麗絲沒有急着去找格林，那個鐘似乎并不是能夠連續敲響的，謝利局長又和格林不同，他所掌握的信息，定要比那個堅持一人進來的單純的隊員要多的多。
無形的封印将這幾座城市全然籠罩其中。外面的人不知道裏面的變化，他們只知道，這一次的封鎖戒嚴沒有任何漏洞可鑽。瑪佩爾小姐抱着雙手站在封印的外面，她靜靜地看着已經聚集而來的行動局的小隊，低頭沉思着什麽。
她身邊有人怒道：“格林那小子，以為得了局長的看重，就能随便亂來，報備一聲，就和那些貪婪的獵金人跑了進去，還帶走了‘蒼白之刻’和‘馬格南之槍’，連配套的‘血鴉’也被他申請帶走，如果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瑪佩爾卻是絲毫不擔心，她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你和我都知道，那個人在裏面，他是不會讓格林出事的……最多也就受點教訓，他可是最護犢子的了。”
那個人不由聲音小了些：“就、就算是這樣，等他出來後，也一定要處罰一下！”
瑪佩爾掀了下眼皮：“說的好像就只有他幹過這種事一樣。”
“那能一樣嗎？”那聲音争辯道：“我們是處理異化的官方組織，紀律和規則是最重要的，一次兩次還說的過去，要是所有人都效仿……”
瑪佩爾平靜道：“那你見到過我們出問題了嗎？”
那個人提高了聲線：“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有謝利局長在，”瑪佩爾道：“你的意見我記下了，會反應給局長的。你說的也是有道理，我會建議他采納的。”
那人呼哧了幾下，最後又嘀咕了些什麽。但瑪佩爾已經沒有再聽，她重新投入了那支新的小隊的組建中。
愛麗絲從這座城市的處理辦公處走了出來，在那個應該是行動局局長的人口中，她得到了很多很關鍵的信息。她又去過了其它的房間，在裏面找到了一些東西，确認了他的所說，終是将這裏發生的事梳理出了一個簡單的脈絡。
她出來的時候，黑夜更深了，那些飄飄縷縷的灰燼依舊在往下不斷飛落，空氣有些冷，像是呼出一口氣就能凝成霜。
但更讓人恐懼的，是這裏沒有一絲生機的寂靜。愛麗絲就像是行走在一個毫無人煙的鬼城裏，她的個子小小，抱着她的熊，身邊跟着一條黃色吐舌頭的犬，猶如是迷失在這裏的純潔的天使。可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披着黑色修女服的怨靈漂浮在她身後，無形的不可視的獸在另一個層面一直注視着她，并随其一同前進。
“有什麽東西來了！”謝利忽然開口提醒道。
“小心！”他說。他的話音剛落，就有許多黑色的影子從巷道的另一端紛湧而來，它們各自奇形怪狀，超出了人類的審美觀感。
它們身上帶着濃重的惡意，仿佛本身就是由諸多惡意組成。愛麗絲往後退出一步，謝利的聲音有些緊張：“快走！這是人類情緒中陰暗部分生出的怪物，物理方式是傷害不到它們的！它們的數量還很多，殺掉一批根本無濟于事，你只會被它們吞噬淹沒的！”
他還想說，他可以給愛麗絲指引方向，他能夠看到這座城市的每一處，可以令其從這無邊無際的情緒怪物的包圍中逃脫出去……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愛麗絲帶了點緊張和期盼，聲音不大道：“大家，拜托你們了！”
一只又一只有着惡犬形狀的“獸”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它們有各種各樣的品種，顏色與形态也各不相同，但它們每一只都是兇神惡煞的模樣，眼中帶着被激怒的兇殘的紅色的光。
它們慢慢地走向前，行過愛麗絲身邊，将她守護在後，迎上了那些可怕的黑影的怪物。謝利一時說不出話來，而這個時候，愛麗絲看向那身邊一直沒離開的秋田犬，對方在她的注視下，抖了抖身子，口中發出蓄勢待發的嗚嗚的聲音。
“等一下！”謝利有些驚訝：“這只狗，它、它是不是變大了？變得好大！”
它伏下身子，愛麗絲爬了上去。深吸了口氣，她将小熊緊緊抱進懷裏，小熊的紐扣眼睛也好像有一瞬間瞪大，她高聲呼道：“去吧！讓我們一起去這城市的最高塔上！”
黃色的大狗縱身一躍，它跳上了一邊的圍牆，再然後，又躍上了一間低矮房屋的頂部，緊接着，它就在這座城市的半空中急速前行着。
謝利徹底沒說話了。
愛麗絲從很遠的地方就見到了那座尖尖的高塔，它是這座城市中最具有代表性質的高樓，創造它的人，希望進入修行的人，能夠無限接近這天空與宇宙，能從萬物的浩大之中，開釋自己內心的郁結與不快樂，若是定要有情緒流淌在其中，他希望，那是喜悅與安寧的。
塔尖下是一處閣樓，閣樓的四面并沒有被牆圍住，一座很大的黑金色的古鐘正懸挂在那裏，它一動不動，好似緘默的巨人。
愛麗絲落在了最近的高樓上，她從狗狗身上跳下來，手裏拿着一本深灰色的筆記，她将之翻開，然後大聲誦讀了起來。
“……我看到了，大家都願意認同我的理念，他們從很多的地方趕來，想要聽聽我的闡述。我很高興，因為我認為，追尋平靜之鄉是很有意義的事，哪怕沒有異化的威脅，心靈的平靜也能讓我們從被束縛中解脫出來，能夠更深地貼近自然、貼近生命、貼近我們的本心。”
“我們一起建造了這個地方，将一個村子改變為城市，雖然期間遇見了很多困難，但在大家的齊心協力下，都克服了過去。期間我遇見了米娅，她是一個很開朗也很美麗的女人，是一位登上過舞臺的芭蕾女演員，她就像玫瑰一樣嬌豔盛開，心靈也如水晶一般剔透澄亮，雖曾有陰霾遮掩過，但想必很快就能被擦拭而去，我相信她能夠做到這一點。”
“世界各地都有人寫信給我，一些國家的重要官員也來問過我，媒體也将鏡頭聚焦在我這裏……雖然感覺到了很大的壓力，可我相信，只要我們保持着這股熱忱，堅持下去，一定能夠獲得成果的。”
愛麗絲停了一下，高塔之上，白衣的女人也不知何時就出現在那裏，她看了過來，眼中是冰冷之意。
愛麗絲沒有動手，而是翻了很多頁，繼續道：“……不！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變化！明明一切都是好的，大家都向着一個目标，一起為之而努力，我們終将會抵達共同的心靈之鄉！可是……”
女人的眼中有了波動，她蒼白的面頰上流露出哀傷之意。
“我不能告訴米娅！”愛麗絲見她似要有所動作，提高了聲音，大聲喊道：“她是那麽地信任……愛着我。我也不能告訴其它人，這只會迎來他們的歡呼……我該怎麽辦？我該如何去做？就任由這一切這般發展嗎？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女人的面色轉為了愕然，她發覺到了不對。
“我欺騙了她，我騙了愛着我我也愛着她的人。”愛麗絲的聲音低沉下來，她雖然只是一位十一歲的小孩子，但仿佛能夠感受到這些記錄裏的沉重與歉意，她的聲音飄蕩在夜晚的風裏，也飄進了米娅的眼中和心中。
“我告訴她我染上了不治之症，”愛麗絲道：“我并不願意利用異化的力量來治療這罕見的絕症，因為我所追求的，是消除了異化的平靜之鄉，是沒有那些詭異的人類世界。我身為他們的領頭人，是不可以為了私心去打破自己為他們描述出的理想的。”
“但這其實是假的。”愛麗絲道，她看到了，米娅已經忍不住了，她握緊了手，雙眼緊緊逼視着她。
“我真正想要做的，是将我‘自己’殺死。”愛麗絲的話音剛落，米娅就仰天尖嘯起來，她周身衣物翩翩震動，下方的銅鐘也在她情緒的影響下不停地晃動，但愛麗絲沒有感覺到之前那種可怖的襲擊。
愛麗絲将手中的筆記合上，她淡淡道：“人們在塑造一個神。他以為自己還是人，是想要為人類集體找出一條道路的普通的人，可他忘了，其他人卻不一定這樣看他。”
“他發現自己身上出現了異狀的時候，已經晚了。”愛麗絲語氣複雜道：“他沒想過，情緒的力量會帶來這樣的變故。他不明白，并非是沒有其他受到喜愛與追捧的人，為什麽他就會産生這樣的變化。”
“他開始感到恐懼，”愛麗絲道：“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想到自己都丢失了‘平靜’，到最後，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那不是他想要踏上的道路，他決定——”愛麗絲一字一句吐出聲音道：“殺了那個神，也就是，殺了他‘自己’！”
“我不管之前怎樣，”深夜，一位消瘦的、眼中有智慧明光的人匆匆寫下這樣一句話：“這個世界既然現在沒有神，那麽它未來也必定不能有神。”
“異化讓一切變得如此糟糕，”他道：“我不想讓一切變得更混亂。”
“如果我想要拯救它，那就從我自己做起吧。這就是我的覺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