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個好的故事
愛麗絲擡頭仰望,那個青年手中攤開一本書,無數的文字密密麻麻地織成了符文一樣的鎖鏈,它們纏繞在他的身邊,像是在等候着什麽。
“我在最開始的時候,”她道:“以為這裏就只是一處普通的異化的場域。”
在裂開的大地的邊緣,安德魯艱難地将他的父親的手死死握緊,他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也會掉入焰火中,但他知道,他不能放開自己的手。
“可是後來,我見到了真知會留下的廢棄的研究所。”愛麗絲在往前走去:“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今次的事件恐怕不能那麽簡單平息。”
“有人告訴我,”愛麗絲道:“如果有我處理不了的事,那麽很有可能,就會有你們真知會參與其中。現在看來,他又言中了一次。”
黑衣的青年站得很高,他俯視着下方,就像神臨世間,他看着愛麗絲,目光中沒有波動。
鎖鏈從天而降,它在愛麗絲的眼中是有形的,但在無數奔逃的人眼中是無形的,它纏繞在了安德魯的身上,将他的軀體給牽起。
中年人看着之前還被他呵斥過的兒子,他目光深深,沒有說些什麽煽情的話,也沒有表達自己最後的心理的歷程,他只是忽然平靜了,然後吐出一個字:“跑!”
他掙脫了安德魯的手,整個人迅速地掉了下去。他下落的速度很快,幾乎是瞬間,就只剩下了一個黑點。安德魯目眦盡裂地看着這一幕,他絕望地大吼了出來:“不——”
更多的鎖鏈從他的身上顯現出來,這些顯然都不是在近期纏繞上去的,他周身有無盡的文字環繞,簡直就無法看到他的身形。
到了這個時候,黑衣的青年才終于微微啓唇道:“你不當在此。”
愛麗絲與青年在特殊的空間裏僵持面對,而在外面,莉迪亞與老治安官卻是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就在他們迷惑非常的時候,他們驚見,原本還格外恐怖的無頭騎士忽然呆滞了起來,像是有什麽将他的動作卡住了,他待在那裏,陰冷血腥的殺意也沉寂了下去。
“怎麽回事?”老治安官問道。
“我、我也……”莉迪亞都快要哭了,她剛才被無頭騎士的一斧給吓到了,半晌站不起來:“我也不知道啊!”
老治安官嘆了口氣,他早知道這小姑娘不靠譜,可他沒想到,她會這樣沒用。如果這是他的孫女,他早就用自己的馬鞭狠狠給她來幾下了。
他們沒有跑,因為跑也跑不到那裏去。這裏是異化之域,不解決源頭,是逃不脫的。老治安官愁眉道:“應該是愛麗絲小姐做了什麽,我們還是在這裏等她回來吧。我相信她能夠将事情解決的。”
莉迪亞不能更贊同了,她連連點頭,十分認同道:“我也相信她!”
他們彼此對視,發現對方眼中是與自己一般無二的期盼,頓時就有些無語了。可他們等了一會,等來的卻不是愛麗絲,而是一道頗為熟悉的沙啞的聲音。
“哈,哈,看看我發現了什麽?”艱冷凝澀的男人的聲音響起:“你們的保護神呢?怎麽,終于将你們兩個累贅給抛棄了麽?”
老治安官皺眉,莉迪亞受驚般往那邊望去,他們見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形踏着枯草而來,他目光陰森,手中的彎刀閃着寒光。
愛麗絲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她現在正在閉目感受着某些東西,她一手抱着小熊,一手微微招了招,一道黑色的文字的鎖鏈被她抓在了手中,她驀然睜開眼,冷然道:“你正在操縱他!”
這條鎖鏈與安德魯身上的并不相同,它更為虛幻,盡頭處也沒有纏繞上實物,似是下一刻就會化為虛無,愛麗絲肅然道:“你也曾想要操縱我!”
黑衣的青年目光淡淡,他垂眸望下:“你并非是可以操縱的對象。而且,我的能力也不是‘操縱’。”
災難中,安德魯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逃跑着,在他的身後,那長角的怪物已經露出半張臉,它像是在地下不停地掙紮着,人們魚蝦般掉落下去,他的耳中被慘烈的呼喊聲給填滿了。
愛麗絲注視着他,幾瞬後,她開口道:“你确實沒有驅使他,你‘操控’的是更深一層的東西。”
她身邊威風凜凜的無形之獸站了起來,一雙冷徹的眸中是無比的警惕,這聰明的小姑娘一語道破了真相:“你馭使的是他的命運,他現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你砌造而成的。”
黑衣的青年擡起眼,少見的,他的唇邊竟溢出一抹笑來。
像是晚間的夜之霧,轉瞬便消失無蹤。
“你的智慧,”他贊嘆起來:“實屬人類中的少見。”他感興趣道:“那你來猜一猜,我又是如何控制他的命運的。”
愛麗絲被無形之獸帶着躲過了又一波的火之雨,她仰望着青年,可一點也不顯得弱勢,她認真嚴肅道:“這個空間并不是真實的。你所擁有的遺物顯然是你手中的那本書,你是用文字來編織的——我們正在你塑造的故事當中!”
“并且,你此刻與我的交流,”愛麗絲歪了歪頭,頭上的冠冕在閃着光:“其實也是在拖延時間。”
黑衣的青年終于不再隐藏了,他張開雙手,那本黑皮的書籍變得巨大起來,濃重的、墨水洪流一般的文字從中瘋狂飛出,也就是愛麗絲已經能看到更高層的東西了,否則的話,她只能瞧見青年端着這本書,而下面的安德魯,卻始終不能擺脫他的命運。
這文字将安德魯的四肢與脊骨,還有他的頭顱和面部,還有更多的地方都牽系起來,它們組成高高的、指向天空的絲線,将之映襯得就像是一個舞臺上的傀儡。愛麗絲見到安德魯的時光仿佛被加快,他從那場巨大的災難逃走,失魂落魄地生活了好一段時間,然後……被幸存的人圍捕了起來。
他們忘了安德魯之前的忠告,将所有的罪責都抛到了他的父親的身上……那位中年人也确實有罪,可不該追究到安德魯的身上。他被當時的某個私人的團體給捉了起來,為了洩掉所有人的憤怒,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将要被施以斬首之刑。
安德魯茫然地看着臺下的諸人,他們每一個都注目着他,眼中心中都是無邊的恐懼與憤怒。
“一個好的故事,”黑衣青年的聲音宏大,他居于天上,形象忽然變得極為高大起來:“應當是帶給人思考的。我編織出來的世界,應當是要觸及到人的心靈。我見多了那種淺薄的、浮華般的短暫快樂,可它們都稍縱即逝,不留下一點痕跡。”
“人們在被構建出的烏托邦中走來走去,開始與結束都美麗到空洞,人物的形象容不下一點瑕疵,他們圍聚在他身邊,用放大鏡挑出他身上的一點褶皺,猶如挑選雕像的藝術品一般,不容一絲不諧。”
安德魯在處刑臺上,他看着上方寒光凜然的閘刀,再看向下面衆人如出一轍的扭曲的臉,他的心中,翻滾着的是根本無法用言語道出的情緒。
“可那些都太軟弱了,”黑衣青年斂目道:“人的本質是複雜的,不管你接不接受;世界是光暗交織的,不管你願不願意去看;他們忘了,他們看的是故事,可自身所處的,卻是真的現實。我需要的是這種,能夠讓他們為之震動、并銘記一生的震撼的故事。”
安德魯以為自己要死了,沒人想要他活下來,他也在質疑自己為什麽沒有被那怪物與火焰帶走,他注視着死期的來臨,已經見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他的臉被劊子手壓在地上,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陣馬兒高亢的嘶鳴的聲音。
他以為這是幻覺,可就在下一秒,他見到了一匹純白的大馬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它四蹄如風,橫沖直撞,沒有一人能攔住它的腳步。它是過去父親送給自己的馬,在還是小馬駒的時候,就交由自己撫養,是他的愛駒。
“跑!”他聽到了父親在最後時刻對自己說的話。
青年沒有再說話,他一貫冷漠的眼中也似有悲憫閃過。但他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定。
白馬象征着救贖。它已經踏上了冰冷的斬刑臺,可劊子手卻在這時手中一抖,那柄鋒寒的閘刀就這樣如迅雷般落下。
“咔嚓。”一聲輕響,一個圓的東西滾落了下去。
“唏律律——”白馬痛聲長鳴,它前蹄踢開那個劊子手,緊接着,就帶着那具無頭的屍體飛奔而去。
只留下那個圓的腦袋落于衆人之間,很快就被踐踏不見。
“這就是《噩夢谷》的故事了,”黑衣的青年微微吐出口氣:“也是《無頭騎士》的前傳。”
“很感謝你沒有打斷我的講述,”他看向愛麗絲道:“你認為我構建出來的故事如何?”
愛麗絲冷冷地看着他,她與無形之獸站立在一處山崖之上,之前的一切她也都看在了眼裏,沒有被他所講述的給帶離,她靜靜道:“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個故事,那麽,它也确實算得上一個還算精彩的故事,可是,”她極敏銳道:“這真的僅僅只是一個故事嗎?”
黑衣的青年倏然而笑:“之前的時候,你懷疑自己遇到的是虛假的,可當我真的将它完全展現給你看之時,你卻又認為它不僅是虛假的……”
“那麽,你到底想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