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北案 怎麽?惺惺相惜呗
很快,渾身□□的女生身邊很快就圍滿了不少前來湊熱鬧的學生,有對她指指點點的,有捂着嘴竊竊私語的,有幫着曲采嘲諷助威的。
唯獨沒有一個願意上前,給凍的瑟瑟發抖的女生披件兒衣服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人都不願當下一個受害者,便只能自發地與施暴者為伍。
可時溫不同。
她本來就與曲采不和,也不怕曲采。
見狀迅速脫下身上的校服外套,隔開重重圍堵的人潮走進中央,将外套披裹在那個女生身上遮擋住她的狼狽。
下一秒,冷言嘲語就向時溫瘋狂打來。
曲采挂着冷漠戲弄的笑容,揚聲道,“怎麽,惺惺相惜呗?”
“也不奇怪哦,畢竟一個是殺人犯的女兒,一個是小偷,能玩到一起也很正常,你們說是吧?”
周圍陸續發出稀稀拉拉的哄鬧談笑聲,時溫卻無所謂般,擡起眼皮看向曲采的眼裏是清晰分明的厭惡,只淡然回以一句:
“沒媽的人果然沒教養。”
當時曲采的臉瞬間扭曲,開始對她破口大罵,罵了些什麽內容時溫已經記不清了。
又或許她是刻意當作沒聽見。
反正罵來罵去也就那幾個詞,翻不了新。
後來還是陸夜白聞訊趕來,與時溫一起将那個女生送進了醫務室。
就在她與陸夜白吃完晚飯後,時溫披着陸夜白的外套往教室走,正和他吐槽這個學校的飯是真的很難吃時。
相隔不遠的空地上猛然發出陣悶響,是有什麽撞到地面的聲音,與此同時時溫感覺有零星濕涼濺到臉頰上
擡手一抹,手指上是鮮紅的血液。
伴随周圍不間斷的大大小小的驚呼聲和看熱鬧聲,人群紛至沓來,顧不得學校規定圍堵住事發地拍照拍視頻,陸夜白來不及捂住時溫的眼。
跳樓自殺的那個女生就毫無遮攔的映入時溫眸中,鮮血似是為她雙眼染上猩紅。
從警察接警來學校問詢情況,救護車來拉走搶救,再到女生的家裏人哭着為其收拾東西辦理退學。
也就短短一天。
可這一天,是時溫覺得最難過的一天。
不是心情難過的難過,而是難到過不去的難過。
是她後來午夜夢回時無法遺忘的無力。
人們總是習慣指責被激怒的一方,而選擇性忽略忘記事件的挑釁者,以及故意制造矛盾者。
這一事實也在日後得以印證。
不出意外,學校裏流言蜚語滿天飛,跳樓視頻一傳十十傳百,有人說女生是因為偷了曲采的錢被發現畏罪自殺,有人說女生是覺得自己偷錢被發現丢臉活不下去。
卻唯獨沒人提無論是不是女生先偷了錢,曲采都不該将女生扒光了扔在空地上供所有人觀摩。
這才是導致女生自殺的根本原因。
警察局裏時溫言辭激烈苦口婆心,不肯放棄的在與民警說明當時的前因後果。
民警耳朵聽的是一套,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套。
時溫是什麽都不怕,她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按照自己的公平标準來評判這件事情。
因為她背後有陳家和時家撐着。
可他們不行。
如果因為時溫的話開罪了曲家,這件事情過後他們都去得喝西北風。
所以既礙于時溫背後的背景,又考慮到不能得罪曲家。
就只能從白屋寒門好拿捏的女生家下手。
最後學校、警方、醫院三方同時認定女生系自殺,與任何人無關。
一張自殺報告換一條鮮活人命。
這事就算翻篇兒了。
有些人能翻的過,因為那與自己生活無關;可有些人翻不過,因為已經切身參與其中。
因之前和曲采的那些過節,再加上這件事的推波助瀾。
頓時将時溫推到學校輿論的風口浪尖處。
等過了個周末再去學校的那天,時溫明顯能感覺到學生們看她的眼神變了很多。
比起以前暗地裏的嫉妒嘲諷,現在又增添了許多明晃晃的不屑與厭惡。
甚至很多時候在衛生間隔間,時溫都能聽到外面女生們清晰刺耳的嘲諷言論。
【啊,她可真以為自己是個好人,救世主呗。】
【算了吧快,我看是同流合污還差不多,反正她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那女的也是,不就被人看了幾眼而已又不會掉塊肉,至不至于就要跳樓。】
【诶,那你說時溫什麽時候跳啊?】
【她?她臉皮厚着呢,指不定現在正在哪跟陸夜白裝可憐呢,沒嫁進陸家前誰跳她都不跳。】
【……】
年少無知話随便講,不用負責沒有所謂。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哪怕時溫表面上仍是一副風輕雲淡驕傲肆意的模樣,可只有陸夜白和她自己知道。
她變了。
在母親死後被潑髒水她沒變。
經歷陳家的長期打壓她沒變。
可從那日親眼目睹、無力回天之後,她的心理狀态全然改變。
時溫每日最愛問自己的一句話變成:
“你說,到底是我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那時所有人的答案整齊劃一,是她病了。
只有陸夜白說她沒病。
現在又多了一個賀承隽。
“時溫,你沒病,這個世界也沒病,病的是那些人。”
“你不能因為一時心情低落,坎斷邁不過去,就要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
人總是要聽從些耳邊的聲音,才能選擇人生的分叉路口。
每當自我懷疑搖擺不定的時候,就像一枚正在快速旋轉的硬幣。
正面代表善,背面代表惡。
是正是反不僅靠自己意念,更多需要靠外力協助決定。
在時溫身上,這份外力就是他人的言論。
在之前一衆說是她病了的否定聲中,時溫的內心已經搖搖欲墜,将要被定格于背面。
她既不甘心偏向背面又無法堅持正面,索性想着幹脆一死了之。
可就在這時,賀承隽突然以一己之力對抗所有惡言碎語,堅定不移地說:時溫,你沒病。
時溫不得不承認,盡管她真的非常讨厭別人給她講一堆,有的沒的的大道理。
但在那晚賀承隽對她講完這些話後,她的心态出奇般好了許多。
雖然每天晚上還是會夢見那個女生渾身是血的模樣,偶爾也會夢見自己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模樣。
至少再沒有像那次,一沖動就想解脫自己。
時溫悄悄在心裏給賀承隽記上一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賀承隽怎麽也算造了十四級。
她總是要還的。
但她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從剛來江南的第二天就開始點外賣,附近能送的、稍好吃點的全都被時溫吃到膩味。
實在是不知道吃什麽了。
終于在這日中午,時溫拖着已經叽裏咕嚕響半天的肚子,挎張臉從畫室裏走出來。
細看白淨的臉上還染了些油彩的暗紅痕跡。
卻在走至客廳沙發時定住,順勢又仰躺了下去。
她是真的,很不想在這種悶熱天裏出門。
想想出門一趟回來又要洗澡又得洗衣服,時溫心裏就煩的要命。
忍不住暗罵了句,這他媽什麽破地方,連好吃的外賣都沒幾家。
但飯不能不吃,何況她還有慢性胃炎。
本就因之前那陣子喝酒喝的太兇,胃口已經不舒服的厲害。
如果再敢餓過這頓,下頓胃口指不定要怎麽難為她了。
長嘆了口氣,時溫靜默幾分鐘還是上樓換了件旗袍,拎起小包和黑色長柄傘踏出別墅門。
豔陽高照,百花齊放,路邊正扇風的小二大聲吆喝着的,全是賣小吃的。
臭豆腐、炸串兒、甚至已經有了西瓜。
時溫撐傘剛出別墅門沒走兩步路,就覺得前胸後背全是水濕潮氣。
擦不盡,晾不幹,黏膩的人渾身難受。
打算過了人行道就對面巷子邊兒上一衆蒼蠅館子裏,随便挑一家看起來環境稍好、不用擠位的進去嘗嘗。
就在這時,馬路中央突然響起一道凄厲慘烈的哀叫聲,徹響天際。
“喵———”
傳入時溫耳中,頓時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身子略顫了顫,時溫扭頭看向聲源地,發現馬路中間兒趴了只奄奄一息的黑貓,像是想動卻動不了。
心頭隐隐一動,她想做些什麽。
卻有一個動作更快的身影自路對面跑至路中央,将黑貓小心抱起,再跑到她這邊。
待人影停下,時溫才看清。
那人是賀承隽。
顧不得多看,時溫憑借內心的第一反應,迅速招手攔了輛出租車,打開後車門示意賀承隽,“帶它去醫院。”
賀承隽朝時溫點了點頭,抱着小黑貓邁進出租車後座,沒想到下一秒時溫也收了傘跟着坐了進來,關車門,“師傅,去最近的寵物醫院。”
賀承隽扭頭看了眼身旁,頭發随意挽起插了根簪子,将耳邊碎發撩到後面朝司機師傅說了句話後,就将視線放在他懷裏黑貓身上的時溫。
眼神輕晃了晃,不動聲色偏開。
沒有任何話語。
同她一起探查正低聲哀鳴的黑貓。
黑貓蜷縮在賀承隽兩腿中間,身子一個勁的顫抖着,嘴裏不斷發出凄慘的嗚咽聲,叫的人心疼。
還沒來得及簡單查看黑貓的傷勢,前面司機就出了聲,“到了。”
賀承隽想避開黑貓從兜裏掏錢,旁邊卻已經有一只瑩白細長的手,從座位中間向前遞了張十塊過去。
手腕上飽滿透亮的白羊脂玉叮當镯,也因動作發出脆響好聽的清泠聲。
“走吧。”時溫出聲喊微蹙眉頭的賀承隽,率先拉開身旁的車門下了車。
兩人步履匆匆地邁進路旁那家寵物醫院。
寵物手術室外,賀承隽弓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在雙腿膝蓋處。
盯着對面牆邊踢腳線發呆,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溫看了他兩眼,沒打擾他。
獨自轉身無聲走回寵物店前臺,叩了叩桌臺将正在悄悄沉迷于韓劇的女生思緒喚回,迅速扣下手機,不自在的理了理衣服站起身來。
“啊,你好——”
“等下多少錢直接刷這張卡。”
時溫沒多廢話,直接從包裏拿出張黑金卡放在桌臺上示意女生收好,複又回到急診室外。
攏了旗袍尾擺坐到賀承隽旁邊的椅子上,輕靠椅背與他一齊盯着對面牆邊的踢腳線。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鐘,也可能是半小時。
寂靜幽曠的過道裏才突然響起一道低沉暗啞的聲音,打散時溫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神,令其重新聚焦。
“謝謝。”
時溫低頭輕輕摩挲了下自己手腕處的镯子,聲音平靜的回複:
“是你救的不是我,沒必要對我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