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醫藥費 那你拿什麽謝我?
寵物店裏帶寵物來洗澡、給寵物買吃食用品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黑貓的命被保了下來,但也無可避免地因此落下脊椎神經受損、雙後腿殘疾的下場。
時溫越過身穿白大褂的獸醫,看向手術臺上蜷縮着的奄奄一息的黑貓,心頭隐隐一動。
沒多說什麽,站起身來小步走向剛才進來時,經過的寵物用品區。
挑了個嫩白色的貓窩、貓型食水盆、貓砂盆、白色貓紗裙、貓糧貓砂貓條……
用品區各類東西被時溫挨着拿了個遍,來來回回拎了好兩趟,才在前臺女生驚詫佩服的目光下,将東西全都擺在桌臺和地上。
緩緩胳膊酸痛,輕揚了揚下巴,“連這些一起算。”
女生深吸了口氣,目光中帶着些不可思議向她确認,“您确定…這些真的全…要嗎…?”
她在這家寵物店兼職兩年多,見過無數為了自家寵物昂貴的醫療費争吵罵咧,甚至幹脆遺棄不管的。
也見過無數疼愛自家寵物,一時沖動咬牙買下店裏進口貓狗糧日用品,卻又有些舍不得回來退換的。
卻唯獨沒見過這般看起來就出自于大戶人家,能随手遞給她張黑金卡不帶眨眼,為一只流浪貓就要把店裏東西全買遍的貴氣女生。
難免震驚。
時溫大略掃了眼那些東西,稍尋思了下能都帶回去,就是有些不好搬後。
還是朝女生點了點頭。
大不了等會兒多給司機點錢,讓他幫忙搬進去就是了。
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兒。
在時溫看前臺女生手忙腳亂的,拿起商品一件件錄入電腦計算價格時,賀承隽抱着那只已經包紮好的黑貓從急診室裏出來。
身側還跟着一個,正念叨流浪貓狗真可憐的男獸醫。
兩人在注意到正靠在東西滿載的桌臺旁的時溫,還在正反瞧手裏那件漂亮的白紗裙時,也雙雙頓住。
忘記在此之前,正在聊什麽。
還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賀承隽最先緩過神來,在一旁男人的嗔目結舌中,稍有不解的問時溫:
“買這麽多做什麽?”
時溫聞聲偏頭對上賀承隽墨黑濃稠的眸,輕聳了聳肩,語氣閑散無所謂:
“看見好看。”
身邊男人眼裏的震驚瞬間翻倍,還染上些欽佩。
畢竟為了好看就能豪擲千金的,他還沒見過幾個。
賀承隽早已知道時溫與別人不同的腦回路,趁前臺女生還沒錄多少說,“放在路邊會被拿走。”
卻沒想時溫聽完,嬌媚一笑道,“誰說我要放路邊的?”
在時溫走後的那幾年裏,賀承隽總會反複想起這天在寵物店前臺。
那個眼尾媚挑的少女倚在雜貨滿堆的前臺,指了指他懷中的黑貓輕揚紅唇對他講:
“從今天開始,它就跟我姓了。”
最後還是賀承隽不限麻煩地,幫時溫将所有東西搬進了別墅。
兩人再從寵物店裏抱着黑貓出來,已經是半下午過了日頭最猛烈的時候,空氣中仍舊泛滿悶潮,讓時溫後背重又聚起水汽。
路邊零零星星有擺夜攤的人推着三輪車出來,提前占好位置充分準備東西。
短暫的路途中,賀承隽對時溫說了兩次謝謝。
一次謝時溫在中午目睹他救下黑貓時,沒有撒手不管,反而攔車陪他去寵物醫院。
另一次謝時溫不僅全額承擔黑貓的手術費,還好心決心以後都要收養它,不至于讓它拖着殘腿流浪。
時溫聽罷只是擡手輕順了順黑貓背後的毛發,撇了撇紅唇吐出一句,“你救我,我救它,你讓它對你說謝謝就行。”
“你想不開我也救不了你。”賀承隽垂眼啞聲,不擔這份情。
時溫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那天是她自己想開救了自己,與他無關。
眸中暈起些別樣的情緒順勢而為,“哦,那你拿什麽謝我?”
賀承隽摸黑貓腦袋的手僵住,似是沒想到她真的這麽不客氣,手指像不靈活般動動,手背青藍色血管脈絡清晰明顯。
沉默良久,才在快要到別墅前的那個十字路口問她,“你想要什麽?”
經歷過九死一生的車禍,又做了很長時間的手術,黑貓早已元氣大傷。
像是知道他們兩個不會傷害它般,蜷窩在賀承隽懷裏睡着了。
回到別墅先找了個落地窗前視野好的地方放置貓窩,讓賀承隽将黑貓小心放進去,在貓食盆中給它填了些貓糧和水。
又将其他東西大致都歸整在一樓的寬敞角落。
時溫進衛生間洗了手,冷不丁出聲喊了句‘喂’,将透過巨大落地窗盯着外頭花園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賀承隽成功喚回。
“賀承隽,你——”
時溫剛想出聲說什麽,陡然感覺胃裏有強烈的刺痛感,額頭上開始止不住的冒冷汗,豆大的汗水随着側臉滑下。
雙手死死摁住胃處想慢慢蹲下身緩解,卻在雙眼一黑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感覺自己正身處于一個密不透風的黑暗世界裏,空氣稀薄頭昏腦脹,無論朝哪裏走都會碰壁,完全找不到能出去的方向。
沒有光,沒有人,只有她自己。
她走不出去了。
再次以身撞壁後時溫想停下來,她不想再平添傷痛了。
可是倏然間有道磁聲,不懈地在喊她名字。
“時溫——”
“時溫,站起來。”
“時溫,你沒病,這世界也沒病。”
“……”
她窺見了些光,就在頭頂上方。
可她伸手想抓卻怎麽都抓不住。
直到有一只大手撕破黑暗,帶着細碎光茫朝她伸來。
她看不到那雙手的主人的面孔,但她卻能聽到一道堅定的聲音。
那道聲音說,時溫,活着。
時溫驟然從冰冷的白色病床上睜開眼,瞳孔帶着震顫,入目是滿片蒼白。
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天堂。
可略偏頭,左上方正在挂着的三瓶點滴闖入視線,玻璃瓶中的透明液體正一滴一滴通過管道輸入她體內。
坐在旁邊椅子上盯着她沉思的賀承隽也映入眼簾。
時溫竟淺松了口氣。
幸好她沒死,她的貓還在家。
賀承隽見躺在病床上臉白唇幹、了無生氣的女生毫無預兆的醒來,來不及轉移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視線。
輕咳一聲,垂眼開口,“醒了?”
“做夢呢。”時溫閉了閉眼睛又重新睜開,眼珠轉了兩圈,确認自己真的還活着。
并不是在做夢。
賀承隽沒搭理她,大拇指摩挲繳費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溫悶不過他,主動開口詢問,“我怎麽了?”
旁邊男人才稍有了些其他反應。
“急性腸胃炎。”
輕壓了壓下巴表示知道了,時溫望着白色天花板轉而又提起另外一個話題,字句中滿含不自知的遺憾:
“謝謝你啊,賀承隽,本來我還想讓你給我院子裏種些玫瑰作為答謝的。”
“但現在看來好像是我該謝你了,你想要什麽?”
賀承隽眸色深了深,好一會兒後才回答,“醫藥費。”
時溫揚唇笑,眉眼彎彎終于有了些生氣。
她覺得這男人很神奇,總是能說出些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話,“醫藥費本來就該給你,你再想些別的。”
“沒了。”
打第三瓶點滴時,時溫聽女醫生絮絮叨叨訓了賀承隽半個鐘頭,說明知道自己女朋友胃不好還不督促她吃飯,光顧着在一起膩歪連命都不要了。
時溫伸手悄悄拉起被沿蓋住些臉,防止女醫生等下改變目标。
只字未反駁,賀承隽從頭到尾以一種‘醫生我錯了,下次一定注意’的‘低眉順眼好男友’形象,成功讓女醫生都不忍心再訓他。
改口催他下樓去醫院食堂給時溫買份粥。
待賀承隽再領時溫回到別墅時,外頭天色早已擦黑,還挂着幾顆零碎的星。
街邊小攤小販你挨我,我擠你,四面八方聚滿了吃完飯出來散步的老小。
時溫聞到空氣中流動而來的油水味就想幹嘔,加快步子進了別墅。
家裏的黑貓早已醒來,聽到有人回來蜷在貓窩裏動不了,只能沖他們細碎喊兩聲。
時溫蹲下摸了摸黑貓的頭,給它填滿吃光多半的貓糧和已經見底的礦泉水,又被它蹭舔了手指好一會兒。
才想起被她落在客廳的賀承隽。
找到錢包從裏面抽出一小疊紅色人民幣,時溫數都沒數就伸手遞給賀承隽,話音随着腕上镯子碰撞丁零當啷作響,“多出來的是感謝費。”
賀承隽輕撩了撩眼皮,瞟了眼那疊有些厚度的紅色人民幣,沒接。
“只接受微信轉賬。”
時溫撇了撇嘴用餘光斜他,心念他屁事可真多,調出微信二維碼擺在他面前。
申請消息進來,秒點通過。
聊天框最上方冒出一個純黑色頭像的聯系人。
時溫順手點進資料頁巡了圈,昵稱是空白,朋友圈是空白。
除了頭像是黑的,其他什麽都是空白。
這人真是沒有一點可供探尋的餘地。
悵然若失地退回聊天界面,點開轉賬輸入一個1後跟3個0,摁密碼确認。
三秒後顯示,轉賬被退回。
時溫不解的蹙了眉,出口的語氣有點沖,“你幹嘛?”
“九十一塊兩毛五。”
第二天上午別墅門鈴聲歡快響起時,時溫還陷在令她生氣無語的夢裏出不來。
和以往血淋淋的場景不同,一整個晚上時溫腦海裏循環夢着的,全都是賀承隽張口問她要那九十一塊兩毛五的場景。
時溫煩躁的從床上直直挺起身來,撒氣般擡手捶了好幾下旁邊無人的柔軟大床,床面被連續擊打凹下個小坑。
九十一塊兩毛五。
兩毛五。
她看賀承隽就他媽像個兩毛五。
門鈴還在孜孜不倦的響,大概是先前買的快遞到了,時溫閉眼壓了壓起床氣,翻身下床。
在白色蕾絲睡裙外套了件衣裳,下樓去開門。
瞧見門外來人,時溫沒忍住翻了個通天白眼。
那個讓她夢裏怄火了一晚上的人就站在門外。
要不是一看她就打不過賀承隽,時溫真想咣咣給他來兩拳。
以解躁怒。
深吸幾口氣,時溫沒跟他打招呼,徑自轉身去吧臺鼓搗前兩天新買回來的咖啡豆。
拖鞋用力踢踏在木地板上制造出悶噪的聲音,将咖啡豆稀裏嘩啦倒進咖啡機的聲音,還有将咖啡杯重重磕放在大理石臺面上的聲音。
無一不昭示着,女生現在的心情很差。
賀承隽向來陰沉的眸子裏透出些疑惑。
不知道哪兒又給姑娘惹到了。
“有鐵鍬嗎?”賀承隽摁門鈴前已經将帶來的東西全放在花園中,獨身進別墅。
時溫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嗓音裏含着消不下去的氣,“拿手摳。”
本以為賀承隽或多或少會嗆她兩句,然後她就能順勢發火、以此撒氣。
卻沒想到這男人聽完連屁都沒放一個,面不改色地邁步出了別墅門。
時溫憋在心頭的火氣頓時又冒了一個度,氣到連咖啡都不想喝,直接将剛端起的杯子重重磕回大理石桌面上。
發出一聲清脆巨響。
給對面角落裏剛打了一半哈欠的黑貓吓得都卡住動作,一點點閉起嘴,睜大亮黃通透的眸子緊盯着她看。
瞄到遠處迎上她目光略抖了抖身子的黑貓,被它那股可愛勁兒澆散些火氣。
緩步從角落裏翻出一個罐頭,朝黑貓走去。
蹲下身扣開罐頭擺在它面前,在它埋頭苦吃的時候,時溫試探着順它頭上的毛。
“你脾氣這麽好啊?都不護食的嗎?”
黑貓聞聲擡頭掃了她一眼,伸出舌頭舔了圈嘴邊,複又低頭去吃罐頭。
時溫被它嘴邊沾花的樣子可愛到,摸它頭的間隙擡眼,透過光明幾淨的落地窗看向院子。
幾分鐘前還進來問她有沒有鐵鍬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裏拿來把看起來比較新的鐵鍬。
正在任勞任怨地鏟花園中的雜草。
早已高挂的烈陽直射在穿白t的賀承隽身上,烘烤的他好似整個人都在熠熠發光般。
時不時将鐵鍬支在土裏,擡起胳膊蹭把額頭上的汗水,再繼續鏟土。
明明她昨日只是随口一提,他并不欠她什麽。
甚至昨晚和剛剛還對他莫名其妙亂發了通脾氣。
賀承隽都仍然一聲不吭地起了個大早,拎着一堆東西來幫她種玫瑰。
心頭窩着的火好像奇跡般,瞬間就消失不見。
良久後紅唇蠕動,時溫對着腳邊的黑貓輕輕吐出一句:
“以後你就叫時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