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千米 他們為什麽都喊你三哥?

夜幕低壓月光皎潔,不寬闊的柏油路兩側車流時停時走,喇叭鳴笛聲交錯而響。

回暖的氣溫為之前本就火爆的老地方燒烤攤,又吸引來一批食客。

寧願站立蹲在路邊,也要手裏端着不鏽鋼鐵盤,與旁人一齊吃串唠嗑兒。

腳旁還放着綠色瓶身、盛黃色液體的啤酒瓶。

角落處大桌旁,人人雙腿彎曲岔開坐在小馬紮上,還有将一腳踩在啤酒箱上支棱着胳膊,聆聽時溫口中的‘趣事’陣陣發笑。

賀承隽偶爾在吃完串兒扔鐵簽子的時候,偏頭瞧瞧旁邊自信明媚、談笑風生的時溫。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時溫。

與之前毫無生氣的美、萬念俱灰的媚完全不同。

現在這樣才應該是真正的她,明媚張揚而又潇灑自如。

“賀承隽,給我拿個骨肉相連。”時溫用胳膊肘碰碰旁邊時而從手邊袋子裏捏出什麽來吃,實際上餘光一直在看她的賀承隽。

說完還捂唇張口,輕輕打了個奶嗝。

賀承隽眸中布滿細碎縱容的笑意,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卻被這群經常跟他喝酒聊天的人窺的一清二楚。

“時姐,三哥對你真好,都沒脾氣的。”皮圈瞟到賀承隽真給時溫撿了串骨肉相連去,與旁邊黑子瓶口碰瓶口,雙雙喝下幾口。

黑子随手抹了把嘴,伸手捏個毛豆吃,“可不,圈兒,我他媽就沒見三哥對誰脾氣這麽好過,要給了其他人,腦袋早被啤酒瓶招呼開花了。”

在江北,大家說話稱呼都是禮貌疏遠的喊大名,亦或者是關系親近些的閨友都更願意喊小名、乳名。

來江南跟這幫人認識,時溫才了解到原來在深巷裏混大的人,都會有一個別致的、讓人能夠記住的外號。

或是家裏人嫌喊大名麻煩随口一叫,或是家裏排行第幾這樣喊順口,從小叫到大都早已融入骨子裏。

提起外號來響亮堂的人,說不定提起真名別人都得愣半天,然後茫茫然問句,那是誰?

時溫也入鄉随俗,交談問候間都喊他們的外號。

時溫勾唇輕笑,咬了口骨肉相連回問道,“黑子,他的脾氣很差嗎?”

皮圈像是聽到什麽鬼話般,沒等黑子回答,伸頭用一手豎起遮着,自以為聲音很輕的對時溫講:

“不是一般——啊——好…好,好!”

中途瞪大雙眼猛然叫吼了聲,迅速将被賀承隽狠狠踩了一腳的腳收回,嘴上還大聲喊着:草,三哥,真特麽疼。

引來桌上旁人幸災樂禍的調侃,說活該。

時溫被逗的媚眸彎起,嘴角上揚的弧度壓不下去,覺得他們這樣的生活比起江北那些,虛僞做作的名媛少爺們要真實的多。

每個人都知曉旁人家中的破事爛事,卻不會多加嘲笑踩捧,盡力經營好自己的一方生活,偶爾酒後席見還能用自己的不如意作自侃。

簡單到根本不用費盡心思去多加揣測。

哪像當時在江北,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裏面皆隐藏着無數風波暗湧,稍有不慎就落人口舌卷入是非之争。

再往大裏說就是幾個家族的對立。

時溫向來不喜歡過那種勾心鬥角的生活,因此從不主動去社交,也從不深交。

若不是因為那場意外認識陸夜白,她在江北就是孤身一人,毫無牽挂留念。

但時溫想,從今夜開始,她是真的喜歡上了江南。

因為這裏有可以不顧一切敞開心扉訴說,不用怕被聽取算計的賀承隽,有可以喝酒撸串談天說地的‘難兄難弟’。

誰都有過不去的雞毛蒜皮,誰都有解不開的生活難結。

卻都在堅強的用力生活。

她也想這樣。

“賀承隽,他們為什麽都喊你三哥啊?”時溫将吃淨的木簽子扔在垃圾桶裏,抽出張紙巾輕輕擦嘴,問出壓在心底很久的好奇。

卻沒想到在問完這句話後,原本還有說有笑酒瓶相碰的桌上,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舉着酒瓶剛碰一起的,不知道是該收還是該放;剛把毛豆放嘴裏還沒去皮的,不知道是該吃還是該吐。

氣氛裏有種詭異的尴尬。

徒留時溫一個搞不拎清情況的人,媚眼輕眨了眨掃向他們,蓋不住眸子裏的困惑。

不知道他們這種反應是不是表示,她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

反觀賀承隽本人,嚼完口中的東西咽下後,手中把玩着那根細長鐵簽兒解釋她的疑惑,“我是我家老三。”

大概是今晚的氣氛實在太好,聊的盡興吃的舒心,讓時溫短暫放下了對外界訊息的敏感。

聞言輕點了點頭,想着這也不是什麽不能問的問題嘛,便又接了一句,“那你前面兩個是哥哥還是姐姐?”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更詭異了,那瞬間好似空氣都不流動了,徒留大風扇将白煙吹散到他們這邊來,雜七雜八的味道混合起來,濃郁的讓人想吐。

賀承隽良久無言,連帶着飯桌上除了不明事理的時溫外的其他人,也一同寂靜無聲。

所有人還維持着上一秒的動作,卻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像是在等待着什麽淩遲般。

時溫擡手将落下的鬓角碎發理到耳朵後,露出白皙圓潤的耳朵,剛打算扯開這個詭異話題,旁邊人就出了聲。

“我——”

“不知道。”

聲音中是暗沉與不堪的雜糅,驚的時溫美眸微微睜大,扭過頭去看賀承隽。

卻在對上賀承隽那雙郁深濃沉的黑眸時,出于對危險的本能逃避,時溫眼睫輕顫了顫,想移開視線。

可賀承隽根本沒想放過她,輕咬了咬嘴唇,接出下一句讓時溫更加不知所措的話。

夜裏奢華大氣的別墅內未燃半分燈火,時溫衣服都沒換,只蹬了雙拖鞋就蹲到角落的貓窩處,去瞧那只被她獨自留在家裏一整天的命苦黑貓。

經過一段時間的善待與休養,小家夥的精氣神兒已經好了很多,也偶爾能用兩只前腳支撐着,慢慢爬行些許距離。

原本就明黃透亮的眼珠在暗夜裏更加晃眼,一錯不錯的盯着身前那個,為它填滿貓糧和礦泉水的女生,細細的喵喵叫着。

叫聲裏是全然的依賴和喜愛。

時溫聞聲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動作,維持蹲着的姿勢身披皎潔月色,伸手放輕力道,撫摸了幾下黑貓的腦袋。

眼角餘光裏注意的卻是,院子裏那成片被銀輝照耀的青綠色幼苗,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高許多。

時溫不記得當時在燒烤攤上,聽完賀承隽那句話之後她是什麽反應。

大抵離不開吃驚,或者詫異。

只記得最後那頓飯算得上是潦草收場,分別前黑子與皮圈還用一種探尋中帶着欽佩的目光,多看了她幾眼。

那時候時溫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她之前心中所想的,在深巷中爛人堆裏,被迫見識人性醜惡的人中。

賀承隽也是一個。

無非是因為之前那幾次的相遇,賀承隽帶給她的感覺和這群人實在是太不一樣了,總會讓她下意識的覺得,其實賀承隽并沒有經歷過什麽肮髒事兒。

時溫打心底裏認為,賀承隽不是活在深巷中的陰暗男生,而是站在太陽下的熱烈少年。

可她也是後來才知道。

原來每個能選擇站在太陽下的人,其實都被暗影吞噬過無數次。

只有內心夠強大,才能拼得過黑暗。

……

翌日清早被久違的鬧鐘聲吵醒,時溫從床上坐起時,耳邊都好像還在回響昨天賀承隽那句,看似十分無所謂的話,他對她說:

“打了。”

時溫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樣,腦子裏整天都在反複想這句話。

甚至就連下課後,五大三粗的體育委員拿着填報單子過來問她的時候,她都順口回了一句,“打了。”

時溫說完才猛然回過神來,在體育委員略顯疑惑的目光中,狠狠閉了閉眼,暗罵自己好幾聲。

複又睜開眸子對上體育委員,用清泠悅耳的聲音掩蓋掉意外,“你上句說什麽?能再重複一次嗎?”

體育委員霎時耳朵根都紅了,聲音稍放輕柔些,和壯碩的外表實在不搭,“是這樣,你有什麽想參加的運動會項目嗎?”

時溫這才順着話音瞥向男生手中拿着的白色表格,題頭幾個加粗大字格外顯眼:三中春季運動會報名表。

忍好幾次都沒忍住,撇了撇嘴角,在心中暗自無語。

不是。

先不說他們已經高三,還剩兩個月就要高考。

而且哪個高中的運動會不是放在秋天裏開,怎麽到三中就非要再加個春季運動會?

幹脆一年四季,季季都開算了,還熱鬧點。

但時溫嘴上沒洩露分毫,只是瞄了眼桌上已經用黑筆寫過十幾行的表格,那些字醜的奇特,她根本看不懂。

直截了當地問體育委員,“哪些項目還缺人?”

“五千米,三級跳和鉛球。”體育委員伸手指了指表格上沒打對勾的三個空列。

“……”

果然無論在哪個學校,最後被挑剩下的一定是這幾個項目,又吃力又不讨好。

其實時溫無論哪個項目都不想報,比起在大太陽下傻乎乎的蹦跳,她還是寧願呆在教室裏安安靜靜的看書。

而且她并不覺得自己這細胳膊細腿扔得了鉛球,跳得了三級跳。

但回想起之前在江北高中的兩年半過得那麽垃圾,班裏前幾名和後幾名都抱團取暖,徒留她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野蠻生長。

也沒什麽空去體會所謂的班級團結感,好不容易來了三中也該體會體會的。

不然多少算是種遺憾。

于是時溫聽見自己若有所思的向他說,“那給我報個五千米吧。”

話音剛落就愣怔住,不知道是體育委員說錯了,還是這學校真的這麽與衆不同。

女生項目,還有5000米?

結果仔細了眼表格,發現…

還真有。

體育委員聽完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大概他只是想借此機會和時溫說幾句話,又大概以為時溫只是好奇随口問問而已。

卻沒想到她真的願意報名,還參加的是別人都不願意參加的項目,良久都沒回神。

臉上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直到黑子和六兒從後門勾肩搭背的進來,眼瞅體育委員幹站在時溫桌前發呆,三兩步過來挎坐在時溫前面那人的桌子上。

前傾身子一把抓起放在時溫桌上的那張運動會報名的表格看,舌尖含上興味。

“喲?時姐你瘠…你也要參加啊?”中間還擡手給了自己右臉一巴掌,頓時給時溫看笑了。

時溫點了點頭,手撐下巴勾起紅唇問黑子,“你為什麽要給自己個大嘴巴子?”

黑子上下瞄了兩眼發現單子上面還沒有時溫的名字,索性撈起身後桌上的黑筆,俯下身子在空白處一筆一畫寫上她的名字。

嘴裏還不忘回答她的問題,“害,三哥不讓我他…不讓每句話都他…都帶髒字,說過…好多次了。”

時溫聽黑子這麽簡單一句話都說的斷斷續續,甚至還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徹底樂出聲兒。

左手伸出在表格空白處點了點,混着手腕處叮當镯碰撞的清脆作響聲音道,“五千米。”

“牛b啊時姐。”黑子先給時溫豎了個大拇指,複又低頭在表格五千米空白處打了個勾,才把單子遞給一旁等候的體育委員。

“到時候我他媽一定去給你加——”

“噔噔——”

“叫下你們班時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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