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別回來 我實在沒辦法了,我根本留不住……

與雨幕江南不同的晴朗江北, 太陽不斂光芒,溫暖見縫插針。

消融揮手告別的心酸,淡化難以消弭的傷感。

燈火通明的江北機場門口的停車位中, 有一輛漆黑锃亮的巴博斯從半上午便一直停在原地,動都沒動過一下。

駕駛座上的男人穿着花花綠綠的暈染襯衫,維持與半上午相同的靠在椅背上的姿勢,融入時溫臨走前未放完的remix歌單,已經循環過不知道幾輪。

不同标志不同牌號的車停了又走, 走了又停,相送時個個愁眉苦臉, 出來時恢複面無表情, 無從得知內心究竟是喜, 還是傷。

從太陽明亮刺眼到星星高挂枝頭,沒變過的是隔壁副駕駛座上擺放的,時溫只吃了兩三塊抹茶酥的稻香村盒子。

陸夜白自虐般,面陰眸沉地一遍遍公放時溫給他發來的微信語音。

內容不出意外是,江南那邊發生了點事, 她就不回來了。

循環了十次還是二十次, 無人在意。

一把将手機扔回中控臺,前窗玻璃随之震了震,盡量保全最後的顏面。

陸夜白垂頭自嘲的笑了笑,下一秒, 卻毫無預兆地握拳重重錘在方向盤上。

熙來攘往不算安靜的機場門口, 猝然發出一道刺耳的車喇叭聲。

進出大門的人們紛紛下意識扭頭朝聲源處看去,只能透過光潔的車前窗,窺見一個趴在方向盤上的男人身影。

陸夜白掌邊染紅泛腫,抵不上眼尾猩紅, 撐在方向盤上狠狠閉了眼。

從時溫昨天晚上說要回江南的那一刻起,陸夜白就無緣無故有一種,如果今天讓時溫一個人回去,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的想法。

所以自從知道這個消息開始,他就堅持想陪時溫一同回去,等她辦完事情兩人再一起回來,這樣他好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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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溫卻說,她不想那麽麻煩的讓他跟着,她都在江南呆過半年了能出什麽意外。

還說早上去了晚上就回來了,不明白他究竟在擔心什麽。

可笑的是,他竟然被時溫說服,真就動搖了必須陪她去的決心。

也開始相信,不到半天的時間裏,根本來不及發生什麽事情。

當陸夜白下午收到時溫發來的那張航班截圖時,都已經預訂好餐廳和玫瑰花。

準備今晚接到她後,就帶她去吃她之前最喜歡吃的那家omakase。

那趟航班準時落地,陸夜白卻沒收到時溫的消息,他還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說,時溫說不定是在裏面上廁所。

亦或者是今天行李送的比較慢人又多,她還沒拿到。

卻沒想到。

她是真的不回來了。

大抵是陳岳實在太想得到時溫手中那10%的股份,巨大利益誘惑之下,為她找的律師都格外靠譜。

從時溫和黑子将所有事情經過告知律師,到申訴至法院再審改判,再到賀承隽重獲自由。

僅過了不到半個月。

雖然很久以後時溫才偶然得知,賀承隽在獄裏表現極好,獲得了不低的減刑積分。

就算沒有律師從中周旋,他也能在半年內出來。

但隔消不了她當下的開心。

在那半個月的空閑時間裏,時溫不幸感冒了。

每天紙抽、感冒藥和熱水不離身,整個人小臉寡白神色恹恹,該幹的事情卻一樣沒落下:

找了位家政阿姨,将別墅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打掃過一次。

成功拿到南江大學美術系油畫老師的offer,又因機緣巧合看到辦公桌上的宣傳單頁,向主任提出想了解下南江大學全日制脫産的報名流程。

原因說來也簡單,因為時溫在與主任交談間,瞥見窗外打完籃球、正勾肩搭背要回寝室的男大學生們。

猛然想起當初在高考成績出來後,她問過他,“賀承隽,你喜歡南越大學嗎?”

賀承隽那會兒沒有半分猶豫,點了點頭說他不挑,“只要有個學校讀就行,想體驗下大學生活。”

沒料到後來會出這樣的事情,賀承隽的所有憧憬肯定都被迫打散。

時溫不想讓他日後有遺憾,如果再參加一次高考也不是不行,就是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太多。

而且賀承隽去讀大學不僅跟比他小兩輪的人沒什麽共同語言,甚至還會被說三道四。

她不願再讓他受委屈。

所幸南江大學近年來衍生出全日制脫産,學歷認可度不低的同時,又能滿足賀承隽對大學生活的向往。

主任語句間是替她着急,說如果是家裏人要報的話得抓緊時間了,那天剛好是截止報名的最後一天。

能通過考試的話,再過多半個月就要開始正式上課了。

時溫不敢再躊躇,當即拍板為賀承隽報名繳費。

這種東西她當面交給賀承隽顯然不合适,只能拜托黑子在賀承隽出獄後,找個合适的借口将資料都帶給他。

也算把該打點的事情都打點完了。

賀承隽出獄那天的清早烈日當空照,碧空無遮雲,金光好似奮力想将高牆中的污垢曬除。

周圍沒什麽樹木綠化的森冷監獄,竟然還意外地迎來了兩只喜鵲,撲扇着翅膀在天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時溫專門換上素色旗袍,躲在不遠處的遮蔽物後,眼見兩道沉重陰冷的銀白色大門被從裏面拉開。

幾秒鐘後,從中走出一個男人來。

男人一身普通的白衣黑褲被肩寬腿長襯的時尚感十足,不近人情的高牆絲毫沒有壓垮少年半分肩頭,一如當年的腰直背挺。

黑子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接過賀承隽手中的東西,咧着嘴笑眼角卻濕潤,“三哥,你他媽可終于出來了。”

“謝了,這麽長時間辛苦你了。”賀承隽展臂抱了抱黑子,難得沒唠叨他說髒字的習慣。

黑子本想将事情本末都告知賀承隽,卻又閃過時溫讓他幫忙瞞着賀承隽的畫面,說既然賀承隽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當做不知道好了。

不然白費了賀承隽的一番好心。

嘴唇翕合半天,還是選擇閉嘴沒說,與賀承隽一起回了上河隴樾。

時溫沒告訴黑子她要來,黑子滿心滿眼全是賀承隽,自然也沒有在意她。

靜靜注視他們的身影消失,她才約了輛車去機場,坐三個小時的飛機回江北陳家。

這次的航班又是颠來倒去的,耳畔噪音嗡嗡吵個不停,時溫一下飛機便小跑去衛生間裏吐了個昏天黑地。

再從衛生間出來,整個人面色蒼白身體無力,像是随時就要昏倒。

這次沒精力再去應付假惺惺的朱姓母女倆,時溫前腳回到陳家,後腳就跟急不可耐的陳岳進了書房。

在股權變更協議最後方簽名欄中迅速簽好字,時溫合上筆蓋起身,清清不舒服的嗓子,“不出意外我以後就呆在江南不會再回來了,媽走後我一直都是獨立成戶,您也不用擔心我會和陳悅争遺産。”

“反正您最在意的東西已經拿到了,日後您就當我這個女兒死了吧。”

陳岳把桌上那份協議當寶貝,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下去,根本不在意沒有股份分紅後的時溫到底何去何從,如何過活。

甚至巴不得她就呆在江南,別再回來給他找不痛快。

連臨走前朱玉兮假模假樣地讓時溫留下吃個晚飯再走,陳岳都沒答應,翻來覆去就那幹巴巴一句話:走吧,路上小心。

催促意味顯而易見。

時溫将所有留在陳家的東西都收拾好,又打車去了酒店,拿到之前讓工作人員幫忙整理好的行李。

剛踏出酒店門,就被一輛急剎車的黑色巴博斯攔住去路。

見慣陸夜白穿花襯衫,再看他穿白襯西褲總覺得過于正經,一下車是撲面而來的風塵仆仆。

他面黑眼兇地奪過時溫手裏的四個行李箱,沒好氣的扔進後備箱,未置一詞就繞回駕駛座。

時溫踱步到副駕駛,真皮座椅上那盒沒吃完的稻香村已經不在。

想來也早該過期了。

陸夜白似是提前知曉她要去哪兒一般,載着她一路無言往機場飙,車速一度在城市限速的數字上反複橫跳。

直到他們駛進機場門口,陸夜白才将情緒雜糅的話語随剎車宣洩,“還回來嗎?”

那是時溫從未聽過的冰冷淡漠。

未等她表态,陸夜白卻自顧自接了下句,話語間透着兇帶着狠,細聽還有不舍,“別回來了。”

“下次誰再敢從機場接您,我就弄死誰。”

講完徑自按了中控下車甩門,叮鈴哐啷地從後備箱裏把時溫的四個行李箱搬出來,兩個兩個背靠背推着,大步流星往機場裏走。

陸夜白步子邁得很大很急,道一句腳下生風也不為過,時溫只能小跑着跟上。

幫她取了票,托運了行李,陸夜白将機票、身份證和一張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黑卡,全部貫在她懷裏。

從身後掌控她雙肩,推着她往安檢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時溫的錯覺,今天機場內的白熾燈特別亮,亮的人眼睛生疼發澀。

不然她怎麽會窺到陸夜白眼底的水汽。

過客也不太吵,行李箱輪子磨在光潔地板上的摩擦聲都少了許多。

不然她怎麽會聽到陸夜白急促的心跳。

時溫被推進安檢口的那瞬間,想回頭再看看陸夜白,再确認一次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卻被他厲聲阻止,“時溫,別回頭,也別他媽再回來了。”

“如果您再回來,我一定用盡手段讓您在江北過不下去。”

陸夜白的态度太強硬,認識十二年來,時溫第一次見陸夜白這樣。

真就如了他的願,沒再回頭。

等排隊過了安檢,臨進候機廳前再扭頭往外面探,早已尋不見陸夜白的身影。

掌心被黑卡硌出長條紋絡,時溫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上了飛機。

陸夜白健步如飛地逃出機場,中途好幾次差點撞到人,捏捏眉心坐回巴博斯的駕駛座上,車門摔的震天響。

揉了把酸疼的眼角,望着遠處湛藍的天空出神。

兩架飛機的尾跡雲明明只差一點就要相交,卻因航線不同硬生生錯開了距離,朝不同方向行駛。

就像自個兒小心翼翼守了十二年的姑娘,說被別人拐走就被別人拐走,給誰誰他媽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他咽不下也得打碎了牙,混着滿口血往下咽。

他是想給時溫幸福,想一輩子都護着時溫,可時溫不需要。

如果他給的那些在時溫看來,不是她想要的幸福,那再給多少都沒用,反而是一種變相綁架。

所以他選擇成全她。

但希望時溫日後別因為他這份隐忍的成全,反倒過的不幸福。

那樣的話,他會忍不住想弄死自己和那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水藍色的空中突然滑過一輛白色飛機,由大到小漸入雲層,直至再也尋不到蹤跡。

陸夜白才發動了車,一腳油門飙回陸家。

老爺子白日裏出門和戲友聽曲兒,母親下午約了小姐妹去逛街購物,父親早上出門前留話說,今晚說不定會加班。

沒想到都回來的挺早。

待陸夜白身披寒涼眼染猩紅進門,三人已然端坐在紅木餐桌上,等保姆上菜。

老爺子眉舒目展地招呼陸夜白洗手吃飯,陸夜白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垂頭揉眼尾。

良久後,才艱難萬分地蹦出兩句:

“爺爺,我答應聯姻。”

“但要找個門當戶對,對陸家幫助最大的。”

先不說大風大浪在前都面不改色的老爺子眼中浮現的震驚,光是知書達理的陸母手中的筷子掉桌上,啪啦響。

就足矣見得這句話帶來的巨大影響。

“白白,你——”

陸母想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卻注意到陸夜白眼眶裏的紅。

打從一出生開始,陸夜白就是在金錢權利堆兒裏,含着夜明珠長大的。

什麽都不當回事兒,也什麽都懶得要。

都是被他們追在屁股後面給。

別人家的富二代、官三代一個個不學無術浪蕩不羁,暧昧對象接連換,緋聞傳言滿天飛。

可陸夜白卻像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擔般,有與同齡人不同的成熟,上進聽話穩重踏實。

直到陸夜白15歲生日那日。

老爺子喝多了在臨睡前提了一嘴,說讓陸夜白有空就多與顧家的獨女顧月明接觸接觸,日後兩家也好聯姻。

那是陸夜白第一次忤逆老爺子的意思。

陸夜白固執地說他不同意聯姻,他有個暗戀了三年的姑娘,将來一定要娶她。

那晚氣的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罰陸夜白面壁思過,從晚上跪到第二天将近中午。

整整十二個鐘頭,陸母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了個整夜,可陸夜白硬是不肯軟一個字。

他說他這輩子什麽都能不要,唯獨在這件事上不能妥協。

後來陸母才知道,原來陸夜白口中那個非娶不可女孩,就是她欣賞交好的時家獨女的女兒,時溫。

可交好歸交好,暫且不說時家衰敗,陳家家風如何,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的根本不止一星半點。

聯姻沒有一點好處不說,反而還容易惹一身麻煩。

還沒等陸母找機會深入了解時溫本人的意願如何,陸夜白高考畢業後的暑假,說什麽也要放棄辛苦拿到的去哈佛攻讀MBA的offer。

不顧阻攔地陪時溫一起去了巴黎。

一走就是五年半。

陸母始終覺得以陸夜白不肯退讓的态度,這輩子無論多困難,他都會堅持非時溫不娶。

甚至讓老爺子都松了口,說再管陸夜白的婚事指不定得給他氣出心髒病來。

卻未曾想陸夜白今天會說出這種話。

她清楚的看到陸夜白垂頭笑了笑,态度似是無所謂,但嗓子卻啞了。

他說,“媽,我實在沒辦法了,我根本留不住她。”

“既然最後都要結婚,不是她,是誰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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