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石像鬼 我真的沒有見過賀承隽這種人
談笑間日暮沉彌漸隐。
不知何時, 鬧騰喧吵的烤肉店伴随一桌桌食客的離開,也将烤爐上方煙囪吸不盡的白煙一同卷走。
徒留零零散散幾桌分布在店內不同位置,霧淡得能看清對方面上的所有情緒。
有吃到最後想起傷心事借酒消愁的, 有與朋友許久沒見借此機會抓緊多坐坐再聊會瑣事的。
但大家都像是提前約好般,無論是談話還是哭泣大笑的聲音都很小,隔的稍遠些就聽不見內容是什麽。
唯獨中間那桌,似是兩極分化。
并排坐的三個男生組成‘凹’字的上半部分,中間那個男生似是已經睡熟不見動靜。
兩邊兩個面紅耳赤的男生像在唱雙簧, 手上舉着酒瓶口中喋喋不休。
兩道天差地別的音色此起彼伏,講到急處還忍不住往外蹦幾句方言, 頻頻引得別桌人的注目發笑。
而對面的一男一女則顯得極為安靜, 偶爾在話題轉折處出聲, 又将漸滅的話題重新引上高·潮。
時溫終于明白趙初為什麽能給老太太說到腰椎間盤突出了。
因為真的太能說了。
跟宋野兩人從八點一直唠到十點,中間就沒停下過,渴了就用酒潤喉,沒有覺餓的時候。
中途趙初決定解放自我,從褲兜裏掏出煙盒來, 順手遞給賀承隽根利群。
被賀承隽伸手擋了回去, 将自己揣着的萬寶路軟白遞還給他。
宋野完全沒注意到趙初遞給他的煙,右手仍強撐着已經搖搖欲墜的頭,左手圈握藍色的紅星二鍋頭瓶放在下巴前方,以此當作麥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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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雙目裏蘊藏感激:
“阿隽, 隽啊, 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我從來沒這麽喜歡過一個男生…”
賀承隽捏着烤肉夾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情緒波動最後湧滿無奈和不解, 輕嘆了口氣但沒吭聲。
他向來不跟醉鬼多計較。
時溫偏頭瞅身旁裝作沒聽到的賀承隽,側臉輪廓清晰流暢,眉骨處銀釘熠熠生輝。
面無表情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這人脾氣很差性格很兇。
但只有見過他笑起來時唇邊兩個小梨渦朝內凹陷,才知道他內裏有多溫柔。
腦中不自覺天馬行空,确實給誰都無法拒絕賀承隽這樣的反差萌,但如此招男人喜歡……
實在是沒想到。
趙初悻悻的把煙收了回去,大力揚手給了宋野後腦殼一下,想搶宋野手裏的酒瓶沒搶到,梗長脖子喊服務生再給他拿瓶酒。
才開口嫌棄道,“行了行了,咱別丢人了行不,你聲音再大點,等會整個店裏的人都要以為你是基了。”
“你才基,我24k純直男好吧,但初啊,我和你講句實話,我真的很喜歡他…”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真的很喜歡他,這句話我都快聽你說爛了。”趙初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不用過腦子都能說出宋野跟他念叨過的那些話:
“因為隽給你帶飯沒問你要過錢,因為隽從來不嫌你随處亂扔臭襪子還會給你撿起來,因為隽給你處理就被小刀劃了一下連血都沒流多少的傷口,因為隽會幫你去要你女神的聯系方式…”
宋野昂頭灌了兩口酒,把酒瓶‘咣’一聲撞在桌面上,難得嚴肅的表情裏透着認真:“這些還不夠嗎?那還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們說。”
“剛來學校發燒的那次,連我自己都懶得管自己,是賀承隽,是他看出我不對勁給我買了藥,還非要帶我去醫院。”
“你知道嗎,我當時還他媽脾氣特別臭的罵他是不是有病,直到去了醫院,醫生說如果我再晚點去就變成病毒性腦膜炎了。”
“我真的,我從15歲開始就在社會上打拼了,
啊,我見的太多了,那種面上跟我笑眯嘻嘻稱兄道弟的,背地裏卻想往死裏算計我的人。”
“…可我真的,我真的沒有見過賀承隽這種人,我真的好喜歡他…”
再出店外是店長提醒他們,十點半就要打烊了。
賀承隽慢條斯理的抽紙擦手,喊服務生結賬,卻被告知他們這桌的賬已經被時溫結過了。
開車先把三個醉鬼送回寝室,賀承隽載着時溫回別墅。
時溫一上車就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中閉着眼,似是喝多了的模樣。
南江大學離別墅有段距離,賀承隽想讓她好好眯一會,也沒說話。
車內寂靜無聲,心思融入黑暗,只有轉向燈偶爾響起的滴答聲挑動神經。
其實時溫僅有些許醉意,還被後來賀承隽喂她的那些烤肉壓了下去。
她在閉着眼回想六年前與賀承隽相遇相識的點滴,在思考方才宋野與趙初說的那些話。
其實賀承隽是他們寝室裏年齡最小的,他們願意叫他隽哥并不是因為他面相兇,或是男孩子間互給面子。
而是僅僅相處了半個月,他們三個就打心底裏服賀承隽,心甘情願喊他聲‘哥’。
時溫整晚記得最清楚的幾句話,除了宋野的開學領內褲,就是趙初當時盯着碗裏賀承隽給他夾的烤肉突然道:
“我媽以前和我說,沒有人生下來就是自私或者無私的,無非是在經歷過漫長的歲月變遷,認識過各色的魑魅魍魉後作出的選擇罷了。”
“如果真的可以,誰不想讓自己成為被所有人都稱贊喜歡的人呢?”
“但大部分人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算計寒透了內心,連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都開不出花來,又能有什麽心思去給別人的地裏澆水呢?”
時溫從未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哪怕在經歷過那些讓她覺得肮髒難過的事情後,她也從未有要讓自己變自私的想法。
可那不代表她就能沒有任何支撐的走下去。
她也會控制不住的心生希望,在她痛苦掙紮的時候,在她懷疑世界的時候。
有人能捂住她的雙眼,告訴她世界還是好的,她沒有錯。
至少能讓她磕磕絆絆的走下去。
希望在否認中湮滅,絕望在指點中冒頭。
就在她将要認為這個世界終歸還是正不勝惡的時候,她遇到了賀承隽。
他格外堅定的告訴她,她沒錯,這個世界也沒錯,錯的是人。
他遮擋了她的風雨,救贖了她的靈魂。
他用身體力行告訴她,什麽叫生于黑暗心向光明。
用知世俗而不世俗的行為感化身邊人,讓每個人都能從他身上看到希望找到慰藉。
也正是因為有他這樣的人存在,所以這個世界才是好的。
時溫撩開眼皮直視窗外,臨近零點的天空暗色壓的更低,彷佛伸直胳膊就能觸碰到黑幕。
寬闊無際的柏油大道兩旁整齊排列着間隔一致的昏黃路燈,為每個身披黑暗仍舊奔波的人們指明方向。
時溫情不自禁問道,“賀承隽,你有過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嗎?”
車廂內突然蕩起的清明聲響令賀承隽挑眉,撥下轉向燈微打方向盤讓車子穩正駛入實線內,才偏頭瞄了她一眼。
“有過,但只要跟着光走就能找到方向。”
時溫歪着腦袋靠在玻璃窗上,雙目無神的望着他的側臉發呆。
賀承隽的答案和她想象中的大差不差。
但她注意到前方有一盞不知是因為線路接觸不良還是因為外力作用阻擋,熄滅了的路燈。
燈絲燒成暗橙色,致使前方小範圍內的道路都暗了下去。
不自覺的追問出一句,“如果沒有光呢?”
這次賀承隽沒有立馬就回答她,待指示燈上紅色緊密跳動後變成綠色,車子重又行駛在大路上。
他才又開了口:“那就努力讓自己成為光。”
時溫總是覺得,賀承隽或許不該選擇金融。
應該轉專業去學哲學。
那樣的話,世界著名哲學家肯定有賀承隽的一席之位。
他的著名理論會是:
“黑暗得以存在只是因為光明短暫消弭,只要心向光明,哪怕暫時身陷黑暗,也總會等到光明重新降臨。”
想必一定能感化不少對生活心生絕望的人。
時溫當即對賀承隽描述了這個想法,弄的賀承隽哭笑不得。
沉思了會和她講,如果他要真是哲學家的話,那理論大概會是:
“人都是靠左邊第二到第五根肋骨後方那個其他人看不見的月亮活着,只要月亮高懸不落,深淵就永遠看得見盡頭。”
這人,時間和錢計較的精确就算了,連人體位置分布都要描述這麽精确。
“突然覺你當老師也挺好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絕對不會因為不知道就糊弄了事。”時溫這樣說道。
賀承隽笑了笑,唇邊的小梨渦若隐若現,語氣中暗藏向往,“嗯,當時高考志願填了教育學的。”
壓着零點到家,本來打算洗漱完就睡覺,時溫猛然想起他倆周二早上都沒有早課。
反正熬都熬了,也不差一時半會兒。
索性拉着剛洗完澡出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只套了條黑褲子,頭上還蓋着毛巾的賀承隽下樓。
估計是白天在家瘋夠了,兩個垃圾桶全被它翻倒,衛生紙扒拉的到處都是。
聽見動靜後時眷也只眯着黃眸擡頭瞅他倆一眼,複又倒頭繼續睡。
根本沒把自己做的壞事當回事兒。
兩人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賀承隽垂眼凝視着對面拆盲盒正拆的不亦樂乎的時溫,彎肘揉擦青茬上殘留的水漬。
卻不想因此被她盯上。
時溫餘光瞥到他的動作,眼神從地上的盲盒公仔轉移到他黑漆漆的頭上,裏面綻放異彩的光,“賀大哲學家,明早起來我給你理頭發吧?”
賀承隽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下,喉結不自覺輕滾,吞了口口水。
心想真要讓她給他理,別說頭皮,天靈蓋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但又不能直接拒絕,按時溫說做就做的性子來說,定是要磨到他同意為止。
指着地上拆開四五個的公仔裏,那個臉上黑漆麻乎還頂着個大圓眼鏡的公仔,賀承隽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那個挺好看,是隐藏款嗎?”
時溫果然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抓起無聊的探險家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說這個啊?才不是,我覺得這一套的隐藏款不如普通款好看。”
“但是秘境森林那套的隐藏款很好看,是一個站起來的小羊,普通款的都是坐着的。”
賀承隽毫不猶豫地附和:“嗯,站着的比坐着的好看。”
其實他并不關心那些公仔到底是站着的還是坐着的,只是在下一個塑料包裝袋又被扯開的時候輕籲口氣。
慶幸自己的頭發不用慘遭荼毒。
時溫第十個才拆到自己最喜歡的石像鬼公仔,趕忙拿過身邊早已拆掉蠟燭的歐式黑色燭臺。
先往底端鋪上一層仿粘滿苔藓的石塊,周邊分別放置頂端破碎的墓碑、纏繞着鐵鏈的十字架和染着血的白色骷髅頭。
最中間放上那個石像鬼公仔。
燭臺外面圍挂了雙層的無規則鐵鏈,中間粘連處挂着朵被骷髅手抓住的,即将凋謝的玫瑰花。
左看右看總感覺還缺了點什麽,又往最上方鐵環旁粘上一個展翅的黑色烏鴉,才覺滿意。
沒開燈的別墅在夜裏仿佛融入了黑暗,幸而不遠處有盞巨大的月球燈散發微弱的黃光。
時溫摁開燭臺上方的黃色燈光,雙手掌心向上托着剛做好的燭臺舉到賀承隽面前,獻寶一般:“賀承隽,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