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lan B or Plan C

慕黎黎曾反複想過,結婚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大好年華,一頭紮進婚姻的墳墓,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朝夕相對,有什麽意思呢?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實在讓她興致缺缺。

——所以,更不能找個面目可憎之人,顏值過關很重要。賞心悅目,起碼給她一點邁進圍城的動力和勇氣。

對慕家人來說,突如其來的婚事将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慕行長是,章女士也是。

章女士腦子不慢,憑她的市儈精明,不出幾天就能猜到其中的彎彎繞繞。

事關切身利益,不為自己,即便為了慕岚岚,章女士也不會輕易放棄板上釘釘了十年的東西。

其實,慕岚岚本來不姓慕,是章女士從上一段婚姻帶過來的孩子,和慕行長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

慕黎黎母親重病在床兩三年後,在一個冬夜裏撒手人寰。慕行長工作忙,顧不上慕黎黎,大部分時間她跟着段家姨媽生活。

小小的慕黎黎在母親過世後一夜長大,對很多事情變得敏感細心。

她在房裏的書桌上攤開卷子寫作業,姨媽在外間廳裏和人聊天。她支着耳朵聽姨媽講,章女士的前夫是個酒鬼,因為開車喝酒屢次丢了工作,窮到家裏揭不開鍋。

這樣的女人,偏偏讓慕行長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嫁給慕行長後,前夫借着慕岚岚的名頭,還來慕家堵過人。被街坊四鄰看到,傳得人盡皆知。

後來慕行長和章女士是如何解決的,沒人知道。慕黎黎小心地探問過,段姨媽恨恨地說,能怎麽解決,不外乎砸錢呗。

砸的都是慕黎黎親媽半輩子節衣縮食攢下來的錢。男人升官發財了,糟糠之妻也病死了,一頭是幸事,一頭是滅頂之災。

章女士不想慕黎黎早結婚,心裏可能有N個理由。姐妹間的互相比較是一個,分家要分出去的財産是另一個。

慕行長的理由裏有沒有這個?以前慕黎黎覺得不會,現在她已經摸不準了。

“和家裏PK的咋樣了?”

隔天,慕黎黎出門去閨蜜公司溜達,苗苗朝她詢問進展。

“還行吧,十拿九穩。”慕黎黎說。

兩人在公司的隔間裏閑坐着,白天公司人煙稀少,工位冷冷清清的空了很多。

春節後正是許多新項目立項的階段,幾個主力team傾巢而出,分赴各地下現場去了。

慕黎黎對這間私募公司熟稔無比,連老板辦公室的名貴咖啡豆藏在第幾個格子櫃裏,都能輕車熟路的翻出來。

因為這是她的老東家,效力了好幾年,能不熟嗎。

“其他男士還召見嗎?”苗苗問,“做個Plan B之類的。”

說好聽點叫Plan B ,難聽點就是備胎。

慕黎黎撩了撩長發,精致修長的脖頸半掩在秀發之下:“周日還空着,可以給我約一兩個。工作日只能約晚上,還是算了。”

苗苗對她的“三心二意“表示敬佩:“你這有時間管理大師的潛質,還真見啊?”

“見呗,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這邊進展雖然符合預期,誰知道後面會不會出岔子。”

“會嗎?”

“應該— —不會。”慕黎黎答。

席烽的靠譜程度超乎她的想象。搞定慕行長,一方面是她嘴上咬得死,慕行長不忍心和她反目成仇。另一方面,如果席烽的表現差出哪怕一點點,慕行長早就給否決掉了。

人家是神一樣的對手、豬一樣的隊友,到慕黎黎這裏,剛好反過來了。

一想到這點,慕黎黎和剛打了勝仗似的,心情重又開闊起來。

“去年的年終獎發下來了吧?份子錢可以先準備起來了。”慕黎黎纖手一揮,“等大家回來幫我說一聲,今年工作零創收,我可全靠大家幫 襯啦。”

苗苗不給面子,拍掉她的手:“去你的吧!不怕賊偷就怕你惦記,公司虧成這樣,還年終獎,不讓我們倒貼錢就不錯了!”

慕黎黎抿嘴偷笑,料想她又要訴苦。年關難過,公司去年做的幾樁投資簡直一個比一個坑,掉進去就爬不出來的那種。

她才不聽,施施然地站起,慕黎黎戴上口罩:“行,不耽誤你貼錢了,我還有事呢。”

“這麽早,幹嗎去?”

慕黎黎整整衣角:“逛逛去,樓下人應該都在吧。”

苗苗斜她一眼:“呦— —又去找鐘師弟?”

“鐘易就鐘易,你能不能別叫的那麽近乎?人家也是不大不小的老板一枚,願意被你天天叫師弟嗎。”

苗苗笑:“他願不願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你不願意。”

鐘易和兩人大學同一院系,但入學比她們低一級,年紀也比她們小一歲。

大學畢業後鐘易創業開了家公司,辦公室就選在同一棟樓裏的三層格子間。不算好的樓層,勝在租金便宜。

兜兜轉轉的,慕黎黎和他保持着聯系,時不時串門過去看看公司的情況。

每次見鐘易她習慣直呼其名,從沒喊過師弟這個稱呼。慕黎黎不願意被苗苗說破:“你知道的太多了,以後少瞎說… … ”

“為啥,還避嫌啊?”

慕黎黎沒理她,苗苗喜歡拿鐘易來含沙射影的打趣,打從大學那會兒就這樣。

鐘易其人,剛進校時,學生證上的大頭照一晚上傳遍了女生宿舍。南方水鄉男子的俊秀,加上溫文爾雅的個性,多少師姐師妹專吃他的顏值。

難得的是,同時還兼有才華。開學半個月後,他成了系裏少有的幾個雙學位學生,在經濟學之外同時攻讀計算器,對理工的學科尤其癡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慕黎黎和鐘易上學時常見,研究生時跟了同一個導師,畢業後更熟,比至交好友還要更熟一些。

為什麽避嫌,慕黎黎晃晃右手的無名指,雖還空空如也的什麽也沒有,确實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苗苗揶揄她:“得了吧,君未婚你未嫁,不用避得這樣早。剛還說Plan B ,或許你再考慮來個Plan C ?啧啧,正好,你今天打扮得這麽少女— —  ”

“沒有特意打扮,前幾天逛街的時候新入手的。”慕黎黎在她面前踮腳轉了一圈,裙擺飛揚,“款式是不是輕佻了點?”

公主袖,大方領,大腿往上的長度,中間的地方凹下去,巴掌大的腰掐的尤其貼身。

苗苗嗤一聲,“不輕佻,很— —釣系。”

找到鐘易的時候,他正在測試部和一群程序員讨論系統bug 。慕黎黎遠遠聽了兩句,發現一個詞也聽不懂,專業到了她的知識盲區。

于是悄悄繞回他的辦公室等他,和門口的行政專員小夏閑扯了半個鐘頭,鐘易才抱着筆記本回來。

員工們客氣地叫她慕小姐,鐘易則不同,叫她黎黎姐。

“這個月怎麽樣,緩過來一些了嗎?”慕黎黎喝一口小夏點的外賣奶茶,亭亭玉立地倚在辦公室窗臺上問他。

“好多了。月活上來了不少,再加上園區的疫情補貼到位,房東減免了一半房租,勉強撐得下去。”

鐘易在淩亂不堪的辦公桌上翻找,從層層疊疊的文件堆裏抽出一份,遞給她。

“這是上個月的報表,黎黎姐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慕黎黎和他不見外,也不是第一次了,拿過報表從頭到尾把各項指标浏覽了一遍。

辦公室裏很靜,靜到只有她翻動紙張的聲音和鐘易敲擊鍵盤的聲音。他們誰也沒說話,氣氛卻自然安逸。

她的奶茶見底了,鐘易也不說叫人端茶倒水的招待一下,也不會刻意停下,虛心求教她的意見,自己倒先埋在計算機前忙起來了。

“不錯,帳上雖然還是虧損,經營現金流好歹由負轉正了。投資人那邊再說撤資,你可以拿這個理由先搪塞搪塞。”

鐘易俊朗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行嗎,能應付過去?”

“以我的經驗,應付一時沒問題。這是個轉機,而且是很有說服力的轉機。”

鐘易連連點頭,對慕黎黎的話深信不疑。

他的公司主營業務是做在線的大數據平臺,專注在文旅類的垂直領域。從畢業時的三五人到如今的近百人,發展速度— —不算快。

大數據行業的呼聲很高,前幾年開始變得火熱。鐘易屬于穩紮穩打的細節控,所以創業幾年,公司業務量不見漲,眼看市場卻奔着紅海的激烈競争形勢一去不複返。

遺憾的是,現如今再投大數據行業,不是挖金礦,而是踩地雷了。

有人說鐘易愚鈍,有人說他贻誤先機。鐘易的心态始終平和,踏實地守着這家小公司的一畝三分地。

苗苗背後說他是“圈地自萌”的典型,但是是用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氣。

慕黎黎又問了他最近幾個投資人的動向,把剛剛從苗苗口中套到的消息,和他隐晦的提了提。

苗苗所在的私募基金,也是鐘易的原始投資人之一。慕黎黎是當時負責這項投資的項目經理。

當時念在是同校、知根知底的師兄弟,基金公司的合夥人方輝平二話不說,給鐘易投了pre-A輪。

兩三年過去,業務的估值毫無起色,想退退不出,想轉沒人接。項目成了公司束之高閣的雞肋項目之一。

方師兄幾次當着苗苗和慕黎黎念叨,“慈母多敗兒” ,看你倆拉來的活兒,光對着師弟的臉手軟,害慘我了。

慕黎黎對鐘易的公司有感情,也是因為這家公司是她擔任項目經理後的第一個投資對象。

鐘易問:“聽苗姐說,你還在家裏歇着?找工作的事要我幫忙嗎?”

他羞澀的臉一紅,“或者,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來我這做做看?”

慕黎黎莞爾一笑,他是怕她入不敷出吧,過來這裏給她發份工資,也不管她懂不懂業務。

“工作的事不急。”

鐘易謙虛道:“我托大了是不是,我這所小廟容不下黎黎姐這尊大佛。”

“不是,是我懶。像你們年輕人一樣996 ,日夜不分、争分奪秒的拼搏,我做不來了。”

“說得好像你多老似的。”也就比他大一歲,話卻說的老成好幾分。鐘易笑起來很好看,溫潤到眼角似乎都閃着燦燦的星輝。

沒有女孩子願意從男人嘴裏聽到“老”這個字眼。慕黎黎知他不會花言巧語,口舌甚至笨拙,嘆了口氣。

“最近家裏有事沒完。等再過段時間,真找不到工作的話,一定來求你收留我,怎麽樣?”

“當然百分之二百的沒問題。”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技術部門那邊又有個新的點子,叫鐘易過去看看系統跑通的結果。

“抱歉啊黎黎姐,新版本要上線,這兩天有點忙… … ”

慕黎黎看他眼窩下青黑一片,眼白上盡是血絲,問:“熬了幾天了?又在公司打地鋪了?”

鐘易長指一伸:“今天是第三天。不過,今晚肯定能release ,再戰鬥這最後一晚上。”

“趕緊去吧。”慕黎黎直起身,“別熬過勁,人畢竟不是鐵打的,我也回了。”

起立時她的裙擺層層落下,在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鐘易的目光中流露出驚豔之色,卻不狎昵,不吝誇贊地說:“這個月份穿裙子小心着涼,不過,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他忽然彎下腰,手探過來,在慕黎黎的裙角輕輕一揩。

慕黎黎後退了半步,覺得不對,又定住身子。男人溫暖清爽的氣息靠近,胳膊幾乎碰在她的膝蓋上。俯視之下,他頭頂的發旋看得她微微發暈。

“滴上奶茶了,擦幹再出去。”鐘易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溫柔細致的再度彎腰,幫她擦拭裙角。

褐色的污漬只有米粒般大小,不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身前半跪在地上,姿勢怎麽看都有點暧昧。

可慕黎黎百分百确信,他不是故意暧昧的人。

鐘易和她太熟了,或者是發自內心的不好意思失陪于她,或者是強迫症發作,見不得她新裙染上污點。他的出發點不外乎這些,慕黎黎不用想也心下了然。

在她的記憶裏,多年時光白駒過隙的飛逝,很多人變了又變,包括她自己。只有鐘易一直是大學裏初見的那個大男孩,陽光透澈、沒有心機,讓人念念不忘的懷舊。

可是對女人來說,應了那句老話,無心插柳柳成蔭。無心之舉,往往是最引人神往。

鐘易的專長在于,他從沒有意識,自己無意之間曾收獲過多少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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