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是閃婚主義者
慕家住在南城一個建成有些年頭的家屬院裏,物業管理很嚴,席烽的車下不了地庫,只能停在地面的訪客收費區域。
慕黎黎在前頭領路,帶着手拎幾大盒禮物的他穿過小區。路遇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小區住了幾十年的銀行老同事,她不得不一一打過招呼。
連帶跟在身後的席烽,也被衆人圍觀打量。口罩遮住了他半張臉,但擋不住男人的英氣挺拔。
相熟的大媽笑呵呵的連連打聽,問這是家裏親戚還是朋友,慕黎黎但笑不語,含糊過去了。
上樓出電梯右拐,慕黎黎的鑰匙不知塞在包包的哪個角落,一邊敲門一邊在包裏亂翻。
大門很快從裏面打開,替她開門的是章女士,慕家如今的女主人。
“終于來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有喜事的熱絡,章女士滿臉堆笑地把人往家裏迎。
樓道裏光線略暗,等一進家門,豁然明亮的白熾燈光一照,口罩也摘下來,真人的面貌這才看清。
章女士臉上月季花一樣層層疊疊的笑容,便陡然間落了幾分,比她預想的出色多了。
玄關的過道狹長,站了三個人便顯得有些擠。章女士的腰彎得低低的,打開鞋櫃去裏頭找不是一次性的拖鞋,動作很是殷勤。
席烽說了句不必麻煩,自然不好去攔她。而邊上的慕黎黎,退後一步沒說話,也沒有出言阻攔的意思,仿佛事不關己。
席烽看了她一眼,也沒堅持。章女士蹲着把拖鞋放在他腳下,他禮貌地道了聲謝。
廚房裏飄出陣陣飯菜的香味,章女士匆匆招呼他們落座,就折回廚房接着做菜去了。
寬敞的客廳裏恢複來前的靜悄悄。慕家的家具全部是中式風格,連沙發靠背都是堅硬深沉的紅木色。
慕黎黎往裏間瞧,慕岚岚果然出差沒回來,她的心一下放回了肚子裏。
沒這個繼姐在,今天的會面對慕黎黎來講,不過是小菜一碟。
坐了一會兒,李阿姨從廚房裏出來,手中端了壺熱茶。同樣的笑容可掬,從兩人面前的茶幾上取了一只青花瓷的茶杯,俯身給席烽倒上。
慕黎黎幫她把茶杯端到席烽面前,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晾在一邊。介紹說,這是在我家做了十幾年的阿姨,從小看我長大的。席烽颔首,說了兩句客氣話。
李阿姨朝他尴尬的笑笑,一把将慕黎黎從沙發上拉起來,拖到了不遠處。
“你這孩子,在這傻坐着幹什麽?”
“不然呢,我去哪兒?”
頭回帶着未婚夫上門,一室冷清。繼母打了個照面,親生父親卻久久不現身。
李阿姨替她急,虧她還穩穩當當,沒事人似的陪男方坐在這大眼瞪小眼。
“你爸在書房,你去喊他一聲啊… … ”
“這麽大動靜,他聽得到。”
“你就犟。”李阿姨壓着音量說,“昨天你打完電話,你爸發了很大的脾氣,太太吓得都不敢近身。估摸着大半夜才睡下,早晨起來心髒就不舒服了,一上午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 ”
客廳空曠,縱然她音量放低,慕黎黎猜席烽也能聽到些只言詞組。
所以她沒多說,只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不去就是不去。
李阿姨推了推她的胳膊,規勸她:“這麽大的事,哪有不當面講的?你也是,談個男朋友一點口風都不透,突然之間蹦出個大活人,吓人不吓人!”
突然蹦出來的,那是猴子。慕黎黎眼尾輕挑,臉色鎮靜,話卻說得桀骜:“這還吓人?又不是什麽離經叛道的事兒,男朋友有什麽呀,我又沒直接去領證。”
“ … … ”李阿姨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你幹脆把我們一起氣死得了,是不是?這又不是舊社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你要私定終身?”
她在慕家幫工多年,對慕黎黎比自己的閨女還親,也明白這姑娘的脾性。
“行了,找你爸服個軟,先把今天的事對付過去,啊?”
未來的姑爺頭回來家裏,大家長不出現像什麽話。
李阿姨越過她看了幾眼席烽,還好這位準姑爺沉穩坐得住。
慕黎黎也是看在席烽的面子上,才努了努下巴:“您去吧。說一聲,再不來一會兒直接上飯桌,吃完飯走人,他不嫌失禮就好。”
反正有人備菜,她張嘴等着吃現成的。禮數不周,心裏過意不去的也不是她。
慕黎黎擰起來,李阿姨頗有些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轉身自己去了書房。
慕行長出來時,外面特意套了件中山裝的外衫,下身是一條深色的家居褲,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
引薦完雙方,再次落座。慕行長看也不看坐在沙發邊上的女兒,只沉住氣去瞧席烽。
他端詳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了三個問題。大學在哪讀的書,學歷最高讀到哪裏,以後還打算再去深造嗎。
全是關于讀書的問題,過去、現在、将來都問到了。掉進故紙堆裏了嗎,慕黎黎腹诽。
席烽作答,語速不快也不慢。慕黎黎才知道,原來他本科是和她同一所大學讀的。
只是他是理工科,兩人中間跨了好幾年。雖然她上學早,小時候還跳過級,入校的時候他已經本科畢業了。而她一直讀到碩士,還是雙學位,比他多讀了好幾年。
這成了慕行長的談資,歷數她的課業有多優秀,畢業論文發表的刊物有多權威等等。
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她現在還不是待業在家的白丁一個。比起來,起碼他家大業大,事業有成。
男女的條件哪有完全的對等,門當戶對之類的比較,慕黎黎沒細琢磨過她和席烽的情況。他覺得她不差,她亦不覺得他有所不足,就夠了。
但慕行長看的更多些。慕行長今年五十七,浸淫官場多年,氣勢隐而不露,等閑的人很容易被他壓過去。
接人待物方面比老狐貍還精明,很有一手。慕黎黎看席烽答的穩重,面上不敢有任何輕慢之色,稍稍一想便知道她爸的用意了。
她在電話裏說過男方是個開公司的老板,所以,慕行長從一副老知識分子的架勢切入,不說下馬威吧,也要一上來就鎮住他。
效果麽,她瞧着席烽的态度,謙恭歸謙恭,前後其實差別并不大。
沒坐多久,餐廳裏章女士布置好菜肴,叫他們過去吃飯。
慕家講究“食不言” ,拿起筷子就誰也不許多話了。章女士為了表達她的好客之情,開頭時招呼席烽多吃菜,并且用公筷給席烽舀了幾塊魚肉。
眼看慕行長杵着筷子、眉心一攏,她的手又縮了回去。
沉默之間,一桌人都有幾分不自在,只有慕黎黎埋頭吃得津津有味。她巴不得誰也不說話,飯一吃、筷子一撂,把這個過場就這麽簡簡單單的走完了。
吃完飯,屋子裏仍然靜到只有廚房熱水壺嘟嘟水開的聲音,沒人主動挑起話題。
慕行長的不多言,已經表明了他的态度。而席烽,他的表現很— —本分。
順其自然,順着慕行長和章女士的話往下說,不敷衍了事,也不阿谀逢迎。
慕黎黎算是看出來了,席烽的裝腔作勢比慕行長也不遑多讓。
下樓送完席烽回來,慕行長坐在客廳的主位上,架着胳膊等她。
章女士也不鑽廚房了,手裏疊着從陽臺晾衣杆上拿下來的衣服,在貴妃塌上陪着。
慕黎黎一屁股坐下,自顧自地斟了杯茶,咚一聲放下茶杯。
“我們準備下個月結婚。”
此言一出,慕行長氣得眉毛直抖:“結什麽結,我不同意!”
廚房裏李阿姨探出頭,擔憂地看了看廳裏的劍拔弩張。慕黎黎揮揮手,讓她不用管,轉頭對慕行長說。
“這事兒我只是通知您,不是征求您的意見。同意不同意的,又不是您嫁過去。”
慕行長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才忍住沒對這個唯一的親生閨女拍桌子。
“即便只是通知我,我也有權力反對吧,我也有權力表達我的觀點吧?”
慕黎黎打斷他越說越高的調門,反問:“您不同意什麽?”
章女士急忙起身,小碎步的往兩人中間坐:“都別着急上火,慢慢說慢慢說… … ”
“您不能帶有色眼鏡看人,他哪裏不好?”慕黎黎骨子裏不是個聽話的孩子,慕行長的反對不但沒有吓到她,反而像回到了叛逆期似的,正合她意。
“你看他上門,哪裏有一點低頭求娶的樣子?人這麽精明,你哪是對手?”
慕行長挑了兩句刺,再接下來給出的理由,完全是她預料之中的調調。
“士、農、工、商,我最不願意你找個經商的。無往不利,看進眼裏的全是利益和算計。我希望你哪怕下嫁一點,找個安分守己的書香門第,人人胡塗一點、平凡一點沒關系,一世安穩的過日子… … ”
她的終身大事慕行長也曾上過心,介紹過兩個銀行系統內的同齡男孩。慕黎黎照片一丢,見都不見一面。
“您以為書香門第就不會?一樣要麽做官也麽攬權,削尖腦袋往上爬,有什麽區別?”
這話說得慕行長一噎。當着和尚罵禿子,眼看脾氣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慕黎黎見好就收,站起來準備回房間,輕笑一聲:“您這套太迂腐,人品這東西,和職業沒關系。席烽的人品是我看好了的,婚事嘛,我只是先讓您有個心裏準備,等兩家家長見面時再談。”
聽起來似乎退了一步。慕行長這幾年很少和她逆着來,親生女兒就一個,越大越不和他交心,弄得他也越來越不敢說重話。
家長在結婚這事上總有些話語權的。他只是不明白,怎麽就忽然火急火燎的要結婚。
“你才多大,着什麽急!不要沖動做決定,大事上更要有靜氣,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都是為了你好。”
“人是我認定的,好不好的您也看到了。現在是他,談久了也是他,不會變。”
慕黎黎說得堅定,補了一句,“再說,您不急我急。”
這是她打心底裏的實話。從個把月前腦子裏有了這個念頭,她就沒停過。
兩人話語緩和下來,旁聽的章女士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在一旁假惺惺的驚呼。
“黎黎,你該不會是… … ”
眼睛往她的腰上掃,意猶未盡的停住了。
慕黎黎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賢良淑德的半分不亂。這時候火上澆油,章女士一貫看熱鬧不嫌事大。
順着章女士往下說:“您說懷孕?應該不會。不過,我們沒太注意這方面… … ”
慕行長眼見的一愣,他見多識廣,年輕人的開放他不是不能接受。可真到自己女兒這裏,哪個親爹也受不了。
“你… … ”慕行長指着她,說不出口了。
慕黎黎勾起沙發上的小包,往胳膊上一挂:“我和席烽說了,日子趕緊看。下周末去他家,再下周末雙方父母碰面,無論如何,肯定趕得及的,保證不讓你們丢臉。。”
連章女士都被她風馳電掣的安排震驚到無以複加:“太快了吧… … ”
“不快。”慕黎黎說,“您看,慕岚岚那兒您說慢,到我這兒您又說快。”
說得好像章女士多不好打發似的。章女士急忙偷眼去看慕行長,生怕他有什麽意見:“我是怕準備時間不夠,委屈了你… … ”
十年前她進門時,慕黎黎已經是快十六的大姑娘了。按理慕黎黎的婚事她是不該置喙的。這麽說也挑不出錯處,慕黎黎點頭。
“您比我爸思想開明,觀念也年輕,有空幫我勸勸,他和我們有代溝。”
她溫和的娓娓道,“上次不是您做了好久的工作,我爸才支持岚岚的嘛。你們既然支持她,也得支持我呀。”
“ — —她說她是不婚主義者,而我,是閃婚主義者,半斤八兩,湊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