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趕屍人
那天陸離用溫知江的手機給他母親打電話,電話剛一接通,就被那頭搶了先:“知江?怎麽不接電話?趕緊請假回來,你爺爺去世了。”
陸離:“……”
“怎麽不說話?知江?別使性子了,我知道你工作忙,但這次你必須回來。”女人的語速很快,字字句句皆是不容拒絕。
陸離嘆了口氣,道:“忍冬姨,知江他……出了車禍,沒了。”
那端陷入緘默。
随即傳來了電話挂斷的聲音。
溫知江的爺爺叫溫懷風,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個脾氣陰晴不定還頗有些瘋癫的老人家。
溫懷風自己住,曾記得父親找過他幾次,說要接回家一起過日子,都被拒絕了。
溫知江自小也很少見到爺爺,兒時也見過幾次,這位老人家還給了他見面禮。
但是那禮物當真叫溫知江終身難忘,他很難想象這位老人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态,送給一個小孩兒一節人類的指骨做成的哨子。
好在那時候溫知江還小,哨子做的又挺好看,還串着一條紅色編織繩,所以不知道害怕。
這種見面禮,恐怕也只有他這個奇葩的爺爺才能送的出來。
溫知江想,或許他初次解剖課敢一個人蹲解剖室兩個小時,把那位标本大兄弟翻來覆去裏裏外外地研究了個透徹,大概就是遺傳自他那個重口味的爺爺。
蜿蜒山路上,一輛不起眼的純黑越野車疾馳而過,車窗都是避光的咖啡色。
溫知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車裏開着空調,他倒是感覺到冷熱的。明明幾個小時前他還能感覺得到溫度,可虛弱的感覺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溫知江眼皮止不住的下垂犯困。
都是鬼了,也會累嗎?
陸離餘光瞥見溫知江耷拉着的眼皮,眉頭一皺,猛踩剎車将車停在了山路上。
溫知江因為慣性震了一下,清醒了幾分,仍意識迷離,頗有迷糊地問道:“到了?”
“到什麽到!”陸離呵斥了一聲,從風衣口袋裏頭掏出把精巧的匕首在食指指腹劃過,頓時湧出血珠。
溫知江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滴在唇上,強烈的渴求讓他伸舌将其舔入口。
陸離随便将手指放入口吸允傷口,擡眼驀地瞧見溫知江神情迷離無意識舔唇的動作,薄唇上還沾着他剛才滴上去的血跡,為蒼白的臉頰添了幾分生氣。
陸離眼神一暗,猛地別開臉,偏粉舌尖舔舐過染血的唇那一幕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口腔內彌漫着血腥氣,丢失的體力一絲絲的聚攏回體,溫知江伸出食指在唇上抹過,這血……是陸離的?
溫知江雖然不清楚怎麽回事,但陸離救了他是真,低聲道:“謝謝。”
陸離斜眼瞥他,道:“都說了鬼魂死後的七天都是很危險的,你剛才差點就魂飛魄散了。”
溫知江眉頭皺得更緊:“車玻璃不是避光的嗎?為什麽還會受影響?”
陸離屈肘撐在方向盤上扶額:“白日本就陽氣濃,就算避開陽光也避不開陽氣啊!”
“所以這避光的車玻璃沒用?”溫知江抿了抿唇,口中血腥味揮之不去。
想不到陸離竟自殘來救他,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陸離手扶着方向盤,道:“好歹有那麽一點……”
聲音戛然而止,陸離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路,吐出了最後一個字:“用……”
察覺陸離語氣不對,溫知江擡頭順着陸離的視線往前面看過去,十米開外的地方竟然站着個人。
“前面有人,快下去看看。”溫知江說着就要去解安全帶。
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說不定是出了什麽意外的游客。
陸離握住溫知江的手阻止,沉聲:“別動,你看。”
“怎麽……”溫知江回頭,發現本來只站着一個人的路上卻多出了五六個人影,而且還有人慢騰騰地從遠處走過來,遠遠地看着,那些人動作僵硬走路姿勢也怪異的很。
這些人還在朝他們接近,溫知江回頭,發現車後面也是相同的情況,頓覺不妙。
陸離收回手利落地解開安全帶,轉過頭對溫知江道:“這車有我設下的禁制,你呆在車裏,無論如何不準下車不準開車窗。”
說完,推開車門長腿跨出下了車。
溫知江的視線被陸離的身影擋住了大半,那些人影越走越近,溫知江的表情轉為呆滞。
那些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臉色死灰,皮膚脫水沾着土塊,皮膚幹癟成那個樣子甚至還有腐爛的痕跡,好像剛從墳裏爬出來的。
溫知江敏銳感覺到涼飕飕的屍氣,從前也見過屍體卻沒這種感覺,難道是因為他變成鬼了的緣故?
他都在想什麽!現在還有時間在意這些!
溫知江攥緊雙拳眯眼盯着,愈發不安,這麽多從墳裏出來的死屍,那個智障道士可就一個人,也不知道行不行……
陸離雙手插兜,再拿出時指縫裏夾着黃紙碟成的紙飛镖,屈肘于胸前,掀唇譏诮:“湘西趕屍人,還真夠看得起我。”
話落,手腕一揚将折疊好的符紙飛镖抛向空中,手中迅速結下三山訣,而後十指快速變幻指訣,周遭靈符受到指引般猛地綻出金光向四面八方飛射而去,準确地刺入死屍額心,諸多死屍呼啦啦地倒了一大片,仿佛血腥屠殺現場一般。
“這點本事,還敢攔路。”陸離撣了撣衣襟,輕蔑低哼。
‘“攔路不是目的。”一聲蒼老低啞的聲音驀地響起,語氣嘲諷還帶幾分得意,“目的可是為了車上這位。”
溫知江靜靜地站在車旁,背後貼着一道紅色朱砂的黑色靈符,動彈不得,也不能出聲。
陽光直射下來皮膚都有一種燒灼痛感,他剛剛毫無反抗機會就直接中招,被拉出車的時候才感慨,車裏的避光玻璃的确有那麽一點用處。
陸離臉色猛地一沉,倏爾轉身,還未開口那蒼老聲線又響起:“陸先生,老夫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溫小少爺可就要灰飛煙滅了。”
“老雜碎。”陸離低聲罵了一句,而後冷笑出聲:“他若出事,你也別想活着從這離開。”
一個佝偻着腰的老頭緩緩地從溫知江身後走出,頭上幾根稀稀疏疏的白發,皮膚卻泛着死一般的蒼白,毫無血色,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浮現一抹陰狠笑意:“陸先生如果不想溫家的小少爺灰飛煙滅,不如同老夫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陸離問。
老頭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了指溫知江,又指了指陸離,咧嘴一笑:“一命,換一命。”
“好。”陸離一口答應,沒有任何猶豫,“老雜碎,你先放他走,爺爺留在這陪你玩。”
溫知江心頭一震,說他智障,這還真是個智障道士啊!那老頭說什麽你就答應什麽啊!
總不能真的欠他一條命,溫知江拼命的用眼神示意陸離不要答應。
陸離對溫知江的擠眉弄眼視而不見,雙手抱肩用一貫的嚣張态度道:“老雜碎,你不放人,爺爺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耍什麽見不得人的陰招?”
老頭一大把年紀被陸離一口一個老雜碎的喊,臉色鐵青,冷哼:“哼,你這小輩也莫要與老夫耍小聰明,若真想救他,就自碎丹田!”
“嗤,就這樣,好,我答應。”陸離嗤笑一聲,而後給了溫知江一個“放心吧”的眼神。
老頭挑眉,轉過頭對溫知江陰測測地一笑:“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陸先生居然會為了你甘心自廢修為,有意思,有意思。”
溫知江眯眼眸色森冷地盯着老頭,他第一次厭惡一個老人到想拿手術針縫上他的嘴。
陸離掌心彙聚靈力而後猛地轉身背對着溫知江,掌心狠狠拍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剎那間靈力貫穿陸離的身體,帶着摧枯拉朽般的淩厲之氣徑直沖向了瞪大眼還來不及驚呼的老者,骨骼破碎的聲音赫然響起。
變故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溫知江反應過來時身側的老者已然口吐鮮血癱倒在地,背後禁锢着他的靈符也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陸離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鮮血自唇角滴落在地。雖然他早已護住自個兒心脈,可靈力穿透身體還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傷,胸腔好似着了火的劇痛,擰着眉又咳出了血:“咳……咳咳……媽的,這老雜碎,老子最讨厭什麽趕屍人了!”
溫知江見狀不顧被陽光灼傷的皮膚,本想跑過去卻發現靈體虛弱只能飄至陸離身邊,見陸離唇角染血更為過意不去,蹲下身道:“…你是智障嗎你?自己打自己啊?”
陸離擦掉嘴角的血跡,偏頭看着他,眼含戲谑,輕笑道:“我不這樣,你可就要灰飛煙滅了。”
“我……”溫知江語塞,眼前的這個人不惜自殘,就是為了保護他嗎?
“好了。”陸離語氣忽然輕柔起來,擡手捧着溫知江的臉頰,拇指指腹輕輕試過他被陽光灼傷的傷口,輕聲:“快扶我回車上,我們得快點走。”
陸離的輕撫帶來清涼的感覺,臉頰的傷口瞬時恢複,甚至連虛幻的身體都凝實了幾分,溫知江愣神之際忽而聞聲,立刻答道:“啊?哦,好。”
回到車上後,陸離立刻發動車子從死屍上颠簸而過,又罵了一句:“媽的,這群不長眼的東西,等爺爺我騰出時間,非得挖了他們祖墳不可!”
“那個……你沒事吧。”溫知江看了陸離一眼,這人剛才都吐血了,還開車。
陸離臉色發白仍然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事,這點小傷還奈何不得我。”
“你不是說這車有禁制嗎?”溫知江眼神狐疑,這人該不會是诓他?
陸離眼底閃過一抹森然,道:“禁制是針對鬼怪和妖物的,那老雜碎半死不活的,但還是個人。不過要是你沒開車窗,他也沒機會。”
溫知江心虛別開臉,原來他都知道。
方才的确是因為擔心,本想開窗看個清楚,卻沒想到反被人家捉去當了籌碼。
“那個人……死了嗎?”溫知江問,企圖岔開話題。
雖然眼前的一切已經不能用他的世界觀來解釋,但那到底是個活生生的人。
“死了。”陸離瞥了溫知江一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溫醫生的恻隐之心又出來了,不由提醒道:“他也不能算是人,半人半屍的東西,我的符傷不了凡人。你可別忘了,你差點因為他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四個字像是一碰冷水從頭澆下,溫知江全身冰涼,回想起方才陸離站在車前為了救他那般決絕的模樣,再度握緊雙手抓皺褲子,半晌,低低地說了句:“剛才,謝謝。”
他想不通,陸離到底有何所求,竟然願意為他傷害自己。
陸離開車的手一抖随即立刻穩住,這才幸免在山路肇事的慘案,喉結滾動卻未開口。
溫知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發現什麽異常,收回視線後皺了皺眉,怎麽覺得陸離有點不對勁?
日暮西沉時,他們終于脫離山路。
溫知江指着不遠處的房屋建築,說:“你看,那有房子,我們停車,你歇會兒吧。”
這一路上陸離的情況越來越不對勁,溫知江是醫生,對呼吸頻率極其敏感。
陸離的呼吸節奏越發淺快,這不是好兆頭,而且他額心已經布滿冷汗,一路上一口水都沒喝,問他,他也不肯說話,這樣下去他肯定撐不住。
陸離的視線有些模糊,眯着眼透過車窗看着不遠處的幾座房屋,猶豫過後還是将車停在了距離建築二十米開外的地方。
車剛一停,陸離便悶哼一聲,脫力般地趴在了方向盤上。
溫知江探身過去忙道:“你怎麽樣?”
鮮紅血液順着方向盤滴落而下,溫知江愣住,心口一陣發堵的難受。
他竟然傷的這麽重……
難怪他這一路上都不肯開口,原來是怕開口血液就會湧出來。
陸離偏頭,用黑色的風衣袖子胡亂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慘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沒心沒肺無所謂的笑意:“別慌,我沒事兒,歇會兒就好了。”
溫知江伸出手,又握拳,收回來,垂眼低聲道:“你……智障啊……”
明明傷得那麽重,還死撐個什麽勁兒?
死要面子活受罪,又不會有人笑話他。
就算有,也只有他這麽一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