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淵側泛漣漪(八)

溫淵從來都沒把後宮那個沉溺聲色的老皇帝放在眼裏,但他也絕沒有想到,正是那個庸君,讓溫漠黎的推演成了事實。

太子黨和慕王黨日日朝堂鬥法,兩批人在朝堂上唇槍舌劍你譏我諷,你方唱罷我方登臺,溫淵下了死手要整治慕王黨,朝堂上的人有幾個幹淨的?

溫淵步步為營,算計着算計着,直到最終發難。

慕王一黨的重臣被溫淵關的關殺的殺,逼得景慕舉兵造反,結果叛黨還沒進皇宮就在宮門外被埋伏好的兵馬給滅了。

前朝動蕩時,後宮卻一如既往地安寧,溫淵早就在後宮埋下了釘子,那晚老皇帝被宮妃纏着脫不開身,等他知道景慕發兵的消息時,随之而來的就是慕王已死的消息。

宮中笙歌不斷,宮外血染城牆。

夜幕已歇,血色未褪,富麗堂皇的崇文殿仍舊金磚玉瓦琉璃燈,越是華貴,越是透着凄清。

景漣和溫淵并肩站在殿外,冷眼看着花枝招展的各色美人兒灰溜溜地從殿裏被驅趕出來,直至整座宮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景漣斂下眼睑,将所有情緒掩埋,仍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雕塑一般凝視着磅礴大氣的牌匾。

“殿下,進去吧。”溫淵握着自家殿下冰涼勻稱的手,輕輕捏了捏,勾唇笑道:“多年經營,臨門一腳,殿下別怕,有臣陪你呢。”

——殿下別怕,有臣陪你呢。

這句話溫淵說過很多遍,無論何時他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殿下身邊。他的殿下要這天下,就算國運将盡又如何?他也要将江山送他。

景漣微微地勾起唇,淡聲道:“叫漣兒。”

溫淵一怔,驀地綻出抹粲然笑意,柔聲喚了句:“漣兒。”

二人一同進了殿,那個坐在龍案後穿着龍袍的男人花白着頭發,再不複當年指點江山的帝王氣概。位居高位時間久了,算計的多了,人也就變了。忘了昔年親子做質子的恥辱,忘了發妻以死明志的慘烈,縱享聲色掏空了身子,臉色青白,瘦的眼窩深陷,只剩一雙眼銳利如刃。

終于,皇帝緩緩地開了口,聲音嘶啞:“慕兒是你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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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漣神色坦然,面對生父的質問只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不是。”

幹脆利落,多餘的解釋一句沒有。他也沒說錯,他那個弟弟的确不是他殺的。

溫淵斂袖一禮,一雙鳳目稍彎,笑道:“陛下,慕王殿下舉兵造反,死于兵亂,不過陛下放心,臣已經派人将其餘幾位殿下保護好。”

言下之意,你幾個兒子都在我手裏呢,正大光明的威脅。

皇帝臉色一變,他沒有特別喜歡的孩子,可到底都是親骨肉,看都不看溫淵一眼,直直地盯着景漣,道:“那可是你弟弟!”

景漣嗯了一聲,将懷裏拟好的聖旨躬身放在龍案上,又退回去,狀似無意地說了句:“李公公今日怎麽沒在父皇身邊伺候?”

皇帝身邊的近侍李連福就是條毒蛇,景漣和溫淵都動過他的心思,可這老不死的像條泥鳅似的,還沒有弱點,最重要的是他只認皇帝這一個主子。雖說為人陰狠毒辣,這忠心卻是實打實的。

景漣其實就是走個過場,這聖旨他父親承不承認都不要緊,他也不當回事,自顧自地道:“兒臣會封父皇為太上皇,在宮中頤養天年,幾位皇弟兒臣也不會多做為難,父皇盡管放心。”

到底是親生父親和弟弟,景漣也不想趕盡殺絕。他不得不坐上皇位,但不代表他願意以弑父殺弟為代價。

該說的都說了,景漣也不拖沓,至于聖旨是不是會蓋印,他相信父皇就算是為了幾位皇弟,也會将大印蓋上去。

二人剛準備走,皇帝忽然說道:“溫淵,朕想與你說幾句話。”

景漣的臉色當即陰沉下來,踏出一步護在溫淵身前,眯着的眸子透着幾分危險,冷聲道:“父皇,兒臣勸您別動不該動的心思,幾位皇弟的命,都在您手裏。”

這便是威脅了,溫淵愕然地失神了一瞬,他沒想到殿下會這麽直接地站在他身前,像是……護犢子?!

咳,他的殿下一向護短,他早就知道,可如今殿下為了他跟自個兒父親對上,雖說不大好,可溫淵心中還是不免泛甜,忍着笑伸手捏了兩下景漣寬袖中的手,而後從他身後踏出,笑道:“陛下既然有話對我說,殿下就先出去吧。”

皇帝眼神一暗,眼前這倆人算是徹底沒顧忌了,肆無忌憚地親密,而且看模樣也瞧得出,景漣很聽溫淵的話。

果不其然,景漣只是稍稍皺了皺眉,便點頭應了。

溫淵心滿意足,仍舊是一副狐貍般的笑,手裏頭握着折扇,道:“陛下想說什麽,臣洗耳恭聽。”

回應他的是皇帝的沉默。

溫淵也不急,老神自在地等着皇帝先開口。

“你希望他成為什麽?明君?還是昏君?”

溫淵一愣,沒想到老皇帝會問他這個問題,還是以如此嚴肅的口吻,上一次見着老皇帝這幅威嚴的模樣是幾年前了?

“自是明主。”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就算他的殿下不喜歡這江山,可殿下處理朝政時的認真不是假的,他心心念念的不是手中大權,而是如何讓這個弱小的國家強大起來,讓百姓過得更好。

皇帝挑眉,瘦到脫相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悠悠地道:“可你是他抹不去的污點,也是弱點。”

——你是他抹不去的污點!

一句話仿佛冷水自頭頂澆下,溫淵渾身一震,随即便是從裏往外的冷,冷得心都結了冰。

皇帝的聲音又傳入耳中:“溫家是有本事,家國相依,溫氏獨大這些年不僅是因為溫氏的本事,更是因為溫氏行事低調,一旦溫氏獨斷專行,與暴君無異。屆時,君非君,臣非臣,又當如何?!”

——君非君,臣非臣,又當如何?

溫淵自問,他能推演人之命數,國之運勢,卻唯獨算不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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