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人

半夜裏睡得迷糊的時候,被監牢外雜音吵到翻身的時灼,聽見獄警要帶走住在對面的死刑犯。那是個斯文漂亮的長發男人,伴随着監牢門鎖解碼的動靜落入耳中,其他犯人遺憾惋惜的口哨音此起彼伏。

獄警拔出別在腰後的電警棍,依次敲打周圍監牢喝止那些人。

時灼被他們吵得睡不着,只得爬起來往監牢外看。恰好獄警領着人從門邊走過,一眼瞥見死刑犯手上戴的編號,時灼不由得垂頭看向自己手腕,繼而陷入短暫的沉思。

在這座邊境城的帝國監獄裏,入獄的犯人會被剝奪所有身份與名字,最後只剩下不帶感情的五位數編號。這是時灼進入監獄的第七天,六天前他被獄警押進這裏時,也曾在整個死刑犯區引起不小騷動。

那些盯着長發男人看的死刑犯,逐漸雨露均沾地将視線分割成兩半,絲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新鮮與垂涎。整個死刑犯區域裏的人,除了時灼自己以外,似乎就只有唐唯是正常的。

時灼的監牢右側是堵實心牆,唐唯是住在他左側的年輕獄友,時灼不知道他犯了什麽死刑罪,但對方似乎知道很多事。唐唯時常推開牆上小窗找他說話,時灼第一次蹲監獄沒有經驗,不知道監牢內為什麽會有內窗。

因而當六天前的那個早上,唐唯從小窗後湊過那張好奇的臉,熱情友好地問他從哪裏來時,時灼甚至詫異地扯了扯唇角。

大約以為他沒有聽懂,唐唯又換了種方式問:“我看你長得不像死刑犯,你犯什麽事了?”

“我沒犯事。”時灼簡單回答。

小窗對面的年輕人愣住,不由得伸手扒了扒自己的紅褐色短發,“你沒有犯事,怎麽會進監獄?”

時灼已經靠牆盤腿坐下,聞言吊兒郎當地擡起頭來笑,“我也想知道。”

唐唯被他的笑容閃花了眼,半晌才終于找回剛才的話題,“你是從哪來的?”

“戰場上。”時灼說。

這話聽起來有理有據。

監獄坐落于帝國邊境的羅那城,這座小城擁有帝國最大的海港,是帝國與聯邦的交戰期內,距離戰火最近的邊緣城市。只是如今帝國與聯邦進入休戰期,前線戰場存活下來的士兵,本該受到帝國皇室的榮光嘉獎,而不是被關押禁锢在羅那城的監獄裏。

“你當逃兵?”唐唯問他。

時灼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盡數消散,看向他的那雙眼眸淡了下來,“我沒有。不過,你說得對。”下一秒,眼中的冷銳情緒沉底,他轉開視線揚起頭來,唇邊重新勾起吊兒郎當的弧度,“我如果當個逃兵就好了。”

唐唯告訴他關在這裏的人都是死刑犯,住在他對面的那個漂亮男人,進來前在床上殺死了自己的金主。每個人被執行死刑的順序,都是按照手上的編號來排。

這會兒他默念長發男人的編號,開始盤算自己還有幾天活,牆壁上的小窗再次被推開了。

唐唯從隔壁監牢湊過頭來小聲叫他:“時灼,你也被吵醒了?”

“醒了。”時灼走過去在牆邊蹲下來,“他要死了?”

唐唯頓了頓,繼而意識到他是在問誰,忍不住沖他搖搖頭,嘴邊浮起微妙而隐秘的笑來,“你見過半夜拉出去行刑的嗎?他不是要死,是要被釋放。”

“釋放?”時灼面露不解,“死刑犯還能釋放出獄?”

“這裏可不是首都城,這裏是帝國最邊緣的羅那城。”唐唯告訴他。

時灼眼中恍惚一秒,也終于從過往抛開的記憶中,零星提取出幾條相關信息來。

帝國最邊緣的城市,自然也是游走于帝國法律邊緣的城市。在這座遠離首都城與皇室直轄的小城中,明裏暗裏似乎分布着數不清的黑色産業,以及盤踞在地下城無法見光的灰色地帶。

“死刑犯也能保釋?”時灼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以這麽說,但其實也不太對。”唐唯表情認真,“他好看嗎?”

時灼評價客觀地點點頭。

“身材好嗎?”對方繼續問。

時灼想了想,接着點頭。

“他被人買走了。”唐唯說。

記起來那人入獄前的情人身份,時灼露出了然神色來。

“人活着就只有一輩子,用身體換自己命的買賣很劃算。”唐唯低下頭來打量他的臉,“只要有人買就能活命,你不想被人從這裏買走嗎?”

“我?”落在臉上的視線太過強烈,時灼卻若無其事好似沒有察覺,“我在羅那城沒有認識的人,有誰會來買我?”

唐唯有點可惜地收回了目光,似乎覺得他那樣的長相,不該就這樣埋葬在暗無天日的監獄中。

時灼看出了他的想法,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有意岔開話題道:“與其成天想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怎麽吃頓好的。”

“說得也是——”唐唯咕哝着附和他,卻在視線穿過小窗看向監牢外時,陡然止住了嘴邊話音。

半晌過後,他忽然收回目光結結巴巴道:“……我好像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沒有留意監牢外的動靜,時灼在他的話語裏擡頭。

“監獄裏私下買賣犯人的交易,監獄長是知道并且默許的。所以,”聽着耳邊的滴聲電子音,唐唯壓低嗓音加快了語速,“監獄裏所有犯人的信息與照片,在整個羅那城的上層權貴圈中,其實是通過特殊渠道對外公開的。”

話音落地,時灼的監牢門鎖被人打開了。

押送長發男人離開不久後,又去而複返的獄警站在那裏,一邊低頭打開面前的監牢門,一邊語氣平平地叫他編號:“07755,有人要見你。”

時灼在牢中愣住。

他從監牢裏跨了出來,慢吞吞地跟在獄警身後往前走。走廊兩側的監牢內又傳來起哄與嚎叫,顯然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面臨的會是什麽境況。

在他出神的短暫間隙裏,甚至有人伸出手來拽他的衣擺。獄警回頭一棍子砸向那人手背,沉聲警告對方老實待着別動。時灼下意識看了那人一眼,原是想要去看對方的長相,卻被犯人身後的牢房吸走注意力。

時灼瞬間就敏銳地察覺出,對方住的監牢兩側牆壁上,沒有任何通向隔壁的內窗。

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個特例,他一言不發地斂了斂眉。

他被獄警帶去了監獄的會客室。後者停在會客室門外,沒有任何要進去的打算,時灼神色平靜地擡手敲門,得到裏面人的應允後才推門進入。

寂靜寬敞的會客室中,矮幾前擺了張柔軟的真皮沙發,與預想中肥頭大耳的富豪官員不同,有個面容陌生黑發黑眸的年輕男人,雙手交握神色冷淡地坐在燈光裏等他。

男人的五官長得并不出衆,衣服下緊實的肩腰比例能看出來,對方身份是駐守羅那城的帝國軍官。深夜帶下屬出入城中監獄,他甚至連身上的軍官制服都沒脫,肩頭是帝國上校軍銜的專屬肩章。

時灼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對方從頭至腳打量他一遍,繼而轉頭看向沙發旁的副官。後者會意地放下手中木盒,轉身關門從會客室中退了出去。

會客室中只餘下他們兩個人,男人終于松開雙手從燈下站起。對方高大挺拔的身量瞬間在燈光裏舒展,男人寬大修長的手掌握住木盒打開。

時灼被獄警沒收的個人終端,逐漸從盒中展露出完貌來,那是證明他帝國公民身份,以及存放他所有積蓄的腕部通訊儀。

沒有個人終端的帝國人,就等同于身無分文的黑戶,如同水溝中茍且生存的老鼠,只能永遠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城。想要自由行走在陽光下的帝國裏,就必須佩戴錄有公民信息的終端。

但前提是他原本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

時灼對重獲終端的興趣并不大,直到對方将他的終端打開。他所有的身份信息被調了出來,名字還是原有的名字沒變,戶籍信息卻遭到了徹頭徹尾的篡改。

他從數年前帝國的首都城中,因叛國罪沒落的時家私生子,搖身一變成了偏遠小鎮裏同名同姓沒有案底的普通人。

“我可以給你新的身份,”男人将他少得可憐的存款調出來,“可以保障你的日常吃穿住行。”

他放下時灼的那枚終端,從盒中撈起時灼熟悉的項鏈。

那是一條綴着碎光的雪花項鏈,雪花用當年首都城最好的星石制成。即便這麽多年過去,跟着時灼在血腥塵土中摸爬滾打,它也依舊光澤溫潤閃耀如舊。

不同于看到終端的無動于衷,時灼的目光凝在項鏈上不動了。

“你母親的遺物也可以還給你。”對方說。

時灼的視線從項鏈上移開,終于意識到男人在來之前,已經将自己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關于上校在帝國軍隊的權限範圍,是否足以調取和篡改自己資料這件事,似乎還有待他去進一步确認。但至少眼下,對方抛出了讓他明顯心動的交換條件。

餘光掃過男人制服上的軍銜肩章,時灼不動聲色地對上他的黑眸,“你的要求是什麽,上校?”

“我叫莫森·諾因。”接收到來自他的目光,男人開門見山地提出來,“要求只有一個,你來做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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