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槍擊
“抱歉上校,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對。”隔天早晨的餐桌上,時灼語氣誠懇地道歉,“另外,”他的話語頓了頓,“謝謝你幫我找回作戰服。”
莫森接受了他的歉意,至于時灼真情實感的道謝,他面容冷淡地放下手裏咖啡,“不用謝得這麽早,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什麽事?”時灼問。
“入夜後去一趟地下城,”對方似乎沒有打算隐瞞他,“我需要拍賣會的入場券。”
“拍賣會?”時灼擡起一只手托腮,“是賣出八位數項鏈的地下城拍賣會嗎?”
“是,你跟我一起去。”肯定了他的猜測,莫森公事公辦地交代,“如果有軍部的人打聽,你就說——”
“我就說——”拉長音調接過他的話,時灼單手抵着下巴,露出懶洋洋的笑容來,“是我看上了最新的拍賣品,想讓上校親自買下來送給我。”
說完以後,他笑着朝莫森眨了眨眼睛,“上校,你看我這樣說對嗎?”
視線掠過他眼睫輕擡的漂亮雙眸,莫森什麽都沒有說,起身從餐桌前站了起來。知道他吃完早餐要出門,時灼上半身前傾趴在桌子前,轉頭目送他從餐桌邊離開。
卻見對方在經過自己身旁時,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
時灼沒有說話,朝他投去困惑的眼神。
餐桌旁的男人倏地俯下身來,擡起一條手臂撐在他的臉邊,語氣平淡地回答他剛才的話:“也不是不行。”
時灼半張臉壓在桌邊,臉上神情微愕,“……什麽不是不行?”
“如果有看上的,我可以給你買。”對方解釋給他聽。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麽要送自己東西,但——
時灼從錯愕的情緒裏回神,兀自猶豫了一會兒,從桌邊微微擡起臉看他,帶着幾分不确定的語氣道:“謝謝?”
“不客氣。”莫森收回撐在他臉側的手,不鹹不淡地做出補充,“但有個前提是,你之後的任務能完成。”
“……”
時灼決定收回剛才的道謝。
“昨晚送過來的盒子裏,還有一枚軍部發的領徽,你放在哪裏了?”莫森又似想起什麽般看向他問。
“應該還在盒子裏,”完全沒留意到還有其他東西,時灼瞬間從桌前坐直了身體,“需要我現在去拿嗎?”
“不用,我自己去拿。”對方轉身從餐廳裏離開。
主卧房門是對外敞開的,裝衣服的紙盒就放在房間桌上,作戰服也整整齊齊疊放在裏面,時灼昨天晚上拿回來以後,還沒來得及收拾和整理。領徽應該是壓在了衣服下面,莫森将作戰服從紙盒裏拿出來,在紙盒底部找到了上校軍銜的領徽。
他捏出那枚領徽放入口袋,要将時灼的作戰服放回紙盒時,有枚小小的金屬銘牌從衣服裏掉了出來。莫森伸出手去桌邊撿,指尖按住銘牌翻轉過來的時候,一眼瞥見了刻在銘牌上的男性名字——
卡爾。
盯着這枚銘牌看了兩秒時間,莫森将它和作戰服一起放回盒子裏。
時灼留在家裏運動和睡覺,順帶用終端查詢了地下城的資料,等着天黑以後莫森過來接他。
地下城是游離在富豪區與貧民窟,甚至于可以說是整個帝國法外的灰色區域。城裏擠滿了魚龍混雜的黑戶人員,藏着羅那城中所有違背法條的肮髒交易,是金錢至上暴力與情欲滋生的堕落巢穴。
大大小小的黑幫勢力分布蟄伏于城中,手握地下城龐大交錯的軍械走私版圖,而這座社會秩序早已崩壞倒塌的地下城,多年來始終受勢力強盛的芒斯特幫派管轄。與遍地人工智能科學技術發達的主城區不同,地下城裏的所有人都已經擺脫終端,維持着早期人類社會的低端生活方式。
地下城裏沒有摩天高樓沒有懸浮軌道,沒有線上賬戶和虛拟錢幣,這是時灼從星網上查到的資料。但是他不知道,地下城裏甚至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城中只有不分晝夜的炫目霓虹,以及虛假劣質的人造星空。
直到踏入地下城的那一刻,時灼才終于明白過來,地下城為什麽又會被稱作不夜城。
不夜城裏永無黑夜。
地下城拍賣會的入場券并非普通人能得,但在這片人欲橫流窮奢極欲的灰色地帶,沒有什麽是用錢買不到的。叢林酒吧是地下城最大的中間販賣商,只要客人帶來的錢足夠多,酒吧老板能賣給他們任何信息,甚至是從拍賣會流出的貴賓邀請函。
時灼跟着莫森去了那家酒吧裏。地下城的人與帝國公民身份割裂依舊,沒有人會關心城外來人的身份,他們甚至都沒有做任何喬裝打扮。
叢林酒吧位于街道最中心的位置,酒吧是三層高的紅磚小矮樓,樓下兩層供客人吃喝玩樂,第三層才是用于交易的封閉樓層。即便是沒錢來交易的那些人,大部分時候也會待在酒吧樓下喝酒。
因而酒吧也是各路信息與流言混雜的地方,酒吧看上去與尋常的玩樂酒吧無異,晚上甚至有穿比基尼的性感女歌手駐唱。按照兩人事先商量好的,莫森被就酒吧服務生領上三樓時,時灼獨自留在一樓大廳裏等他。
甚至于托對方的福,他在樓下得到了吧臺前的免費座位,以及調酒師額外贈送的一杯冰啤酒。
漂亮的比基尼歌手在臺上低聲吟唱,耳旁充斥着疑似黑幫成員的髒話交談。時灼将視線從冰啤酒上挪開,不動聲色地打量坐在酒吧裏的所有人。
喝酒的客人中高大健壯的成年男性居多,當中有幾人尤為引人注目,皆是一身黑色的背心與工裝褲,露出來的肩臂肌肉鼓起明顯,臉上挂着不好惹的兇悍表情。
緊身背心藏不了任何武器,時灼的視線順着他們身側下移,最後停在幾人腿側鼓起的工裝褲口袋上。他眼中略染詫異地收回目光,開始不太确定地在心中思考,這群人是習慣全副武裝來喝酒,還是自己今天來的日子不湊巧,誤撞上這幾人來酒吧尋仇或是砸場子。
酒吧裏響起的尖利碎裂聲,很快就将答案帶給了他。
似乎是有酒瓶砸落在了地上,留意到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陷入一片猶如墳場般的死寂,臺上女歌手的歌聲也戛然中止下來,時灼從這片死寂中擡起眼眸,視線恰好捕捉到空中重重飛出的凳子。
穿背心的幾個男人從座位裏站起,領頭的人彎腰撈起凳子砸向人群中心,剩下幾人紛紛從腿側摸出手槍來。高昂的尖叫聲霎時從人群中炸開擴散,受波及的客人雙手抱頭四下推擠逃竄。
在接二連三響起的奪命槍聲中,調酒師動作熟練敏捷地原地蹲下躲藏,時灼亦從吧臺旁矮身移動到沙發後,逆着逃竄的人流往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藏。
緊接着,伴随子彈打入肉體的沉悶聲響,人群中有暗紅色的血花爆裂迸開。喊叫聲與密集槍聲糅雜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覆蓋在時灼耳膜上。從幾人的開槍頻率與方向來判斷,他們像是在對酒吧裏的人進行無差別射擊。
時灼蹲在沙發後沒有動,餘光落向從舞臺邊跑過來的漂亮女歌手。她邁着兩條光裸的長腿快步走過落地燈,身上布料少到可憐的比基尼,讓她看起來像枚剝掉殼的光滑雞蛋,在粗暴的槍聲裏脆弱而又易碎。
身後逼近的腳步聲讓她步伐逐漸淩亂,在升至頂點的驚慌害怕情緒中,她不小心絆到了跌落地面的托盤。猶如被聲音驚動吸引過來般,酒吧的燈光投落在她赤裸的背脊上,塵埃翻湧飛舞的光線裏,時灼看見子彈高速旋轉着,穿透那束光筆直地射向她。
下一秒,漂亮的女歌手朝前摔倒在地,子彈擦着她的手臂飛了出去。
絆倒她的托盤救了她一命,頭頂光束貼着她的面頰打下來,将她臉上脆弱卻堅韌的生命力照了出來,短短一瞬間內,竟與時灼記憶中隊友瀕死的臉龐模糊重疊。
惱火于自己手下的失誤,男人面容陰沉地停在她面前,低頭給手槍換上新的子彈。在他重新瞄準倒地不起的女孩時,臉側倏地有淩厲勁風貼面襲來。
男人反應不慢地側頭避開,将已經上膛的手槍對向時灼前,他已經先行扣住男人粗壯的手臂,面無表情将對方手中的槍卸下。
失去武器的男人惱怒不已,借由高大強壯的身體優勢,伸出手掌鉗制住時灼肩頭,意圖将他整個人抱摔在地。時灼順勢在他雙臂間擰過身來,後背緊緊頂住他的胸膛,反手抓住對方驟然爆發出力道,将男人過肩摔抛倒堅硬的地板上。
視野內滿地灰塵漫起間,前方漆黑的槍管中子彈破空而來,時灼壓低背脊從地板上翻滾躲過。餘光裏摔倒在地的男人已經重新爬起,從低空裏擡起膝蓋對準他脖頸壓下來。
時灼以躺倒在地的姿勢伸手抱住他膝蓋,腳尖擡高要踢向他另一條跪地的腿時,二樓欄杆處驀地響起熟悉的低沉冷喝聲:“時灼,把臉轉開。”
擡起的腳尖猛地頓在了半空裏,時灼迅速從地面上偏開自己的臉。
耳旁急促爆裂的槍聲咆哮着卷風而來,身前面目猙獰的人瞬時眉間穿彈重重倒地。
心髒驟停一秒,時灼緩緩擡眸,看清了握槍站在對面二樓的莫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