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宵夜
莫森站的位置極為隐蔽,除了地上的時灼以外,沒有人看到他開槍。酒吧打手已經趕來清理善後,剩下的幾人持槍從大門逃走,門邊歪歪斜斜坐躺着中彈的人。
摔倒的女歌手已經站起來,手臂上被子彈擦傷的位置,鮮血順着她白皙的皮膚淌下,澆灌在她手臂漂亮的薔薇刺青上。恢複到劫後餘生的平靜,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徑直走過來向時灼道謝。
“不用。”時灼轉身抽出托盤上的絨布,面容平淡地替她做了簡單處理。
“我叫薇薇安,是這家酒吧的駐唱歌手。”年輕的女孩報上自己名字,“以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以直接來這裏找我。”
時灼點頭表示記下,轉身望向身後走近的男人。
莫森停在兩人面前,視線劃過時灼手指時眉頭皺起,“受傷了?”
時灼愣了一秒,這才看清自己指尖沾到的血珠,轉頭抽出紙巾緩緩擦幹淨,将完好無損的手指伸到他眼前,“不是我的。”
他沒有控制好力道與距離,指尖幾乎快要蹭到莫森鼻梁,男人伸出手掌包住他的指尖,将他手指從自己臉前拿下來,嗓音淡淡地提及正事道:“邀請函已經拿到了。”
時灼輕輕彎起被他握過的食指,無處安放般摳了摳腿側褲縫,還沒來得及想好該說點什麽,就先被薇薇安搶先了一步,“你們是來買拍賣會邀請函的嗎?”
“是。”垂眸掃過她手臂的薔薇刺青,莫森開口回答。
薇薇安神色如常地點點頭,“你們是從地下城外來的吧?現在距離城外天亮還有點時間,不如我請你們去吃宵夜?”
“可以。”莫森答應了她。
薇薇安去休息室收拾東西,時灼和莫森站在酒吧門外等她。大門外的街道依舊人來人往,仿佛這裏不曾發生過任何槍擊事件。又或者說是,大部分人都早已經習慣,活在随時到來的危機與意外裏。
不喜旁人頻繁投來的打量目光,時灼略顯刻意地将臉扭過來,主動和莫森找話題道:“上校,我在酒吧裏打架的事,會不會給你造成麻煩?”
莫森的目光循聲投落在他臉上,“什麽樣的麻煩?”
時灼聞言,不太确定地擡手撓了撓臉,挺翹漂亮的鼻尖在霓虹燈裏影影綽綽,“……譬如被軍部抓到把柄之類的?”
“不會。”稍稍停頓了兩秒時間,莫森漫不經心地回答,繼而又意有所指般補充,“只要你不打輸,就不會給我造成麻煩。”
時灼這才放心滿意地拍了拍手,論打架他這輩子還沒有輸過。
薇薇安從酒吧裏出來的時候,上身仍然是比基尼沒有變,下身換成了緊身的喇叭長褲。她嘴裏含着一支棒棒糖,走近以後停在兩人面前,将剩下兩支棒棒糖遞向他們。
莫森不吃棒棒糖,沒有伸手去拿。時灼垂眼掃過她深紅绮麗的指甲,随即從她手中挑走蜜桃口味,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我很久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
“最近地下城裏很流行複古懷舊風。”薇薇安領着他們往舊巷子裏走。
時灼低眸專注地剝開糖紙,在将棒棒糖放入嘴裏以前,口吻真情實意地誇贊道:“你的指甲顏色和圖案很漂亮。”
似乎鮮少有異性會留意這些,薇薇安受寵若驚地轉過頭來,“你說這個嗎?”她将自己的指尖舉起來,露出指甲油上的金色玫瑰,“謝謝你。”
她的指甲看上去與總督夫人相似無異,只是總督夫人指尖的金玫瑰,更像是用上等的金砂繪制而成。時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這個也是地下城裏流行的嗎?”
“是。”薇薇安咬着棒棒糖含糊接話,“這是我找露莎幫我畫的,露莎是地下城裏最好的畫甲師。”
說話間三人已經穿過巷道,走到了酒吧隔壁的那條老街上。街上滿是老舊矮小的瓦礫房屋,街角地面随處可見垃圾堆積,來往人流皆是衣着素淡普通,卻托兩側有大量餐廳小吃店的福,始終維持着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薇薇安帶他們去了一家人多的宵夜鋪子。大堂已經人滿為患座無虛席,老板在青石磚路旁撐了許多張小桌。店內點單上菜都要排隊,薇薇安和老板的關系不錯,為他們額外争取到了插隊機會。
她熟門熟路地進入店裏點單,留時灼和莫森坐在路邊小桌旁等。時灼搬起凳子往莫森身側靠了靠,轉過臉來湊在他耳旁小聲咬耳朵:“上校,你看見了嗎?昨天晚上在宴廳裏,總督夫人也畫了這樣的指甲。”
莫森将桌上瓷杯拿在手中把玩,聞言臉龐不動神色不變地糾正他:“不是畫的,她手上戴的是可卸的仿真指甲。”
時灼似有所悟般揚揚眉,“上校是怎麽看出來的?”他将蜜桃味的棒棒糖松松咬在嘴裏,翻過桌邊自己指甲圓潤幹淨的手指打量,半晌一雙澄澈的桃花眼微微睜大,口齒囫囵不清地得出結論,“上校喜歡指甲塗得紅紅綠綠的情人?”
莫森把玩瓷杯的動作頓住,聽出他話裏的玩笑成分居多,不由得稍稍側過臉龐來,語氣略含警告地叫他名字:“時灼。”
兩人鼻梁間的距離倏地拉近,時灼卻不避不讓地停留在原處,甚至毫無畏懼地朝他展顏一笑,聲線裏染上自己都不曾察覺過的暧昧:“我聽說上校在來羅那城之前,有過很多任漂亮的情人?”
“聽誰說?”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莫森不帶感情地反問。
“星網報道。”時灼眉眼真誠地告知對方,“需要我現在搜給你看嗎,上校?”
“不用。”莫森冷聲拒絕。
“那麽上校,”壓下戴終端的那只手腕,時灼将棒棒糖捏在指尖,半是打探半是玩笑地問,“我是你第幾任情人?”
關于莫森·諾因有過的情人數量,星網上各家報道執筆人意見不一,因而即便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多少,時灼也無法判斷對方是否在說謊。更何況,時灼能在星網查到的信息,莫森自然也能夠查到。
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用處不大,為了掩飾上句話裏的試探成分,他又眨着烏黑的眼眸懶懶笑起來,“上校,你那些漂亮的前任情人,有我長得好看嗎?”
莫森給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清楚。”對方接話。
時灼面上微愣,眼神困惑莫名地撩起眼皮來,張口就想反駁男人道:“怎麽就不——”
卻不期然撞上了對方那雙黑沉深邃情緒不顯的眼眸。
他下意識地止住了話音。平日裏看見莫森那張普通平常的臉,時灼沒覺得又哪裏不對。如今因為兩人過近的距離,撇開視線外其他五官不談,單單就看這雙沒有任何異常的眼睛,他心中竟然升起幾分抓不住的熟悉來。
時灼絞盡腦汁地意圖回想,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先被莫森強行打斷道:“你是我的第一任情人。”
“我沒有任何前情人。”他說。
思緒陡然被拽回現實裏,時灼的心髒急促一跳,随即從這樣疑似告白的場景中恍過神來,大腦冷靜地擡頭望向面前的人。
有關莫森存疑的身份問題,對方這是有意要向他攤牌?
從意識到莫森的身份有問題起,時灼從未将這件事擺上過明面。他看着莫森沒有說話,卻發現對方似乎并無進一步說明的打算。
就好似剛才那句狀似告白的話,就只是在給他下餌等着他咬鈎。不願意成為對方眼裏主動上鈎的魚,時灼定力極好地轉開視線,佯作無事發生般岔開話題:“那上校又是怎麽看出來,總督夫人手上是仿真指甲的?”
“看不出來,”莫森淡聲解釋,“我猜的。”
時灼眼中浮起疑問來。
“總督夫人沒有去過地下城,露莎沒有出過地下城,但總督夫人指甲上的圖案,的确出自露莎之手沒有錯。”莫森開口。
“露莎是地下城最好的畫甲師這件事,只有生活在地下城的人才知道。”時灼頓覺在理地點點頭,“有人找露莎定制了送給總督夫人的仿真指甲?”
“是誰?”他看向莫森問。
“暫時不清楚。”對方回答。
“既然不清楚,那就去問問露莎本人好了。”時灼神色懶散而放松,“上校有她的照片嗎?”
“沒有。”莫森放下握在手中的瓷杯。
“那上校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嗎?”沒有照片雖然不方便找人,但再不濟也能找薇薇安幫忙,這并不是什麽難以完成的事,時灼愉快地低頭舔了舔棒棒糖。
這中間卻遲遲沒有等來對方的任何回話。
他略微詫異地擡起臉來,發現莫森似乎并未理會他,而是在看斜對桌的那個年輕女人。
時灼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的,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對方在小桌前落座的動靜。她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在耳後編織成大大的麻花辮。發尾染成五彩缤紛的顏色,就如同地下城中閃耀變幻的霓虹。
“上校,”時灼收回目光湊近他,小聲拉長語調開玩笑,“那是你喜歡的類型?”
莫森聞言,眸色微冷地刮了他一眼。
時灼這才捏着棒棒糖收起玩笑模樣,微微歪過頭來問:“露莎?”
莫森肯定了他的猜測,卻沒有要起身去搭讪的打算。
時灼面上掠過一絲遲疑,最後不太确定地指向自己問:“上校是想讓我去?”
“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莫森反問他。
“……”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确有很好的異性緣。時灼坐在凳子上沒有動,忽然就生出了些微懶勁,繼而朝對方晃了晃握在手裏的糖,“吃完這根棒棒糖就去。”
莫森不置可否地掃了他一眼。
下一秒,伸長指尖按住時灼捏棒棒糖的那只手,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地低下頭來,張嘴咬住時灼手中的棒棒糖,将甜膩的糖球咬成碎塊含在口中。
手中霎時只餘下光禿的糖棍,時灼捏着那根棍子看得呆住。
“……上校,”半晌,他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是我舔過的。”
“我知道。”舌尖味蕾被甜膩的糖塊急速侵占,年輕的上校稍稍不悅地皺起眉來,“糖吃完了,你現在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