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肝

叢林酒吧一如既往的熱鬧滿座,薇薇安坐在大廳舞臺上唱抒情搖滾,旁邊多出了年輕的男性吉他手與鼓手。

找人問過駐唱歌手的休息時間後,時灼和莫森叫了酒坐在卡座等她。酒吧內的氣氛在搖滾樂中逐漸熱烈躁動,絲毫看不出那晚槍擊事件殘留的痕跡。

臺上一首完整的歌曲從頭唱到尾,臺下擺在莫森面前的烈酒半點未動。時灼的視線穿過燈光暗影滑向他,“上校,你不喝酒?”

後者沒有立刻開口接話,而是掃了眼他壓在桌邊的那只手。時灼身體抵着桌前坐得歪斜懶散,握在手中的那杯酒已經沒有剩多少。流溢的彩色燈光時不時從他眉眼間掠過,襯得他那雙烏黑眼眸好似雲間窺月。

“少喝一點。”視線在他眼睫間停留片刻,莫森微微皺眉低聲提醒。

“上校放心,”時灼握着酒杯在光影明滅裏輕笑,“我酒量很好。”

“醉酒的人都說自己沒醉。”莫森不予置評地擡了擡眼眸。

時灼聽了,面龐上的笑意愈發濃郁起來,“上校如果不相信,可以親自來檢查。”

“怎麽查?”莫森淡淡問。

“怎麽查?”時灼垂下眼睑沉思片刻,主動将自己的臉湊去他手邊,“上校不如摸摸我的臉?”他有理有據地替男人分析,“如果我的臉發紅發燙,就是喝醉了。反之,就是沒有喝醉。”

“你這句話就像喝醉說出來的。”不清楚他又在賣什麽關子,莫森直接駁回他的提議。

時灼這才不再和他打啞謎,“上校,三點鐘方向有人在偷偷看你。”

莫森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神色,顯然是早已察覺到了那道目光,“所以?”

“所以?”時灼眼中浮起詫異與困惑,“上校,你是不是很少來這種酒吧?”

莫森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否認。

“所以,”時灼好整以暇地接話,“不出三分鐘時間,他就會來找你搭讪。”

說完以後,他開始對着自己的終端數時間。不想三分鐘還算是保守了,時灼數了兩分鐘不到,偷看莫森的人就起身走了過來。

“這位先生,”對方直接略過時灼看向莫森,“我們玩游戲還缺兩個人,你和你的朋友要不要加入?”

莫森面容淡漠疏離地拒絕了他。

那人也沒有就此作罷離開,反而換上直白的語氣朝他問:“那方便給我個聯系方式嗎?”

莫森壓下眼底的不耐情緒,掃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時灼。

發覺他手中握着酒杯唇邊浮笑,臉上一副置身事外看熱鬧的模樣,莫森徑直擡起掌心覆上他臉頰,“臉上怎麽這麽燙,不是讓你少喝點嗎?”

時灼唇邊笑意驟然僵住,被男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驚住,忍不住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另一側溫度正常的臉。

沒有去管他下意識的反應,莫森拿開手掌看回那人臉上,“想要我的聯系方式,”男人眉眼不動地朝時灼輕擡下巴,“先問我的心肝答不答應。”

“……”

幸好他此時沒有在喝酒,否則莫森的衣服多半要遭殃。

那人視線在他們身上打了個來回,面上挂着假笑頭也不回地走了。莫森重新瞥向時灼那張臉,語氣不冷不熱地開口問:“你那是什麽表情?”

“大概是——”認真思考片刻後,時灼給出了相當生動的形容,“櫻桃核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表情?”

莫森一個字都沒接,面上不帶情緒地盯着他看。

很快被他看得敗下陣來,時灼有點無奈地擡起頭來道:“上校,我什麽時候成你的心肝了?”

男人聞言,眉毛輕輕動了動,“赫爾曼說這個詞的時候,也沒見你有這麽大的反應。”

冷不丁聽見這個名字,眼前浮現出總督那張胖臉,時灼心中微微發毛地甩了甩頭,努力将對方的臉從自己腦中甩出去,快速将話題從總督身上岔開,換上悠然懶散的口吻問:“上校,我好用嗎?”

“什麽好用嗎?”莫森問。

“擋箭牌啊。”時灼單手撐在臉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答。

“不願意?”後者掀起眼皮來反問。

“當然不是,”時灼神色從容地否認,繼而朝他露出微微笑容,“樂意至極。”

等時灼将那杯酒喝完,薇薇安也唱到了休息時間,起身離開舞臺回了休息室。兩人避開人群去休息室中找她,面生的吉他手與鼓手也在場。

“阿吉和阿澤是我的朋友,也是地下城傭兵協會的成員。”薇薇安向兩人介紹吉他手和鼓手,“那晚你們來酒吧的時候,他們恰好有任務外出不在。”

“那天晚上謝謝你們救了薇薇安。”剃平頭紋花臂的鼓手阿澤出聲道。

“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留髒辮的吉他手阿吉爽快接話。

莫森點點頭看向薇薇安,“這次來有事找你幫忙。”

“什麽事?”薇薇安問。

莫森直言想要潛入芒斯特幫派,詢問她能不能借傭兵協會的渠道,接到任何芒斯特對外招募的工作。

“有的,每個月都會有。”她甚至沒怎麽費時間回憶,就迅速接上了莫森的話,“芒斯特經常會招募傭兵,去羅那港口人肉搬運貨物。”

“這雖然是毫無技術的體力活,但他們的傭金通常都給得很高,所以有不少傭兵願意去做。”薇薇安補充道。

“人肉搬運貨物?”時灼隐約察覺到不對,“港口不是有很多機器人嗎?”

“具體要看貨物的批次。”阿澤主動插話進來,“港口有些貨是機器人負責,有些只能人工搬運上船。”

“至于這些貨有什麽不同,我們也不太清楚。”阿吉說。

“你們去過?”莫森問。

“去過幾次。”阿澤朝他點點頭,“你們如果想去,下次可以跟我們一起。薇薇安在傭兵協會工作,能幫你們僞造傭兵身份。”

幾人當下商量好後續相關事宜,将傳遞消息的方法告知薇薇安,莫森和時灼走後門離開了酒吧。沒有立刻前往地下城的出口,兩人又好似閑逛般去了上次的宵夜店。

店鋪生意還是像之前那樣火爆,他們在上次的路旁小桌前坐下來,随意叫了幾樣吃的與喝的。負責點單的人離開以後,時灼漫不經心地湊近莫森小聲道:“上校,上次在黑市見過的金發女人,是芒斯特的高層領導人物吧。”

“芒斯特的副幫主,黑市是她的管轄區域。”莫森開口。

“她見過我們的臉。”時灼蹙眉指出問題來。

“我有其他辦法,”沒有明說是什麽辦法,對方言簡意赅地補充,“不會被認出來。”

時灼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麽時,注意力被店內突然傳來的響動吸引去。那聲音隔着玻璃門越來越近,很快就有服務生裝扮的人打開門,将後方抱着酒瓶跌跌撞撞的人推出來。

那是個頭發淩亂胡子拉碴的男人,面頰通紅眼神渾濁看上去醉态明顯,手中抱着酒瓶神情似哭似笑,嘴裏還毫不停歇地念念有詞,似乎是因為發酒瘋被店員趕了出來。

他扶着玻璃門搖搖晃晃地站穩,先是埋着頭嘟嘟囔囔自言自語,然後在看見坐在路旁的其他人時,如同拽住救命稻草般快步沖上前來。

男人從最後那桌開始同人搭話,問到他們身後那桌的客人時,時灼才聽清他在找失蹤的弟弟。因而當對方歪歪斜斜走過來,不等男人開口重複同樣的問句,時灼就先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混沌中看懂了他搖頭的含義,男人眼中最後那點光亮也消失殆盡,逐漸被濃烈的絕望與悔意覆蓋。猝然撞上他那雙血絲滿布的疲憊瞳孔,時灼心頭微不可見地怔了怔。

空酒瓶從男人懷裏滑落下來滾向路旁,他轉頭在臺階邊抱頭坐下失聲痛哭。說不上來心中是什麽感受,時灼一動不動地盯着那人看了許久。

直到耳側傳來莫森叫他的聲音:“你很同情他?”

沒由來地同情陌生人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時灼緩緩收回視線搖頭否認:“不是,我只是在想——”

眼前浮現出男人那雙幹涸的瞳孔,時灼罕見地止住了話音沒有往下說。

“想什麽?”莫森輕擡眼皮追問。

目光望進他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時灼心頭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沒有正面回答對方的話,他擡起手來輕撓了撓鼻尖,語氣有些困擾與不解地問:“上校,你有後悔的事情嗎?”

“沒有。”莫森回答得毫不猶豫。

在男人決然篤定的語氣中愣了愣,時灼眼皮微耷半晌沒有接話。

隐約從他的沉默中窺見一斑,莫森嗓音低沉平常地出聲問:“你有?”

時灼面上又是明顯一愣。

兩秒以後,他神色懶洋洋地側頭望向莫森,漂亮的眼尾微微朝上挑起來,“假如真的有,上校,你不安慰一下我嗎?”

“我不會安慰人。”莫森的回答算得上是不近人情,“不過,”短暫的停頓過後,他擡起一只手掌壓向時灼發頂,“你如果真的很需要,我也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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