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墨西哥·黑瑪麗

已經是夏天了。

午後的陽光總是特別燦爛,散發着讓人躁動不安的炎熱,街上每個人像是蒸籠裏的開水,安靜地沸騰。

四月,進去看看吧。

花祭清晰地感覺到肩上的吊帶已經濕了,汗水黏乎乎覆蓋在皮膚上,帶出透不過氣的難受。花祭是個畏熱的人,仿佛天生肚子裏就有堆幹柴火藥,一拉引線,砰地一聲冒着火苗沒完沒了。

四月噔噔噔小跑過來緊緊跟着花祭,那條超短的小花裙随風象征性飄了兩下,也懶得再動。花祭推開面前那扇玻璃門前下意識地擡頭望了望,Blue Note,藍色的曲調?奇怪的店名。

一股冷氣轟隆隆地鑽出來,帶出鋪天蓋地的震撼感。花祭覺得自己的毛孔都要張開了,那種幹澀的寒涼剎那冰凍肌膚。

店裏四面都是玻璃,玻璃後面是缱绻迷幻的海藍色,無數魚蝦龜蛇悠然自得地四竄開去。

是水族寵物店啊。四月嚷嚷兩句,閉了嘴。天花板、地板似乎也是兩幅巨大的魚缸,那些水族在目光所及範圍內悠哉游哉,五彩斑斓的色澤瞬間迷花了眼。

花祭甚至還來不及驚訝,便已聽見角落有兩個男生在吵架,內容還荒唐得讓人發笑。

嘿!你這不是水族店嗎?怎麽會沒有田雞賣啊!男生穿着幹淨的白襯衫,臉上的輪廓很好看,花祭不得不承認這是她來到青勺後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那種氣質像是許多年前媽媽洗幹淨後晾在陽臺的大大T恤,染上陽光甜甜的香氣,還有洗衣粉淡淡薄荷味。

可是先生,這裏是寵物店,怎麽會有……田雞啊。答話的男孩表情有點郁悶。應該說這個是男人才對吧,花祭看着那個人上下翻動的喉結,年輕的男人。

田雞怎麽不可以當水族寵物呢?你是不是歧視田雞啊!

先生我不是歧視田雞,只不過老板娘她……

不是你,那就是你們老板娘歧視田雞喽?請她出來!我今晚還等着吃紅燒田雞呢……

越說越離譜了。花祭皺皺眉頭,轉過臉去看那玻璃後的熱帶魚,那些玲珑的身體,像是雨後一抹華麗的虹彩,橫跨過世界的邊角,刻畫纖細蜿蜒的紋路,游出影影綽綽的花枝招展。

花祭要不要吃糖呀,紅奕哥哥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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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噔噔噔跑了兩步,看了一眼腳底下玻璃後的魚,吐吐舌頭然後把糖遞到花祭面前,近到花祭能很清楚看見她手背上精致的血管。

花祭覺得很不可思議,四月幾分鐘就能哥哥長哥哥短地稱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親熱得像幾年不見的老朋友敘舊長談。

四月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好像永不凋零的花,踩着喧嚣的步子涉獵過天光雲影。花祭常常笑四月有個怪名字,可四月總是笑眯眯地回答,說我姓四名月,多好記的名字,不足一分鐘全世界都能記得我。語氣還興高采烈。到最後花祭對她的評語只剩一句,面對你這種智商的女人,我認了。

花祭皺起眉,想了想,那個紅衣服年輕的男人,叫紅奕啊,還真是蠻搭調的。

小姐你喜歡神仙魚嗎?小姐有沒有聽過關于神仙魚的傳說?它是天上的仙子下凡,魚兒一直游,愛情就會一直在。紅奕說着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好像那些微渺而沒有重量的粒子,從指縫間逃竄開去,飄向無盡虛空。

關于愛情,也許是從來都有各種美好的傳說,美好得讓人以為那會跟童話一樣歲月靜好,天荒地老。沒有人會想到童話的背後總有殘酷得足以腐蝕整個世紀的真相。月亮的背後是荒土,沒有嫦娥,沒有玉兔。王子與公主終究是書頁裏斑駁成的雲煙,一點點的動機不純也足以令他們的夢支離破碎。

愛情,終歸是傳說,那些風花雪月般的矢志不渝,在命運的偏鋒面前,微笑着遍體鱗傷。

花祭沒來由地就哭出了聲,彎着腰哭得淚眼婆娑,眼淚吧嗒吧嗒止也止不住的肆無忌憚,那些含混的眼淚滾燙地串成一條清晰的線,帶着猝不及防的痛。

四月和兩個男生都慌了,脊背一陣陣發涼,手足無措地看着花祭用力哭得眼睛眉毛扭成一團,那種哭法就像把生長多年的植物連根拔起,致命的疼痛就連旁觀者也能感覺到,硬生生地吓人。

很多畫面來回地亂閃,像是古老殘破的黑白影片,只有畫面沒有聲音,滋拉滋拉閃着雪花亮起來,暗下去,再亮起來。許多過去,一直都過不去。花祭慢慢擡起頭,說,我忘不了,我還是忘不了呵,認識左左的那一天……就是這樣。

魚兒一直游,愛情它就一直在。

那些一模一樣的句子,就連标點符號的語氣都毫不相差,一瞬間有種錯覺以為是時間嘩啦啦倒流回多年以前,在舞臺上說着同樣的臺詞,唱着同樣的調子,跳着同樣的步法,唯一不同的是眉梢眼角挂上了幾抹嘲弄。

魚兒一直游,愛情它就一直在,其實只是謊言。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動,它就流走;如果它存着,它就幹涸;如果它生長,它就慢慢凋零。

四月上前挽緊了花祭的胳膊,生怕她會随時倒下。

花祭快三年了,你還忘不了那個混蛋。

忘不了,忘不了的,那麽刻骨銘心的欺騙,那麽不留餘地的嘲笑。猶記得那天左若森對她說,我們分手吧,我追你,只是為了一個賭,賭你到底是不是愛情的絕緣體。其實我早有女朋友了。

大概拼盡一生的力量也不會忘卻,左左那張嚣張無情的臉,以及自己怎樣憤怒的心情。那時的她,只是伸出手,說恭喜你贏了,然後立刻轉身便走,一刀兩斷,生怕眼淚會不争氣,讓人看出悲戚的端倪。

敗仗落荒而逃的戰士,連舉戈的力氣都沒有。

哎,你聽過嗎。那個幹淨的男生走過來,雙手輕輕伏在玻璃上,爾後又把右邊耳朵貼上去。你知道嗎,像這樣,可以聽見那個世界呼吸的聲音哦。男生笑着騰出一只手指了指玻璃魚缸,花祭能很清楚看見他敞開的胸膛上那串銀制項鏈,光芒溫婉而純涼。

花祭學着他的樣子伏在巨大的玻璃上,耳廓觸到冰涼的透明質感,頓時身體每一根神經都微微一顫,如同喚醒沉睡多年的古代魚,帶着不知名的雀躍。

耳中想起嗡嗡的奇特回音,還有咕咚咕咚水泡輕悄翻騰的聲音。每一條魚的尾巴那麽一擺,就帶起一聲沉悶的劃水聲,成百上千的魚兒游動,便形成磅礴動聽的交響樂,錯落有致此起彼伏着,像是世界的心髒在有力地搏動。

那麽安靜那麽勻長的呼吸,淳和到漣漪都會悄然退卻。

花祭嘴唇微微翕動,淡淡一個滞澀的鼻息,随後飛快地消散:謝謝你,其實這句話,我表姐也說過呢。

啊不用謝的不用的,是剛才那個年輕大叔說的啦。

……年輕大叔?

對啊就是紅衣服那個。男生還很熱情地往旁邊一指。

花祭頓時有點懵,只能怔怔看着紅奕額頭呼啦拉冒出幾條黑線張牙舞爪。

男生忽然慢慢揉擦過花祭的頭發,隔着發絲感覺到的觸感,突兀而短暫的幾秒間留下男生手掌所特有的暧昧溫度。那種暖意逐漸擴張,像巨大的漩渦,盤踞吸納所有神色間不經意洩漏的不安與悲傷。

男生把另一只手伸開,比畫着在空中大大畫了個笑臉。

“一定會,好起來的。”男生笑眯眯地敲了敲胸口,結果卻因力道太大而嗆了一下,“以我越澤帆的名義起誓。”

世界忽而就明亮起來,陽光從高處徑直射下來,穿透大地與人心,留下灼熱的氣息。

那些瑣瑣屑屑的光芒,從你我襯衣領口悄悄探出邊角,折射到每一個幾近被忽略的角落縫隙,燃亮鴻蒙的天際,永不止息牽引過每一場繁華與荒蕪。

如果沒辦法忘記,那就不要忘記好了,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努力的。

四月飛快拉起花祭的手,拽着她往門口走。花祭花祭,我們走吧,明天是你轉校後第一天上學,要好好準備哦。

花祭在推開門前轉過頭朝男生淡淡回一句。

喂,田雞是兩栖動物,不是純水族,他們沒有歧視田雞。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十七歲時寫的文章,雖然稚嫩,卻包含了無數的愛與回憶。

望喜愛它的讀者們多多留言,多多撒花,小桑在此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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