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拉普拉塔·紅十字
頭頂上的光管又壞了,生活委員第一時間噔噔噔跑下樓去找電工。高三的生活還真是苦啊,長時間呆在課室裏,吊燈一刻不停地亮着,光管也壞得比其他年級快。花祭每次寫字寫到手酸了就擡頭看看,看到大家都在拼命奮筆疾書的時候,那種想休息的念頭立刻飄得無影無蹤。大家都知道高考的重要,偶爾有誰發了一下呆或是看了一眼窗戶外面,就會被同桌用力撞胳膊,低聲吼他說快念書啦。
社會上很多人忙忙碌碌一生,到頭來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麽。我們只知道要踏踏實實地生活,必須每日早起上學,或勤勉奮力地工作,在現實的環境中,咬緊牙關并強顏歡笑地生存下去。高考是為了什麽,工作是為了什麽。買股票的忙着抛售,做兼職的忙着錯開時間,參加培訓班的忙着整理筆記,誰都沒有空閑去想這些問題,大家都只是念叨着:只要活下去就好,活着,就好。
溪桐真是間出名的學校,在外面邊吃飯邊念書時總會看見其他學校的學生對自己指指點點,說你看你看又是溪桐的變态天才,明明這麽厲害,卻吃飯還看書,裝什麽嘛。然後另一個人拼命點頭回答就是啊是啊他們就好了,天才嘛,上帝真不公平。
聽到這裏花祭就想笑,什麽天不天才的,明明自己不努力卻歸咎上天。一個人每天吃三餐,每餐二十分鐘,一百零五天裏究竟有多少分鐘流走?吃飯看書是為了節省時間,你們再不努力,一百零五天後報應就會來了,到時候可別哭爹喊娘。
花祭和大家一樣已經幾個月沒有上過街了,別人偶爾會互相哭訴好久沒看見帥哥美女好久沒有逛過跳蚤市場,一份潮流雜志傳遍全班時,看着上面的耐克諾基亞Disney,每個人都想哭。
現在花祭連下課喝水的時候都會有錯覺,總感到耳邊有筆和紙摩擦産生的沙沙聲。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寂寞難過,大概是因為天天有人黏着吧。
越澤帆這個花癡,最近的桃花運真多啊,明明都高三了還這麽胡來,招蜂引蝶還到處放電。花祭站在操場一邊看着澤帆和高一學妹站在一塊有說有笑,忍不住暗暗不滿。可這家夥又不是她的誰,憑什麽抱怨?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澤帆的存在的呢?習慣他嬉皮笑臉地拉自己出去吃飯,習慣他天天問自己拿鏡子照,然後啧啧地嚷嚷哎呀我怎麽就那麽帥哪,習慣他鼻梁上架着藍色細框眼鏡懶散地望着自己說你這道題算錯了,然後把腦袋湊過來叽哩呱啦講解一通,結尾的時候一定會加上一句:下次你不會的話還可以問我。
總是穿着XL號的校服從操場另一邊跑過來勾肩搭背,然後不依不饒地取笑比他個頭矮的自己,還有還有,他還經常會推着自行車在校門口顧盼,一看到自己就拼命揮爪子加呼喚,有幾次甚至被學校領導誤當作早戀現象的打擊對象。又把自己家地址寫給她,說什麽如果感到寂寞就到他家玩而且會有專人服務。這家夥,絕對是作風有問題。
那個古怪的人,喜歡巴西龜,說這種動物悠閑又自在,跟他有共鳴;讨厭果凍,還說果凍晃起來的樣子好像人吐出的內髒,害得花祭都沒有胃口再吃了。這家夥還特擅長忽悠人,有次去逛街時仗着自己長得帥就拼命抛媚眼,還含情脈脈地喊人家看店小姑娘的名字,結果人家把東西五折賣給他,連本都快賠掉了。
數數手指,認識澤帆居然也有大半個年頭了,他似乎又長高了點,看他時腦袋要仰得更高一些。什麽人吶這種年齡居然還有得長,怪胎。
什麽事情都知道,什麽細節都不放過。
自己很在意這個男生。
這種心情,會不會就是喜歡?
花祭趕緊搖搖頭,最近老是不知不覺就胡思亂想,一定是讀書讀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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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帆學長,我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好喜歡的!你可不可以當我的男朋友?”那個高一學妹說着說着居然開始告白。花祭輕輕打個呵欠,那家夥應付這種事最拿手了,他會很巧妙地把話題繞到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然後趁機開溜。
可是這一次的情況分明有點不對頭,花祭看到澤帆一臉奸詐地往自己的方向指了一下,然後那個學妹便眼淚汪汪地朝她走過來。花祭心裏一個咯噔,這個到底是什麽狀況啊?我可是無辜的呀千萬別過來啊幹嘛幹嘛到底要幹嘛……
“喂,你真是澤帆學長說的那個……學長的女朋友嗎?!”學妹的表情氣勢洶洶。
“啊……吓?”花祭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有什麽好的嘛!”學妹一臉悻然地打量着她,“反應遲鈍!沒有臉蛋,又沒有胸部。”說完嗤哼一聲便跑了開去。
花祭不由得拍拍胸口連連概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有禮貌,結果看見罪魁禍首正叉起腰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這個家夥,真是讓人火大!
哎,你從來不談戀愛……盡管再三忐忑,花祭還是開了口。你在等的人,是聞人靜茹吧。
越澤帆的眼瞳慢慢移下來,睫毛微微抖着。
你知道了?
嗯,聞人靜茹……那天告訴我的。
她對你說什麽了?你也認為……我是在奢想吧?
那麽悲戚的語氣,就像是吃魚時被骨頭噎到,要喝很多很多的醋去軟化尖銳的疼痛,就算從喉嚨一直酸澀到胃裏也要拼命忍着。
初春的天空很淺,淺得寂寞,淺得荒涼。記得四月說過,青勺的春天很短,短到當你驚覺它的出現時它悠游的尾巴已掃過你的臉而遠去。花祭用力地眨眨眼睛,睫毛上有一滴水重重墜着,遮去了一半視線。下雨了啊,春天的雨水就是多,地面身上總是濕乎乎黏答答的,這種氣候,晾什麽東西都不幹。可大家都喜歡春天。
戀愛的季節。
花祭咬着下唇,字是一個一個從嘴裏迸出來的,音節古怪。
我不明白,澤帆,為什麽你身邊盡是冷漠的人,為什麽即使這樣你依然能笑得開懷?
我們有很多很多不明白的事,沒有誰是最悲慘或是不幸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痕,碰一碰都是咬牙切齒的痛。只是他們不說,我們不問,大家都在強顏歡笑。
小花花……澤帆俯下身輕輕捧起花祭的臉,滿目深情,一個笑容漸漸明朗。花祭隐隐約約覺得他手掌的溫度猶如發燒一般,熱得燙人。
你那麽關心我,我好感動哦,你是不是愛上我了啊?
花祭略帶同情的臉立刻黑了一片,什麽人哪這是!花癡!
澤帆看着花祭漲紅的臉蛋,不禁仰起頭哈哈大笑。花祭永遠也忘不了,澤帆的那個笑容,那個眼神,幾多寂寞,幾多無奈。這些身體力行的故事,總帶着滞澀的悲哀。
誰都不該抱怨生活欠你什麽,生活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晚上花祭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那刻,表姐微微皺起眉頭,寫琴譜的時候遭到打擾,任誰都會不滿。況且這個時間……已經是夜晚11點了,誰那麽不識趣擾人清夢。
花祭吐吐舌頭提起話筒,擴音器裏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伴随着急喘的呼吸:“小花花……我好難受……我好餓啊……”
花祭被這奇怪的哀叫聲吓得差點沒把話筒扔掉,沒想到對方手腳比她更快,咚地一聲巨響過後便全無聲息。
過了半晌花祭才反應過來那是澤帆的聲音,連忙對着話筒用力吼“喂花癡你到底怎麽了啊”,可線頭的另一邊只剩下短促的忙音。
聽那家夥無力的聲音,該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再打電話又不通,花祭急得滿頭大汗。還是去看看他好了!聽說他父親出去談生意了只剩他一個人在家……反正他家好像并不遠,免得他一個人出了事也沒人搭理。
可是他家地址……地址……地址在哪裏……對了,以前他寫過一張紙條給自己的,上面有地址!
可是紙條……紙條……紙條在哪裏……
黑雅桑好奇地看着花祭滿屋子亂轉悠,見她焦急、擔憂、關心溢于言表,不由詢問:“花祭,怎麽了?”“表姐……我在找花癡家地址啊,忘記放哪裏了,他好像有點不對頭……”“左邊第三格抽屜,夾在你那本《女娲之歌》裏。你上次還說要扔掉的。”雅桑合上琴譜,走到茶幾邊呷了口熱茶,“很少見你那麽緊張,妹妹。”
焦慮、緊張、擔心總是充斥我們的生命,因為我們時時刻刻在害怕,害怕一時的疏忽便使自己永遠失去了重要的人們。
遇上聞人了嗎?家裏出事了嗎?還是生病了呢?
一路上花祭的心中冒了無數問號,腦袋裏好像裝了個什麽生物機器,将每一個關于越澤帆的問題複制轉錄翻譯再複制轉錄翻譯。
花祭拿着紙條來來回回轉了幾個彎,半夜走在陌生的道路上,有點心悸。花祭想了好久,咬着牙一副赴湯蹈火的樣子心想豁出去了然後壯起膽問了兩個路人三個保安才找到通往澤帆家的那條樓梯。小區好大啊,放眼望去每一棟都是豪華的複式樓房,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說起來,最近身邊似乎多了很多有錢人嘛,澤帆,司徒兩兄弟,林子淵,好像全世界都一夜暴富了,就剩下自己最窮……
“澤帆!”看到越澤帆半倚在門邊一臉病恹恹的樣子,花祭吓一跳,接着兇巴巴地說,“生病了吧笨蛋。”說完她把發着高燒并且站得七歪八倒的家夥拖到床上蓋被子,量體溫,擦臉,然後急匆匆去幫他煮粥倒開水,強迫他吃藥,過程中還伴随着一聲聲的“花癡”“笨蛋”“傻瓜”。
吃藥的時候澤帆窩在被子裏一臉疲憊地奸笑,說哎呀小花花你好溫柔哦是不是很緊張我呢。結果花祭一把将藥塞進他嘴巴裏然後惡狠狠地說吃你的藥吧小心噎死。
很多女孩子都嘴硬,說讨厭你再也不想看見你,然而很多嘴硬的女孩子其實心裏都是在乎着身旁的這個人的。
“小花花,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大家都不要我……”越澤帆迷糊中開始說胡話。
“不怕的,不怕的。澤帆還有我,我會保護你的!”
回答不假思索,可惜當時的聽者意識不清。
大概是跟這個家夥跟久了,說這些不害臊的話時也能臉不紅氣不喘了。
也許是藥力的作用,越澤帆早已歪過臉沉沉睡去。花祭這才悄悄舒了口氣,真搞不懂為什麽那家夥病成這個樣子還有力氣貧嘴加胡思亂想。認真看看,原來這個家夥生病的樣子真的很醜,平時他笑起來的樣子連陽光都會遜色,而現在呢?眉毛輕輕擰成一個結,嘴唇發白臉上沒有光澤,讓人看了都心疼。
回想起來,這個每天力量充沛的家夥,也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自己的支柱吧。
無論悲傷憂愁難過迷惘都會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支撐自己的那個人,很重要的人。
所以當她第一次見到嗓子沙啞面容疲倦沒有活力的越澤帆時,便一下子慌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