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本書名稱:

本書作者: 本人楊建東

《仙弑》

【本文與主線無關,本文創作于數年前,僅發于此以懷念一段燃情歲月。哈哈。俺也曾有心寫過仙俠,只是後來熱情消退,便無果而終了。】

【少女尋藥入樂源,偶救人猴戀相随。攜泥采花出深山,拜師求術入仙門。禍亂疊出笑料百,情恩日重淚絲千。獨知人獸有天別,怎曉仙妖別更深。】

極樂源。

古岳,名山。

此地西鄰楊州,東臨滄海,煙霧缭繞,崔嵬高峻,高聳險巇,峰頂雲霄,乃是造化地壘。山體之上,草木峥嵘,碧葉星花,終年雲缭霧繞,靈氣氤氲,山巅絕壁處,星幕陲天之際,則是彩霞片片,暖日缱绻,絢爛無比。漫山神樹,森森挺拔,翠葉飄飄,洋洋灑灑,紛舞落下。

此地亦有飛泉瀑布,奇珍異獸,嶙石幽洞,乃是極樂仙園。

每至白日初升之時,燦陽普照,入林照石,碧苔返光,則聞鳥啼蟲吟,猛獸哀鳴,山野躁動,回響不絕,熱鬧非凡。

到得日暮西陲,夜深人靜,始見一輪皓月升于山上,繁星燦燦,則萬籁俱寂,丘壑雷鳴,隐于暗林深處,似是風聲瑟瑟,又似是猿獸哀鳴,述說百般往事。

年年一往複,日日一輪回,極樂之山,長春如昔。

一日,涼露尚未滴,清月仍如鈎,忽而罡風大作,白虹貫天,霞雲叆叇,便見旋空之處,日月同輝,須臾間,雪晶冷氣肅殺,赤日金焰騰達,青松枝桠婆娑,黃蝶蹁跹亂舞。白鹿匿于林,虎狼蜷于洞,萬般猛獸。皆瑟瑟發顫,不敢作聲。

天上彩象只消得一刻,俄而鉛雲布天,遮天蔽日,星月難尋,陰風四起,似有暴雨傾盆之勢。

平地一聲驚雷!

萬獸盡數斂聲!

Advertisement

山風吹不斷,樹影晃晃幽,層林深處,似是迎合此雷,亦響得一聲尖厲哀嘯,聲振寰宇,洞徹天地!

倏忽間,草叢開合,嗖嗖幾聲,一個毛茸身影自叢間驚跳而出。

細細一瞧,這毛茸身影竟是一個紅毛野猴!

這毛猴身形淺短,消瘦不堪,周身遍布血色長毛,僅餘面頰、肉耳、腹、臀幾處光膩白透,不長一毛。它生的嘴細腮尖,細眉精目,鼻尖方塔,肉耳連毛,唯臉面有腮,後臀不長猴尾,異于猿猴。統而觀之,這毛猴生的是三分人樣,七分猴樣。

瞧這猴足躍爪舞,露出滿口利牙,咿呀直呼,彈彈跳跳,或竄至蔥蔥古木枝頭,或躍然碧苔枯葉之上,或穿梭綠蓐豐草之間,鬧得兔飛雀走,狐驚鼠遁,四野喧躁莫名。

紅毛猴兒時蹲時奔,也不知涉了多少溪流,毀了幾許獸巢,方才行步漸緩,住身倚于一棵紅松之下,氣喘不息。他略一定神,回頭而望,立時驚得紅毛豎起:只見密林之上,一朵蓮狀黑雲急追而來,雲周有滾雷相繞,粒粒如珠,碩大無比,雲中隐隐有紫雷閃動,青光爍爍,甫一落地,便嘩啦一聲巨響,撼天震地,沙塵漫漫,周遭蒼木便夷平一片,唯餘絲絲焦煙于原地升起,随風彌散。

「吱吱!吱吱吱!」毛猴兒見狀惶恐至極,重奔而起,然身後遮天墨雲,卻愈追愈急!

他利牙緊咬,倏忽間奔出十丈,便于是時,轟隆一聲暴響,方才所過之地,僅餘下一個冒煙深坑!

他長啼疾呼,愈奔愈疾,颠簸化繭,風積胸間,汗水凝發。

呼哧呼哧,他圓睜雙目,沖貫于石竅之間,倒抓藤條,掠行于灌草之上,左右景物皆成電光一閃即逝!毛猴兒竭盡渾身解數,方才将那黑色蓮雲甩遠。

便在他掠過一叢亂木之時,一陣凜風過處,卻聽得後方樹叢中撲地一聲咆哮,撲出一只青眼獠牙的斑子【斑子:又名大蟲、虎,山中猛獸,有百獸之王之稱】,此斑子金毛黑紋,爪牙銳利,身長一丈又五,鐵尾掃動如巨蟒,沙塵四射。

紅毛猴兒見狀,叫聲:「哇呀!」撲通一聲跌落于地,冷汗直冒。

那斑子本性兇暴,又受霹靂驚吓,暴躁不已,見獸便咬,一見紅毛猴兒,立時兩爪在地上一按,虎頭上撲,竄向毛猴兒。毛猴兒駭得哇哇大叫,竭盡平生之力一躍而起,飛掠斑子頭頂,閃至後方,堪堪躲過斑子撲騰。那斑子四爪落地,掀起一團塵泥,見未撲着,回首再望向那紅毛猴兒,目露鋒芒,直看的那紅毛猴兒心慌不已。

嗷嗷嗷!

斑子回身再撲,獸爪噼頭噼腦撕來,紅毛猴兒一聲厲叫,雙腳猛一蹬地,形身離地而起,雙臂挂住了一根枝杈,雙腳離地,懸于空中,沖着身下再次落空的斑子叫嚣。

「吱吱!吱吱吱!」紅毛猴兒似有七分惶恐,三分僥幸。

嗷嗷嗷!

忽的一道鞭影如電閃至,竟是那斑子鐵尾橫掃而來!鐵尾怪力無窮,剛勁難名,狠抽于紅毛猴兒腿肚之上,噗哧一聲,輕而易舉便将毛猴兒淩空擊飛,倒飛數丈之遠,重落于地,身陷沙中數尺深。毛猴兒劇痛難忍,嗚咽不已,爬起不得。斑子嚎叫出聲,一個撲騰越過三丈,龐然虎軀便壓向那紅毛猴兒!

情急之下,毛猴兒強忍兩股之痛,雙手支地,身子倒翻而出,直出一丈有餘方才止住。那斑子連撲而至,勢如破竹,所過之處,步步生坑。毛猴兒驚的倉皇逃竄,一會兒翻上樹杈,一會兒鑽入岩罅。只是那斑子來勢洶洶,撲樹樹倒,噼石石裂,逼的毛猴兒連連奔逃。周旋片刻,毛猴兒已被逼至一面崖壁之前,背貼山壁,無路可逃。

那斑子見狀,狂性大發,咆哮起來,聲振寰宇,翻身又一撲,其勢足可奔雷墜石、絕峰頽岸!

說時遲,那時快。毛猴兒倏忽間撩起地上一方青石,便迎向那飛來的斑子血盆大口之中!

碰!

青石不偏不倚,堵于斑子口內!

毛猴兒一發力,任斑子雙爪重重拍于雙肩之上,硬将青石按入斑子咽喉深處!

一時之間,斑子劇痛難耐,欲吼難呼,雙爪狂抓,似要将毛猴兒撕成萬千碎片。

毛猴兒甫一縱身,便躍至斑子虎軀之上,紅毛猴爪沒命般抓向斑子頭皮,猴爪鋒利如刃,迅捷如搗,既狠且重,幾下便抓的那斑子頭破血流,金毛染血。那斑子奮力奔躍,鐵尾揮動,妄将毛猴兒甩落于地,卻奈何青石塞喉,喘息不得,且那毛猴兒死抓不放,緊纏爛打,越抓越狠。此消彼長之下,不消須臾,斑子氣力松懈,抓勁漸緩,身形漸拙,鐵尾低垂,颠騰一陣,終是轟然到地,不複再起。

「吱吱!」

毛猴兒翻身下背,提腿戳那斑子數腿,見無動靜,方才大吐出氣,趔趔趄趄,長身而去。

不出五步,但見天地青光一亮,一道青雷轟然于前方林莽,驚起萬堆林鳥。

轟!

雷聲震天撼地,回蕩不絕,山河飄搖。

九天之上,彤雲如幕,紫電如網,星月隐沒,黑如幽谷。

道道巨雷,威若雷龍,馳追而至!

毛猴兒呆若木雞,轉而撒腿便跑,迅如追風。無奈雷電緊追不舍,一路掃蕩,如天火流星,傾瀉而來。顆顆鬥大紫黑雷火稍稍落地,便是沙浪滔天,草葉亂舞,火光湛湛。毛猴兒紅毛倒豎,一路狂奔,屢屢躲過一道驚雷,下一波緊随而至。只惜生靈微渺力有盡,天威浩浩無絕期,吐息之間,毛猴兒力勁漸散,上氣難接下氣,步子放緩,疲态盡展,氣喘籲籲。

奔逃至一棵雪楓樹下,毛猴兒終是力竭精疲,歪歪扭扭,咯噔一聲仰面倒下,呈大字僵卧不起,目光呆滞,無力望天。

寂。

四下皆寂,暗黑如海。

他遙遙望見那雪楓樹頭,白葉繁盛,淡雅勝雪,片片淡雪楓葉于厲風之中飄搖不定,掙紮幾番,終坳不過風勁,随風灑落,紛紛揚揚,飄飄蕩蕩。

一片雪葉,灑落于他面頰之上。

而雪楓頂上的瓷藍蒼穹,早已變作一汪無底黑洞。洞中紫雷如龍,火舞如鳳,随時皆會落下。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毛猴兒雖不明為何會是如此,但也已然知曉自己這短短數年山野快活時光,就要這般去了。他唯有合眼等死。

一滴濁淚自他眼角悄然滑落。

數年之前,他也曾于這雪楓樹下那般歡快自在,食花露,飲清泉,逐鳥雀,望蒼天。

雷雲滾滾,電光乍起,一束驚雷望眼欲墜!

便于此時,一股大力傳來,一把子将他掄起,登時他身子向後一移,退了數丈。

轟隆一聲,沙礫飛濺,而方才那棵雪楓樹,已淹沒于紫電之中。

他驚惶四顧,身子吱呀呀抖個不停,卻瞥見一只纖纖玉手正提着自己的脖頸,如蘭香氣自那手上撲鼻而來。

「乖乖小猴兒,來,快快将這避雷镯子戴上,好保你一命。」

一個銀鈴般的嬌音傳來,順着那如玉素手,毛猴兒只見一個白衣烏發的明麗少女正朝自己鋪開笑靥。少女煙眉微揚,明眸清亮,點朱紅唇,膚色白皙,恰如她那勝雪白衣,通體素白,飄飄裙擺,好似九天仙女下凡來,奪盡世間繁華美景。

少女說罷,便将素手自毛猴兒頸上收回,另一手翻出一只碧綠如翡的雕紋古玉镯,急急穿向毛猴兒長毛密簇的細腕。

毛猴兒瑟瑟發顫,縮手欲拒之,但見她柳眉微蹙,青絲垂落,面露陰翳,登時便靜了下來。

「乖猴兒莫怕,姊姊自不會害你。」少女輕笑道,将玉镯給毛猴兒戴了上去。

毛猴兒瞧那少女玉面銀盆,芳澤呈露,已然駭呆了。

他忽覺得,那棵如雨雪楓,就似數年前一般立于眼前,葉茂如雪,飄揚若蝶,從未毀去。

便在此時,天中雷雲再聚,其濃若翻墨,浩如煙海,綿延千裏之勢,實是不見其源,不見其終!

「吱!吱吱吱!」毛孩兒見狀,慌忙抱頭縮作一團,利齒打顫,格格直響。

少女見毛猴兒摸樣,只笑不語。

嘩啦!一束驚雷再次噼落,雷落之處,正是那紅毛野猴和亭亭的少女頭頂!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青光驟然自地面亮起,青光一亮,燦如高陽!青芒猶如層層漣漪,化作一道光環,次第擴散開去,那驚天落雷霍然淩空止住,在離地數丈高空嘶嘶作響,盤蜿周旋,流光竄動,卻始終不得寸進。電光爍爍,四下茫茫然一片,宛如處在白雲深處。

少女面色略略一沉,額滲香汗,然則旋即恢複常态。

暴雷雖狂,不過瞬息之間。

雷光嘩然散去,幻化虛無。而只見那毛猴兒雙目緊鎖,呼吸平緩,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吓昏了過去。

唯見他手腕之上,那翡翠雕紋古玉镯,青瑩泛波,光鮮潤澤。

天頂之上,層層雷雲盤旋依舊,厚重沉郁,翻湧不己,籠罩八方,紫電明滅,馳雷鬼舞。花石土木,皆照的忽暗忽紫,明暗不定。

唯有那如雪少女定定遙望雷雲,面龐忽明忽暗,陰晴變幻。

久之,濤濤雷雲終究後繼無力,噼裏啪啦一番作響後,電光黯然,雲色淡化,層雲高升而起,浮上九天,直向十方天穹散化開去,不複再現。

一線金光如絲如縷,洞穿如墨鉛雲,一落之間,萬裏已過,于這幽幽山谷之上,點亮一圈空明。金光燦爛無倫,四下蒼莽野林清重歸幽明淨,色彩鮮麗。雷雲消弭,便是白雲浮玉,長虹架空,一時之間,極樂源可謂漫山芬芳,山青水碧,秀木繁陰,翠藓成翡,蝶舞蜂旋;山野脈動,涼氣清爽,生靈躁響,一派人間極樂之象。

窮極六神,放浪形骸,可感源內野芳幽香,濃木連雲,林壑尤美,落花濺水,鳥獸長鳴,似是萬載未變,茂美猶然。

金光炫燿,如夢如幻,也照亮兩個纖纖身影。

風清日晶,萬裏無雲。

便是有寂滅,其必有新生。

且說那毛猴兒僥幸得生,采烈興高,圍着那雪衣少女上蹿下跳,手舞足蹈,搖頭晃腦,吱呀直叫,擾得那少女面色羞紅,腮生紅暈。

「小猴兒莫鬧,莫鬧。」少女輕展玉手,掌若白蓮,五指如蘭綻開,其指纖長若蔥,光甲似貝,她纖手輕撫毛孩兒毛乎乎的腦瓜兒,毛猴兒立時怡靜下來,雙目之中滿是敬仰。

只聽得撲通一聲,毛猴兒竟雙膝跪地,雙手伏按,砰砰砰砰,磕得響頭十數,情深意切,似是略表救命大恩。

此情此景,直教少女秀目忽睜,紅唇圓張,連番甩首去止:

「呀!猴兒,莫要如此,止住,止住!不必了,不必了!」

那少女慌忙扶起這紅毛野猴,只見他紅毛滿身,膚色粉嫩,四肢如柴,倒是面目清隽,惹人喜愛,卻獨獨不見那晃悠猴尾,她越看越奇,忽的訝道:「啊!原來你并非猴子,卻是個孩兒!」

毛孩兒聞言,滿臉惑色,搔頭抓耳,顯是不明所以,不知所雲,他徒有張開滿口利牙,吱吱呀呀一陣,全當作答。只是那少女又怎能聽懂?真乃啞巴開口——像甚麽話!

少女見此狀,眼波盈盈,嘴角微翹,終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少女俯下身子,秀發散肩,騰手輕捋毛孩兒頭毛,紅唇微啓,柔聲道:「好啦,若你不懂人言,便也罷了。只是日後你莫再這般貪頑便是。也不知你是不幸入得這極樂源,還是生于此地。極樂源雖靈氣氖氖,但常有天雷亂走,見靈獸便殛之,現下正值春夏之交,煙雨濛濛,水汽氤氲,可不正是天雷多發之時。」少女轉手将毛孩兒腕中翠镯扣了扣緊,舒心道,「今後若是游山玩水,可萬萬莫要取下這寶器镯子,如此方可保你一條小命。便是見了尋常猛獸,也有逃生保命之力。」毛孩兒吱吱吾吾,不明所以,但見玉镯寶光隐隐,靈氣外洩,精美無比,伸出毛手便探向這只翠微镯子,卻被少女的玉手重重一拍,登時吓得縮退了手。

少女丹唇撅起,一雙明眸含怒氣,盯得毛孩兒垂下腦袋,才稍轉笑意。她耐心長談,反複叮囑,并上手勢,直講的毛孩兒大略明了這镯子是斷斷然不可摘下的,方才眉開眼笑,會心颔首。

語畢立起,打理衣冠,梳青絲,觀其服飾:手卷攘袖,皎腕約金環,烏黑秀發斜插紫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素衣飄搖,輕裾翻飛。看其體态:身姿婀娜,曼妙無倫,氣質凝華,實乃傾世麗色。

少女理畢,沖毛孩兒嫣然淺笑,倩目輕眨,目似瞑,意甚暇。

毛孩兒一對長目精光熠熠,亦勾勾直視少女。

四目相視不知幾刻,少女方才提袖轉身,踏青而去。

塵風莽莽,落英蕭蕭。

然則不出百步,她忽有所覺,步履驟定,回頭遙望,但見那毛孩兒綴行而來,亦趨亦步,晃手晃腳,神色躊躇,摸樣堪憐。

毛孩兒忽見少女回頭,即刻止步,搔頭摸耳,搖頭晃腦,目色游離,望向他處,故作不知。

少女見此情景,呆立原地,有如木雞,此間恰有流風微過,其烏絲逐風蛇舞,如柳絲散開,剎那芳顏,猶足以傾城覆國。少女稍稍回神,眼珠一轉,方知其意,旋即霁顏而笑,春風滿面,朝那毛孩兒喚道:「若是你想跟來,那便跟來罷!」

若是你想跟來,那便跟來罷!

毛孩兒雖不習人言,現刻卻似明了一般,一陣歡呼,揮舞雙臂,連蹦帶跳向少女奔來,看的那少女徒有張目結舌,修眉伸展,搖頭苦笑,揮手相迎。

此時極樂之源,已是花開滿林,葉落勝雪,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日景和,天光一色。

如是正道:

青竹不比削蔥指,蒼松不及婀娜姿。

寒泉濺珠凝星眸,銀瀑垂柳青幹絲。

冬雪裹霜雪膚色,春日缱绻呈笑意。

回眸一望山蕩蕩,唯見山魈喜滋滋。

欲知後事如何,來章分解。

【章貳天道茫茫孰定奪紅塵滾滾世事多】

人之相與,實乃緣定。

緣起是緣,緣滅是緣。

因緣和合,來去有時,緣合而成,緣散而滅。

——古經傳曰

話說毛孩兒幸得仙瑤少女搭手相救,暫保性命,恩喜交加,遂願随之出山。

一女一人猴,一前一後,随影而行。一路拈花惹草,捉蜂采蝶,嘻嘻鬧鬧,好不快活。

二人行行行止止,翻山繞嶺,跋山涉水,入幕之時,終抵極樂山口。

殘陽如血,落霞如紗,暮色蒼茫。

此時重重山巒之巅,一片夕日殷紅如盆,紅光漫天,映山如火,二人影子也漸啦漸長。

轉山登途之時,毛孩兒忽的止步,驀然間回首仰望群山,雙目晶瑩,濁淚盈盈,含情脈脈。

只見西山殘陽東山月,山路崎岖沙漫漫。鹁鸠生鹞鷹。麋鹿飲溪水,閑鶴翻浪起。天開空自闊,葉落即歸根。鶴立松梢月,魚行水底天。

一如往昔。

它昂首向天,面朝開戟千峰,悲嘯三聲,嘯聲哀婉,蕩山不絕,如此方才戀戀回首,逐塵而去。

如此正是:

莫道猴猱性冥頑,亦有喜樂悲苦傷。

暮山影空夕日涼,唯聞猿鳴愁斷腸。

出山之後,二人蕩田野,游巷陌,披星戴月,逆流西行。

毛孩兒初入人世,不谙世事,見物稱奇,見藐小之物必細察其紋理,時然忘我。瞧其狀:東瞧瞧,西看看,柴扉前叩門,枯井上翻身,竄上泥牆,伏上檐瓦,驚得四方毗鄰,雞鴨飛牆,犬豚龜縮。少女唯有三番五次斥其過,豎眉瞪眼,毛孩兒方才搓搓粗指,安穩些許。

「毛毛,你切不可以這麽頑皮,若是吓着了百姓,可是會引起騷亂的!」

少女一路教誨諄諄,毛孩兒一路搔頭摸耳。一路行來,少女對毛孩兒稱呼也有變動,随興取了個小名,喚作毛毛,頗顯少女憐愛心性。

二人複行百餘裏,便見遠處一道宏偉城門顯現,城門之後,則是屋宇連綿,粼粼千瓣。

「毛毛,嗯,你這身裝着可是萬萬行不得的,若是被尋常百姓瞧見了,怕是會誤認為妖怪,引起恐慌的,姊姊這裏有幾件道袍,另有個氈帽,雖不好看,卻也素潔,毛毛,來,姊姊替你穿上。」少女語畢,便徐徐展開如蘭玉手,中指之上正有一枚扳指,少女輕念道:「天山積細土,滄海納千浪,寰宇收雲霓,芥子化須彌,現!」話音落間,扳指通然一亮,泛起微微毫光,一疊素衣道袍便落于少女掌上。而毛毛卻瞧得雙目瞪圓,張口結舌,毛手亂舞,驚懼萬分。

少女莞爾一笑,她那眉毛有如翠鳥之翎羽,肌膚瑩潔似雪,牙齒齊整如貝,甜美一笑,足可以使得行人士族為之迷惑傾倒。

少女伸臂将道袍給毛毛罩上,毛毛雖然抗拒,卻耐不住少女瞪目呵斥,唯有屈服。少女見毛孩兒穿了道袍,戴了氈帽,方才會心一笑:「毛毛,這身道袍可真合身呢。你瞧,這下你多像一個小道士了?」她又取出扳指細心講解:「毛毛,這個扳指乃是須彌扳,有将龐然大物化作微毫收入內裏的神通,是我所在的門派的寶物。唯有門內掌事弟子方能受賜呢。」

但瞧毛毛雙目眨巴,卻又怎懂得什麽門派弟子?少女唯有搖搖頭,輕呵氣,道:「是了,毛毛你還不懂人語呢,我卻是說了也是無用呢,唯有日後再耐心教你了,走罷!」

二人續行,遂入揚州首阜。此為商賈之地,珠翠羅绮溢目,楊柳晴絲沒足。四馬塞途,飲食百物皆倍穹常縣,人馬川行,揮汗如雨,揮袖如雲。酒肆林立,建瓴聳峙,茶鋪成列,多豪華大家,羌管弄晴、菱歌泛夜。

街道兩側,吆喝陣陣,街頭多鋪席,飾品雜陳,琳琅滿目,馐食如雲,香飄穿巷。直饞得毛孩兒口角流油,環顧不休。

少女見狀頗憐,是故探囊取銀,購吃食贈之。毛孩兒一手捏得雪凝葫蘆碎冰糖,一手秉持汁榨馄饨包子串,吃的猴面如花,合不攏嘴。

遂以這巷道上,一位仙瑤少女和一個毛臉道袍怪孩便一前一後行着,引得路人走卒紛紛側目,指指點點,啧啧稱奇。

毛毛不識人語,但識人面百态,見路人拊腹大笑,以為有趣,便仿樣捧腹,尖聲大笑,聲嘶音厲,氈帽抖落,猴态畢露,糕果小吃迸落一地,驚得行路之人寒毛立起,帽冠跶落,驚呼妖怪,紛紛逃散。

由是毛毛難逃少女嗔目呵責,只得猴顏立變,俯首帖耳,搖頭撓手,故作溫馴,尋讨少女笑顏重開,二人匆匆遁離。

如是這般,二人時喜時叱,時歡時僵,一路追打小鬧,逛巷陌,蕩草市,極盡歡顏,好不快活。

辰風一轉,一月便過。一月以來,二人行路不緩不急,一路游經商賈之地、缙紳之所,閑人陌客多有見毛毛者,盡皆憷然,一路風塵,半城風雨,也不知惹出了多少笑話。

然,毛毛雖初出深山,涉世未深,懵懂幼稚,然則天資絕俗,聰穎慧黠,悟事迅捷,晦澀詞句,一學便會,無需複述。再受少女細心教導,已然識些句讀,能說幾個詞眼。只是那份山魈野猴的劣根頑性,卻存留下來,無論如何教誨,也揮之不去。

是日杲日中天,燦陽普照,少女攜着毛毛,歷經一月行游,終至天心宗重地所處奇山——天目山山麓。

天目山北去揚州百裏,接天連地,上幹入雲。其山分東西二峰,東峰稱曰「大仙頂」,西峰稱曰「仙人頂」雙峰各有一條飛瀑流瀉直下,蔚為壯麗。二峰峰頂各有一方靈池,皆稱「天池」,二池水靈氣充盈盈,長年不枯,形似蒼天之目,故此山得名「天目」。

天目山素有「大樹華蓋聞九州」之譽,亦負「大樹王國」「清涼世界」盛名。其山峭壁突兀,峽谷起伏,峰戀疊翠,古木蔥茏,堪稱「江南奇山」。山中多珍草異獸,其中以香果領春、連香銀鵲、雲豹黑麂、尾雉鳳蝶數類奇珍最為着名。天目山景色秀佳,漫山碧葉神樹,蕃花點星,四時常盛,風情各異。春至則野花遍地香氣襲人;夏到則綠樹成蔭,清新涼爽;秋來則翠竹紅楓,金燦銀杏滿山皆是;深冬則是玉樹銀花,景象幽美。

如此正是:

盤空蹑翠到山巅,竹殿雲樓勢逼天。

古洞草深微有露,舊碑文滅不知年。

一州風物分檐外,萬裏雲霞在目前。

自是人間輕舉地,何須蓬島訪真仙。

窮極目力,便可觀見天目山東峰之巅有一座殿宇隐隐若現。彼地亦是正道大宗——天心宗所處重地天心殿。

天心宗立派已有千年,其淵源之久,道藏之豐,寶器之重,門徒之衆,舉世罕見。兩百年前,天心宗乃是正道第一大宗,威望如焰,勢力熏天,蒸蒸日上。只惜物極必反,只因其咄咄逼人,大肆滅妖除魔,妄一統正道,後反遭四方妖道邪教聯手抗禮,大戰一觸即發,邪教與天心宗大戰數月,雙方死傷無數,法寶揮霍,異術層出,天心宗道士隕落無數,宗門強手陣亡戰地者,十之八九,卻只鬥得個兩敗俱傷,皆不讨好。雖妖邪受此番重創後隐匿深山,休養生息,伺機而動,不敢輕易出山,然天心宗于正道中的地位亦是一落千丈,跌至谷底。待得戰火寧息,天心宗法器毀棄,經書亡佚,殿宇坍圮,更于甚者,宗內掌事或死或癡,竟唯留一個奄奄一息的太虛掌教,太虛掌教重傷不愈,每日咳血不止,藥石罔效,不終三日,囑托後事便仙逝歸去。一時之間,宗內一片紛亂,人心惶惶,岌岌可危。日暮途窮之下,宗內唯有重新舉薦德高望重之人重掌宗內諸般事務,以穩定宗內恍如散沙般混亂局勢。于是以莫宏為首等五名道士接任宗主與掌教之任,臨危受命,勉勵支撐山河日下的天心宗。只是天心宗衰敗之勢,日益彰顯,天下修士皆知其已回天乏術。戰後數年,以白帝宗為首的諸多正道大宗卻如迅雷流星般一崛而起,一舉超越天心宗,頂替其往日龍首之位,并牢牢占據龍首寶座,統率正道,穩如泰山。諸般宗派廣招賢士,遂以門庭日盛,弟子盈門,蒸蒸日上,日新月盛,其威望如焰中天,名噪九州,延至今日。

迩年世殊,天心宗雖仍居正道先列,然其頹敗之态,難複其往昔盛榮,相較之下,白帝宗拉幫結派,廣招高徒,屢有建樹,是以門第高升,勢焰強盛,威勢煌煌,此消彼長之下,天心宗唯有屈居其下,對其卑躬屈膝,低聲咽氣,搖首擺尾,谄媚逢迎。

世事難測,由此可見。

待得毛毛雨晗雪二人止步之時,前處恰有一道天梯自山巅一路鋪下,此梯由青石鋪落,石階之寬,三仗有餘,其石白體如玉,接縫嚴密,镂空雕花,氣象森嚴,隐現仙家之派。

「毛毛,此處便是我家了。此山是本門天心宗所在地天目山,而山頂的殿宇呢,便是天心宗的大殿天心殿了。」少女手搭前額,秀發延鬓,雙目微眯,舉目望山,耐心解說道,「待會兒若是見到了宗內前輩,毛毛你便照我前幾日教你的那般鞠躬行禮,切不可忘記!」

毛毛聞言,上跳下竄,吱吱一陣亂叫。殊不知發音是「知」還是「吱」。

少女見狀,雙手支腰,無奈搖首。面上卻難掩一絲陰郁。

「哎,走罷!」語畢,少女輕提雪晶絲織靴,踩碎一地落英,步履款擺,腰着佩靈伶仃作響,踏路而去。毛毛緊随不舍。

行的不出十步,少女身形忽的一怔,步子豁然而止,似是見着了甚麽異樣。

「啊!淩師兄?怎…怎麽會是你?」少女掩嘴驚呼,卻掩不住雙目驚愕之色。

見得少女訝異之狀,毛毛驚駭亦然,只因一月過來他從未見得少女這般驚愕。毛毛舉頭望天梯,只見青梯直下,中有一白衣男子負手而立,影背颀長,此人身形削瘦高挑,腰杆挺直,峭如劍鋒,黑絲散發直披白衣,雖靜立不動,然那一頭黑發卻随風飄展,其周身靈氣,亦是狂|洩而出,宛若鯨波駭浪,洶湧奔來。其高深修為,不含而露。

毛毛只瞧得那男子背影一眼,泊然威壓,便令其渾身震顫,氣若游絲,喘息不得。

那男子巋然不動,宛若萬年冰雕。只是那沉穩聲音卻清然響起:「我已待你多日。」

少女身形一僵,似是覺察到些甚麽。含胸低首道:「晗雪任性,貪玩忘時,致使師兄等候多日,實在慚愧,還望師兄多加饒恕。」

那白衣男子聞言,默立稍許,方才徐徐回身,黑發流波,白衣飄轉。只是這一微毫舉動,卻帶動周邊威壓驟然大增,竟壓的毛毛撲通跪地,兩股戰戰,無力可使,莫感擡頭。「毛毛……」晗雪方要出聲勸慰,卻驚覺那男子已閃至面前。

只見淩師兄白衣飄然,黑絲分鬓,五官俊秀,臉若刀削,劍眉平展,星眸犀利,鼻挺梁直,唇瓣緊阖,一身凜冽侵寒之氣。

「多說無益。」淩師兄之聲平靜依舊,只是在晗雪聽來,卻寒若冰霜!「問天真人諸事纏身,是故我代其考練歸山弟子。讓我看看,你這三月歷練有何精進…拿法器。」

「師兄,我…」少女花容受驚,粉黛落色,方要勸阻,卻徒然罷聲。

不及少女語畢,卻見寒光驟起,殺氣乍逼,一抹銀弧宛如江心勾月,順着少女秀頸斜斬而來!

如是正道:

天目眈瞻楚天開,萬碧神木倒挂絕。

九霄星河墜鳴曉,玉龍飛湍磕岩牙。

仙殿巍峨中天望,天路扶搖接堎峰。

短景落處天梯央,但有孤影阻前方。

仙袂飄飖鬓微起,天劍舞蛇出鞘來。

少女變色猴喪膽,且知道途幾多難。

欲知後事如何,來章作解。

【章弎仙門巉起壁千刃耽雲遽畏道徑岎】

劍影無痕,其氣自現。然然凜氣,足令雪瓊披霜,冰蓮飄霙。

那抹冰锃銀弧恍若蛇行蛟舞,蟠蜿碾轉,行跡無定,一閃亂徐風,二斬開浮塵,三翻刺佳人!

晗雪心性淳真,怎料同門下手無情,情急生智,便足尖點地,嬌軀後仰,雲袖招展間,身形離地而起,堪堪讓過師兄奪命一劍,飄懸空中。

毛毛卻于近旁雙臂遮眼,從縫竊瞅,見得此景,直叫他驚不自勝,呆若木雞。

一縷青絲悠悠飄落。

一指輕勾,任青絲纏絡其上。

「毋庸多慮。」淩師兄輕提指尖,只見那縷斷發萦繞其上,于風間化開萬千游絲,宛若雲篦疏齊。「大敵當前,稍有不慎,只會斷如此發。」

晗雪聞言,靈盈嬌軀徐徐飄落,足尖着地。只見她花冠不整,面色沉凝,睫毛吊珠,黛眉微蹙,宛如遠岫猝合。

她歉聲道:「師兄乃是天縱之姿,道藝精湛,晗雪才學疏淺,道行低微,愧不敢言,還望師兄今日手下留情,點到即止。晗雪自認服輸了。」

然則話音未落,晗雪白皙秀頸便突現一道微細血痕!

「啊……!」晗雪一陣驚呼,周身一僵,卻瞥見淩師兄擦肩而過,黑發流波,白衣飄飖,斜劍指地,劍身锃亮,銀芒幻轉,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