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步。

當他的腳步落在黑暗之中的那一瞬間, 地面出現了一道漣漪,而随着青年的步伐不停前進,漣漪愈加洶湧,仿佛是在阻擋他的前進。

而最終, 因為他的不聽勸阻, 漣漪一蕩, 化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似是由水構成, 在空中的漣漪不斷,但他的目光卻有如實質,直直盯着這個穿着水手服的人。

被注視着的人對他的出現卻視若無睹,他的目光堅定, 步下腳步亦是毫無停滞, 三步、兩步、一步、直至擦身而過,雙方都未有一言。

而就在神山透越過他的那一瞬,這人影淡淡開口:“施主,愛欲憎怨,塵勞隆興,執念萬千皆是虛妄, 不如放下。”

“我放不下。”青年腳步絲毫不停,回答更是毫不猶豫。

他的這一聲回答的聲線比起方才聊天時活潑的模樣低沉了不少,似乎是覺得沒有遮掩的必要,就連腳步也比方才更為利落,這已經完全不是女孩會有的舉動了:“先生不必勸我,若我有半分遲疑、半分後悔,我也不會站在這裏。”

“冤孽, 一飲一啄皆是注定。”

“我不信這些, 我只知事在人為。”

“……既如此, 你為何不回頭看看?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了吧?”

“殺生是罪,你為何不看看自己這一路走來的罪?”

青年腳步一頓,這次不是他想要停下,而是他的腳踝已經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的力道大極了,讓他再難動彈。

神山透不得不轉身看向了背後。

他的背後,是一座骨山。

皮肉已經全數腐落,唯有慘白色澤的骨骼留在原地。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那原本安寧的骨山都動了起來,一只只揚起的手向他的方向伸來,似乎是想要将他一起拉入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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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白骨,那不斷開合卻因為沒有聲帶吐不出半個字,只有咯咯作響的牙齒咬合聲的頭顱,宛如黑洞一般深邃的眼眶和一雙雙向着自己伸來的雙手,那恐怖的模樣堪比阿鼻地獄,足以讓每個人都心神震顫。

但神山透卻沒有任何反應,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就像是篤定這些骨架傷不到他一般。

“這是你的術式?利用人類心中的恐懼制造出幻境?但是沒用的,因為我知道那是假的。”神山透輕聲說,“因為我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所以那些骨架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話音一落,那人卻發出了笑聲:“你真的沒有殺過人嗎?”

“你自己,不算是人嗎?”

神山透一愣,就聽那個術士說:“我的術式是可以借由黃泉之水将來者的前世從黃泉另一端拉出來,所以現在在你面前的每一具髑髅都是你罪孽的證明。現在還來得及,放下你的執念,向着佛忏悔吧!”

“……啊,你的确是提醒我了。”青年低頭看向了握住他腳踝的那具骷髅,人類天生對白骨就有着恐懼感,那是從遠古時期人類還不會直立行走的那一刻遺傳至今的對死亡的恐懼。

更何況這一具骷髅的模樣還格外恐怖。

他的胸骨似乎是被利器斬斷的,見神山透看過來時,它似乎還有意識地展露了一下自己可怕的外表,張開的胸骨就像食人花一般張牙舞爪,看一眼就會讓人SAN值狂掉。

而趁機握住他另一條腿的那具骷髅模樣倒是好上一些,不過是眉心和後腦勺有一個圓形的貫穿傷罷了,看得出是被一槍斃命的。

對比這兩個握住他的腳卻沒有更進一步動作的骷髅,走在它倆身後、沒了半個身體卻還在努力用剩下的一只手絆他的腳的那具就可謂是身殘志堅了。

別說,這樣一看還真是有些喜感呢。

就在此時,似乎是發現了他心念間的縫隙,地上的水流洶湧而動,迅速自地面而起,将神山透連同周圍的一方區域都包裹入了一個圓球內。

原本入目可及的天元所在也被水幕遮蓋,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這就是咒術界的終極頂峰——領域展開。

每個人的領域表現各有不同,但共通點便是在此域內的主人有攻擊必中的效果,而一旦領域成型,想要打破除了用更強的領域将其覆蓋外,沒有別的辦法。

當然,要發動這樣強大的咒術,其咒力消耗也是極其可怕的,因此在咒術界,只要掌握了領域便可一躍成為咒術師的最高等級——特級咒術師。

然而在官方公開的信息中,如今咒術界只有一位特級咒術師,而無論是發動術式的時間還是機會的把握來看,對方都是個經驗豐富的咒術師。

所以,他面前站着的這個無疑就是被咒術界隐藏起來的另一個特級。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真的遇到……

神山透嘆了一口氣:“好吧,你說的是對的。”

“嗯?”

對方歪了歪腦袋,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神山透居然這麽快就接受了這個設定。就見青年手一抖,将手中的禮品盒丢到了空中,随着他的動作,禮品盒的外包裝碎開,裏頭的貨物全數灑出。

原汁原味,擁有琉球包裝的酒盒內裝盛的居然不是酒瓶,而是八竿子打不着邊的麻将牌!

這離奇的發展讓守護這裏的水人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而就在下一刻,飄在半空中就要落下的麻将牌忽然被無形的力量定在半空中,然後猛然爆裂。

炸開的玉牌化作碎屑自空中灑落,而就在這片人工造就的煙塵中,亮起了一道道溫暖的白光。

那些光點點亮了神山透的周身,然後光芒愈來愈甚,它們開始自發蠶食起了這片暗色。

“這是……玉?不,是念珠?你……”随着黑暗褪去,水人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一點點吞噬,他試圖填充力量去彌補損耗,卻發現變白的那部分像是被某種力量阻止般,無法再變回去。

這不可能!他的領域,就這麽被破開了?對方甚至還沒有使用出他的領域,這是什麽特級咒物嗎?

“打開領域的方法,是用更高等級的領域去覆蓋它,這是唯一的答案,但是糟糕的是我并不會領域。”神山透在水人驚駭的目光下輕聲說,“所以我試了下我的方法,我用我的力量來填充了你的,然後将它們調和,居然可行,真是太好了。”

“調,調和?開什麽玩笑,這怎麽可能?咒力和咒力之間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一招。”

“可是我用的不是咒力啊。”他輕輕嘆了口氣,手指一揚一落,散在這片空間的白點接到指令,便推着自己已經“咬開”的白色部分聚集到了一起,恰好形成了一個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口。

神山透低頭看了眼執着拽住他的三具骷髅,畢竟是“自己”,他也不想把現場搞得太可怕,但是要想掰開它們還真有些麻煩,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了。

神山透也沒猶豫,他伸出手指點了點,一道麻将粉塵形成的煙霧便将它們舉了起來,他就像是一只被貓咪抱住腳的無奈主人一般,拖着死抓不放的大胖貓走動了起來。

既然不肯放開他,那就帶着一起走好了。

“等等!”被強行挖開領域的水人雙手一拍水面,白骨山的骨骼應聲而動,它們自發拆開重組,成了一具巨大的髑髅。

水人站在了髑髅肩上,居高而臨下,但和這份氣勢不符的是,施書法之人此刻卻有些氣急敗壞:“你不能前進!貧僧不允許你前進”

“不好意思,我的時間有些緊張,得快些走了,否則和我的學生撞上就糟糕了。”神山透步履未停,他抖開不知道從哪裏挖出來的一件鬥篷套在身上,将自己一身初中制服擋住,然後注視着忽然間擋到自己面前的骷髅說:“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的好。我能調和你的咒力一次,就能調和第二次。”

“開什麽玩笑?我已經發現了,你所謂的調和需要時間吧?你以為我還會給你那麽多時間嗎?試試這一招吧!”水人顯然并不是那種會在戰争中說廢話的類型,就在宣戰的一瞬間,他就操縱骷髅擡起手一拳向神山透重重擊去。

而就在二者接觸的下一剎那,骷髅從手掌到手肘的部分突然消失了。

“什,什麽?”水人大駭,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力量在雙方接觸的那一瞬間就将自己的咒力全數消泯。

那股力量溫柔極了,就像是春風化雪,毫無殺氣,甚至就連最後的收勢都被輕輕托舉了一下,對方顯然毫無敵意。

怎麽可能有人可以做到?

咒力的瞬間輸出量是一個他自己都無法精确控制的數值區間,要做到将力量完全消泯需要的控制能力只會比他更強。

也就是說,當他随機使用出50點的咒力時,對方必須也要使用出50點的咒力來與他互相抵消,多一點少一點都無法做到如今這樣将一切無效化的效果。

但是,怎麽可能!

這種事情就算是玩游戲都無法精确控制,現實中怎麽會有人将力量精确操控到這個地步?

再看毫發無損地站在原地的神山透,他全程紋絲未動,只有被氣流卷起的發絲說明了方才的危機。

“我在這方面有好幾個很不錯的參考對象,比起他們,我也不過是口耳之學,看着唬人而已,實際上多半是運氣。”将被力量餘波完全吹翻的劉海撫平,神山透看了眼瞠目結舌的水人,微微躬身:“那,我先告辭了。”

“請等一下,你剛剛說你的力量和我們不同,”水人終于反應了過來,他急急轉身确認道,“你是通靈人(SHAMAN)對不對?你的那個力量,難道就是巫力?”

“的确,咒力使用的是負能量,巫力使用的是正能量,但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用巫力調和咒力。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通靈人和咒術師之間,不是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的嗎?”他一連甩出好幾個問題,甚至顧不上那具一點點消散的髑髅,“請回答。”

“要說理由的話,”神山透腳步未停,長長的鬥篷罩在身上顯得他格外清瘦,“我是來邀請您的,天元大人。”

神山透的面前,不知何時站立了一個模樣俊秀的年輕人,不,說是年輕人其實并不确切,他的全身像是在快速進行新陳代謝般不斷地切換蒼老和年輕的狀态。

皮膚快速起皺、黑發轉白、眼眸渾濁、指甲毫無光澤,下一個瞬間,皺紋被平順,雪發轉烏、眼神清亮、十指如蔥……輪回毫不間斷地持續進行着。

這個人就是咒術界的支柱——天元。

神山透看着對方的模樣,腦中跳出了夏油傑當初對此人的描述。

天元的咒術是不死,但并非不會老,而當他老去的時候,他的術式會自動啓動,讓他往更高層次的方向進化。

但因為天元大人肩負整個日本除了北海道地區的大結界,且積累深厚,誰也不敢打賭他的進化是利是弊,于是,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威脅,人們便每500年送上體質特殊的人類,令其進行肉體同化,同時重置術士發動的時間。

這樣的“貢品”便名喚星漿體。

很顯然,天元身上的這個人的模樣便是上一任的星漿體。

從如今的模樣來看,天元這次的進化已到達了極限,他的身上明顯有兩股力量,一股促使他承認老态,另一股則是幫助他維持現狀。

而那股維持現狀的力量已經漸漸衰弱,顯然撐不了多久,看來其極端便是今夜月圓之時。

這麽說,今日的确是最後的節點。

唔,不說這種關乎整個咒術界的大事居然只有這麽小貓三兩只負責阻擋,單就這種活動即将開始,重要的人物居然是當天抵達的,這種行為讓人忍不住想問一句:你們是認真的嗎?

盡管心中如此腹诽,表面上神山透的表情和姿态都還是恭恭敬敬的。

“很抱歉讓客人看到我這個模樣。”天元遠遠便執手作揖,“實有不便,只能失禮。”

“是我這邊貿然拜訪,天元大人不必介懷。”神山透站在原地,手一揚,将為他撐起門洞的力量收回。

光華輪轉,白色的珠光收斂光芒,顯出了其原本的模樣,正是飄在空中的顆顆玉珠。

而随着神山透的動作,玉珠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所牽引,改珠為串,在他的左手手腕中纏繞墜落,然後被鬥篷擋去大半,他遠遠沖着天元拱手還禮。

這點時間已經足夠天元看清那珠串的模樣了,“108珠,看來客人是同道中人。”

“您是說佛教徒嗎?我不是。對我而言,只是這個數字更适合而已。”

神山透一步步向前,等走到距離天元十步遠的地方時,他便發現自己無法再靠近了:“我的時間不多,就開門見山了。天元大人,就像我之前詢問的那樣,您願意同我一起離開嗎?”

“跳脫出別人給你安排的命運,來一次全新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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