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可!”匆忙追出的水人滿臉駭然, 他萬萬想不到這個人闖進薨星宮竟然是為了帶天元大人離開,還是在這種星漿體合體的關鍵時刻,開什麽玩笑?!

他轉向神山透, 斥道:“你是瘋了嗎?天元大人一旦失控, 到時候整個日本都會遭殃。這個世界的力量是平衡的, 我們這邊失守, 你們那邊又能好到哪裏去?”

“天元大人, 請務必三思!”

“……我原來以為有這個毛病是只是高層, 看來是整個咒術師都有呢, 或者說, 這是你們這些老人的通病?”神山透嘆了口氣,“我說啊, 你們非要那麽傲慢嗎?這個世界缺了誰都不會停擺,而且你們都囚禁寄生天元大人一千年了,也該夠了吧?”

“還有, 未來的路怎麽走這種事情怎麽樣也該讓天元大人自己來選擇吧?”

“什,什麽囚禁?”水人一愣,随即大怒, “我們怎麽會囚禁天元大人?”

“那麽,這裏為什麽叫做薨星宮?”神山透輕輕丢出了這個問題,“天皇死曰‘崩’, 諸侯和皇親貴族亡曰‘薨’, 日本沒有任何一家神社——哪怕是祭祀黃泉女神伊邪那美的神社也不會将這個字寫在神社的名諱中。”

“‘薨星宮’三個字, 本身就是對天元大人的咒。”

他輕輕笑了, “我說, 你們不會真的不知道天元這個名字, 代表的就是【星】吧?”

水人一時都顧不上因為對方陰陽怪氣的語氣而羞惱了, 這個從未想到過的角度讓他完全愣住了。

是的,“天元”二字絕非本名,或許是代號,或許尊稱。

這一詞出自圍棋,指的是圍棋正中央的星位,其為衆星共繞,是為鬥極,因此又被指代北極星。

而北極星又謂紫微星,是帝星所在,即便是再尊貴的人也不會以此號為名。

但這座神社卻又叫做“薨星”,那便是死死克住了“天元”這顆星。

薨星宮與其說是神社的名字,不如說就是一個“咒”——以咒殺天元為目的的咒。

可是,可是是誰?是誰會這麽做?而且為什麽從來都沒有人發現這一點,就連天元大人都沒有對此表現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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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你們都覺得天元大人的術式是【不死】,所以覺得這個名字無所謂吧。”神山透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思路,但還沒等水人高興起來,他又補充道:“但天元大人的确不會死,卻不代表他的個人意志能夠永存哦。”

“現代的哲學家将人的死亡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心髒停止跳動、腦電波徹底消失,那意味着肉體的死亡。”

“第二階段是葬禮的舉行,那意味着社會關系的死亡。”

“第三階段是人們對他記憶的喪失,那便是所有羁絆的消亡。”

“這也就意味着,到了第三步,這個人就徹徹底底地從世界上消失了。”

“那麽,你們覺得這其中哪個死亡最關鍵呢?”

水人呆呆答道:“當然是……”

他本想回答當然是心髒停止,但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心髒的停止的确是生理上判斷人類死亡的方式,但那真的是最重要的嗎?

比起還在跳動的心髒,沒有任何羁絆關系、沒有任何人牽挂記得的人真的還算是活着嗎?

等等,按照這個說法的話……

水人猛然間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沉默不語的天元。

“啊,看來你察覺到了。”神山透他舉起了三根手指,然後落下了一根,“薨星宮有鳥居、有參道、有一切神社的配置,但從來沒有人會為活人建神社。”

“而薨星宮的名字就像是悼亡的道标,所以每個來拜見天元大人的人就是來參加葬禮。”

他落下第二根手指,“你們一直在稱呼天元大人作天元大人,那麽除了張開結界外,你們還記得天元大人更多存在的痕跡嗎?你們的年輕人甚至将天元大人當做一棵撐在咒術界的樹。明明是以一己之力保護了大半個日本,維護了這個世界平衡的英雄,為什麽會被忽略到這個地步?是你們太過于健忘,還是有心人刻意為之呢?”

“當然,這可能也是天元大人有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他所有的信息明明都放在了明面上,卻被人有意識地掩藏和忽略了。久而久之,還有人記得的他還真正地活着嗎?”

“至于最後一點——”青年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卻毫無笑意,“他跳動的心髒、他的腦電波真的屬于他嗎?”

三根手指全部落下,青年挂着珠串的手化作了一個虛空的标志。

那個緊握的拳頭,明明是充滿力量的手勢,卻讓水人覺得全身發寒,他一抖,看向了天元,見後者還是沉默不語的默然姿态,頓時心神大亂。

“請不要為難他們。”天元輕輕嘆了口氣,“這其中,也有我半推半就的緣故。”

啊,果然。

那麽,最後一塊拼圖也合上了。

神山透看向了那個似乎放棄了掙紮,迅速變得老态龍鐘的男人,躬身行禮道:“草率行事還請見諒,崇道天皇陛下。”

“天,天皇?”水人被這個稱呼吓了一跳,再也也無法保持咒力的僞裝化為了一個相貌忠厚的男人,他先是迷茫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随即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般瞪圓了眼睛:“等等,那不是……”

“語言是咒。”神山透及時打斷他,“不要用那個稱呼。”

“沒關系,我也更習慣被那樣稱呼。”天元溫和道,“吾名早良。”

以早良為名的,在日本只有獨一無二的一位,但人們更習慣稱呼的是他的封號——早良親王。

天元大人居然是早良親王?那個四大怨靈之一的早良親王?水人感覺自己滿腦子都是漿糊,被巨大信息量沖刷過的大腦更是一陣陣的發疼。

但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不對啊,早良親王不是在奈良時期就因為被誣陷而絕食而亡了嗎?怎麽可能是天元大人?

“準确的說,我不是早良本人,”天元露出了一個有點羞赧的微笑,看上去無害極了,“我是他的怨恨和憂憤之情形成的怨靈。”

“……”這就更可怕了啊!!!

壯漢費了好大功夫才抑制住自己後退的欲望。

早良親王本人是一個良善到軟弱的人,在被當時的天皇,也就是他的兄長誣陷殺人後,他做出的反抗也只有絕食,最後也因此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但是怨靈早良親王……

怎麽說呢,雖然在如今四大怨靈的強弱各有排行,而菅原道真因為封有神格是公認的第一位,但就其在傳說時代造成的結果而言,菅原道真是遠遠比不上早良親王的。

菅原道真所做的最可怕的事情也無非是幹掉幾個參與迫害事件的同僚,搞一點小天災小人禍,順便打了幾個雷炸死仇敵順便搞得皇室人心惶惶。

而早良親王呢?他給那位誣陷他的天皇大哥送上了天災人禍全家桶,逼得想要搞政教分離以削除佛教影響的的恒武天皇不得不舍棄剛剛造好的新都長岡京,遷都平安京,重回僧人的庇佑之下。

之後為了平息這位弟弟的怨氣,恒武天皇甚至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為他加封【天皇】,并以國家名義供奉,說如果沒有這位,就沒有那個着瑰麗頹靡的平安時代也不為過。

但是時間對不上啊,早良親王屬于奈良時代,距今有一千兩百多年,按照天元大人五百年需要換一次身體來算,這其中就有兩百年的空檔。

總不見得是有人琢磨了自己的術式兩百年才發現怎麽使用吧?

不對,還是不對啊!怨靈也能使用術式嗎?而且怨靈為什麽要換身體?對了,怨靈為什麽要撐起結界?和咒術又有什麽關系?他們這些咒術師生活在怨靈所造出的結界下真的大丈夫嗎?

男人感覺整個人都混亂了,哪哪都不對勁。

“在下有些好奇,小友是怎麽發現我身份的?”天元大人倒是十分好說話,他起手斟茶,一邊将茶盞遞出,一邊溫和地看着神山透,似乎半點不擔心自己真正的星漿體去了哪裏。

“我也是剛剛才确定的,之前只是猜測。”神山透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天元變出來的蒲團下落座,姿态很是閑适随意。

“拱衛天元大人的組織盤星教起源于奈良時期,并且最初是以弘揚佛法為目的。”神山透接過了天元遞來的熱茶,見其啜飲一口後沒有将茶蓋蓋回,而是直接放在桌上,他不由眼神一閃,也舉杯喝了一口潤唇,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奈良時期日本向唐國派遣大量的遣唐使,又有鑒真大師東渡傳法、空海大師入唐求學,佛學之風大盛。這一切都沒問題。”

“但奇怪的是,現代的咒術理論中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關佛學的痕跡,不如說,佛學和咒術根本就是往兩個方向發展。”

青年将茶蓋蓋在盞上輕輕放于桌案,擡眼看向天元認真道:“咒術以負面情緒為動力,為了獲取更大的力量,咒術師們放任自己的負面情緒增長,絲毫不進行約束,也不進行心境的修煉,這和佛學所追求的完全是兩個極端。”

“那麽,若天元是佛教徒,以他為重要支點的咒術界為什麽沒有絲毫佛學痕跡?若天元是咒術師,盤星教又為何會追随于你?我還打聽到,盤星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組織,他們甚至相當排斥咒術師。”

“當然,這也可以用教派不同、金剛一怒來解釋,但後來我聽到了這裏的名字——薨星宮。當時我注意到的其實僅是【宮】字,神社有嚴格的等級劃分,祭祀天皇與上神為【神宮】,皇族為【宮】,有功之臣為【神社】,雖然現如今神社的名等級模糊,但在薨星宮初建之時應當還是相當嚴格,也就是說這裏所祭祀之人起碼是皇族。”

“原來如此。”天元若有所思得摸了摸下巴,“這倒是我沒想到過的思路呢,但這應該不足以猜到我的身份吧?嗯……是天元這個稱呼還是因為薨星?啊,這個天氣的确不适合喝熱茶,不如試試這個?”

“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神山透看着桌上忽然間出現的冰酪,遲疑地摸了摸肚子,最後還是舉起小勺子将甜滋滋的冰霜送入口中。天內理子就讀的學校管制嚴格,大熱天還要穿長袖已經很熱了,更別提他外面還罩了鬥篷,那真是熱上加熱。

因為這碗涼品,神山透對天元的好感度上升了起碼十個百分點,語氣也耐心了不少:“其實剛才我也是詐一下,【薨】在唐國,三品以上重臣也可稱呼,所以用【薨】未必就是皇親,但房屋的建造就不可能錯了。”

“我一路通過參道進來的時候穿過了四道城門,如果将那一百扇随機的大門當做一扇門的話,那就是總共五扇門。”

“随機進入的大門距離本殿最遠,屬臯門。我聽說進入随機之門後,就是高專的倉庫所在,那麽第二道門便是庫門。之後三道門我沒有細看,但是……”

神山透說得十分肯定:“這裏是按照天子五門的建築規制所建造的吧?使用【宮】為神社,以五門相守,修習佛法,化名天元,奈良時期、擁有極強的實力……這些疊加起來,您的身份就已經非常明顯了。”

“當然,您應當也沒有刻意隐藏這一點吧?”

天元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是啊,但是沒想到這麽多年就只有你一個人猜出來,所以說年輕人還是得多讀書啊。”

不是年輕人,其實也讀了不少書的壯漢感覺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他感覺自己奇冤無比,這是有沒有文化的問題嗎?這是有沒有腦洞的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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