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信箱裏收到附近電器公司發來的冬季産品展銷廣告時, 神山透才意識到已經進入素商時節。

不怪他反應遲鈍,主要是這個家裏頭除了尚且年少的禪院惠和他之外,沒一個怕冷的, 這一個個的似乎都寒暑不侵, 恨不得一身短袖走天下。

天元大人倒是不穿短袖,但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着地長袍,大熱天也一樣,根本不具備參考價值。

周圍人的着裝過于沒有季節感, 也致使神山透也被帶得忽略了季節的轉換。

神山透看了眼宣傳單上作為主推産品出現的8人席大暖桌,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了他以前放在學校的那張單人小暖桌。

一并想起的還有去年這個時候大家熱熱鬧鬧吃暖爐的場景,因為桌子太小, 還發生過好多起因為肢體碰撞引發的“鬥毆”事件,雖然當時還嫌棄暖桌太小各種不方便, 但現在想起來還是快樂居多。

正當神山透因回憶起過往而略有些惆悵之時, 他忽然感覺小腿上多了一股力量,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腿被一只綠色的小鱷魚和一只紅色的小恐龍雙雙給抱住了。

——綠色的是禪院惠,紅色的是血塗。

再仔細一看, 小鱷魚的帽兜裏面還有一只穿着同款小鱷魚衣服的小紙人, 小紙人抱不了他的大腿,幹脆直接抱住男孩的一撮頭發固定自己。

唔, 小鱷魚還好, 小恐龍真的有些沉啊!

還有, 孩子們哪裏學來的抱大腿技能?雖然還挺可愛的。

禪院惠擡起腦袋的時候, 翠綠色的圓眼睛噙着淚花, 配上耷拉在地上的長長棉尾巴, 看上去可憐極了。

哎呀!怎麽一會不見就低落成這個樣子了?神山透一驚, 忙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小惠,怎麽了?”

“小青,小青要死掉了!”禪院惠小嘴一癟,淚水在眼眶裏轉呀轉,傷心極了。說着,他還将小手舉起,給神山透展示了下“小青”。

“能不能,救救小青?”7、8歲模樣的血塗也是一臉難過。

孩子手中的是一只黃黑相間的巨大蜻蜓,被稱為“小青”可能是因為它有一雙青綠色的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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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透見過它,它是在他們一家搬過來之後不久也跟着搬過來的。

他們家的農田之前多年沒有耕種,雜草叢生,但“雜草”只是人類給予的定義,在自然界中,每一種存在都有着它特殊的意義。

原主種植的水稻因為缺乏管理已經退化,谷穗細小分蘖孱弱,但附近的麻雀卻并不在意這個,照樣吃得歡實,不知哪只長途飛行的小鳥帶來了油菜花的種子,在沒有人類的管理後,它的生命力依然優秀,現在已經漫開一小片。

菜青蟲可不會嫌棄這些油菜葉子不夠鮮嫩,各色蚜蟲和潛葉蠅也不會嫌棄,它們一路長途跋涉,避開了噴灑農藥的田地找到這一處淨土,簡直樂壞了。

當然,同樣不嫌棄的還有一路尋來的七星瓢蟲。雖然長得可可愛愛,但是七星瓢蟲是兇猛的捕食者,蚜蟲正是它們的美餐。聞訊趕來的也不僅僅是七星瓢蟲,還有植食性瓢蟲,蚜蟲不在它們的食譜上,反而屬于競争對手,對于蚜蟲被滅,瓢蟲們一邊啃食着植物一邊拍手叫好。

但不管是肉食瓢蟲還是植食瓢蟲,它們都是青蛙的美餐,呱呱叫的青蛙縮在小水窪之中,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草叢中的一雙豎瞳盯上了。

不知不覺中,神山透家附近的幾塊土地已經變成了附近動物的樂園,因此當他因為鍛煉身體開始犁地的時候,那場面可想而知有多熱鬧了。

“小青”也是過來看熱鬧的一員,不過這位客人顯然很有當客人的自覺,除了看了一波熱鬧外,它還順手為自己解決了早中晚三餐,完全不需要主人多做照顧。

被鋤頭驚擾的各色昆蟲都上了它的餐桌,神山透鍛煉了多久,它就吃了多久的自助。

雖然這裏來來往往的蜻蜓也有不少,但小青是第一個來的,加上它比較勇猛,靠着每次捕獵都不會失手的強大實力,光榮地成為了神山家小朋友的重點觀察對象。

但就算是作為蜓中強者的小青,也無法逃過它的宿命。

大部分的蜻蜓漫長的一生都是在水下度過的,它們的幼生期會長達兩到三年乃至于更長的時間,而羽化只是方便它們找到戀愛對象的一種手段,在繁衍之後,大部分蜻蜓都會死亡。

小青當然也不例外。

此刻,它虛弱地躺在禪院惠的手心,平日裏幫助它在空中靈巧飛舞的翅膀在失去了肌肉的控制後,顫顫巍巍地随風而動,細細的六條腿蜷縮起來,似乎在盡可能地想抓住些什麽幫助自己站起。

蜻蜓的命運是飛翔,它們是天空的孩子,在擁有翅膀的時候,它們就是最兇殘、狩獵成功率最高的捕食者。

而當它們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它們就會成為生态鏈的一環,成為微生物或者是螞蟻的食物。

小孩們看着這個曾經連雷雨天都能征服的王者如此孱弱的樣子,難過極了。雖然彼此之間并沒有太多的交流,但孩子們已經将這一只每天都來報道的小蜻蜓當做了自己的朋友。

但這是每個孩子都要經歷的離別。

人類的壽命在現代醫學的保駕護航之下被有效地拉長,日本人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了80歲,對于大自然來說,80年不過是朝夕之間,但對于大部分的動物來說,那已經是數代的繁衍了。

神山透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和兩個孩子保持平行。正當他努力組織語言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細細的聲音。

【不想死】

【好想再飛一次】

【不想死】

這是……

神山透詫異地看向了躺在男孩手心裏的蜻蜓,然後他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

這只蜻蜓的身上泛着薄薄的光暈,只是如今是白天,那光暈看起來不太明顯而已。

這是不是……神山透微微皺眉。

“沒錯喲,他們結緣了。”天元證實了神山透的猜測,他笑眯眯地看了眼一臉緊張跪坐在桌子前的三個孩子,又看了眼之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然出現的禪院甚爾,伸出桧扇在蜻蜓上空緩緩一拂。

這下就算是沒有靈力的禪院甚爾也看到那蜻蜓身上有一條氤氲着的細線連在了三個小崽子身上,而他兒子身上的是最粗的那一股。

禪院甚爾微微皺眉,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不過那只是一瞬,在被人注意到之前,他又擺出了滿不在乎之色,甚至在兒子看過來的時候還“啧”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找個妹子也就算了,你和蜻蜓結什麽緣?我可不想要個會飛的兒媳。”

原本有些不安的禪院惠聞言頓時瞪圓了眼睛,偏偏他的詞彙量有些狹窄,雖然此刻超級生氣,但憋了半天也只能奶呼呼地扔出一句:“臭老爸!”

對于兒子的無能憤怒,禪院甚爾視而不見,他眯着眼看了會那飄在空中的鏈接,在兒子驚詫的目光中問天元:“這個怎麽斬斷?”

“不需如此。”天元将桧扇一折,輕輕敲在掌心,提醒道,“也不算是壞事。”

“這個孩子不想死的意志力太強,所以它主動回應了他們的力量波動,換句話來說……”

說着,青年的一雙眼眸一轉,看向了小臉緊繃的黑發男孩:“它想要成為你們的持有靈。”

“持……”這個名詞有些太生僻,小男孩差點咬到了舌頭,他不解地歪了下小腦袋,滿臉都是“這是什麽東西”的疑問。

“就是成為你的夥伴,類似于寶可夢。”

哦哦哦,這麽一說大家立刻就懂了。伏黑惠的眼睛變得亮閃閃的,每個孩子都拒絕不了寶可夢,他當然也不能。

而且,會飛的寶可夢,活的寶可夢……那太酷了啊!

見情況不妙,伏黑甚爾眉頭緊蹙,有些警告地看着天元。哪知天元淡淡說了一句:“它和惠君的相性很不錯,在我看來未必有壞處。倒是有一點,若是走了這條路,另一條恐怕就不能走了。”

通靈人和咒術師是力量的兩極,雖然人體本身就是一個平衡場,但無論是巫力還是咒力都是單方面壓榨某一種情緒,就像是沙漏一般,一邊多了,另一邊自然就少。

除了少部分體質特殊的或是天賦卓絕的,可以在瞬間将沙漏翻轉外,大部分人都只能專精一道。

擁有持有靈也就是用正能量供給給靈魂,禪院惠才三歲,如今他是在完全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本能地回應了蜻蜓的呼喚,調動體內的能量供給給蜻蜓,以他的歲數來說這份天賦可謂可怕。

但他現在實在太小,就連器官的發育都沒有完全結束,過早開發自己的力量便意味着他的力量回路會随着發育在身體內深深镌刻。

“在歐洲一些國家,有人覺得這是給孩子争取了更多的修煉時間,所以,他們會在胎兒時期就輔助其進行力量刻印,也有魔法家族會使用這種方法将力量世世代代相傳以保證家族傳承不斷。”天元解釋道,“但這樣一來,孩子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出第二條路。”

力量的波動就如同江河一般,一旦有了道路便會長期順着它運轉,要想改變,不亞于河川改道。河流改道在肉眼可見的情況下都不能随意為之,需要工程師反複的計算測量再規劃,更不必提在體內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五條悟的“六眼”可以清晰看到體內的力量運轉,一個不好就會出了岔子。

那不改是不是就行了?也不是。

因為沒到咒力的發育期,誰也不知道禪院惠的天賦到底有多高。

如果他天賦平平,那倒也罷了,萬一這孩子天資卓絕,在發育期爆發了大量的力量,如今的水道無法荷載那股力量,也會出現意外。

而這個決定,顯然不是他們能做的。

禪院甚爾發出了一陣低笑,這算什麽,讓他這種爛人來決定兒子的未來嗎?

他連自己的人生都決定不了,又要怎麽決定兒子的?

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此前他雖然覺得可能性很小,但禪院甚爾在禪院家的族人們找上門來的時候還是和對方談了一個不錯的價格将他們這代的長孫,也就是他的兒子——禪院惠,有條件地賣給了禪院家。

小孩子的咒力天賦在五六歲就能覺醒,如果惠是普通人,那就和禪院家毫無幹系,但如果禪院惠有術式的話,在覺醒咒力之後他就要回到禪院家,而如果他覺醒的恰巧是家族最珍貴的術式——十種影法術,那麽,這十億日元就會變成十把特級咒具。按照一件特級咒具五億日元的起步價格來算,禪院甚爾可以拿到接近50億日元。

看似禪院甚爾占了個大便宜,但對于禪院家來說,這筆錢就當做買斷禪院甚爾和禪院惠之間的親情,用十把咒具将禪院惠從禪院甚爾的兒子變成禪院家的惠還是一筆相當合算的交易。

而對于禪院惠來說……

雖然禪院家是個爛地方,但那個地方對于有術式的人來說卻很不錯,如果惠真的擁有高等級的術式,那就和天堂差不多了,總比淪落成詛咒師或者落到政府機關手裏被養成一把“刀”好。

這是禪院甚爾和老天打的一個賭,他也曾經努力去學習成為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但他失敗了,敗得慘不忍睹,一敗塗地,他是個爛人,他自己都沒有未來,他沒有辦法承擔起一個孩子的未來。

什麽父愛啊,幸福的童年之類的,他自己都沒有又怎麽去給兒子,要怪就只能怪這小子投胎的時候沒長眼睛,活該他倒黴。

但是命運最可惡的地方就是反複無常,東京校一行讓他生出了丁點希望,随即他意識到萬一,他是說萬一,妻子真的能夠複活,那他之前幹的事情……就算禪院甚爾神經再粗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絕對會戳中老婆的死穴。

兒子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惹老婆生氣絕對不行。

所以他耍了個無賴,将禪院惠的監護權交給了神山透。這樣哪怕禪院惠有術式……難道禪院家還要從天元的手裏搶人?而且萬一老婆生氣,他也努力補救了,應該……就,也還好?

可笑的是,雖然他心裏知道什麽才是最正确的選擇,但此時此刻他體內流着的禪院家的肮髒血液和那個垃圾場的思維還是影響了他。

明明放棄啓發咒力才是最好的,他卻在這一刻對是否放棄咒力生出了遲疑。

如果,他的兒子,0咒力禪院甚爾的兒子,真的是一個擁有強大術式的天才,那群爛泥巴會是什麽反應呢?他不由自主地想道。

雖然腦中思緒萬千,但想完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禪院甚爾一眨眼,将複雜心緒掩入眼眸後換了個更随意慵懶的坐姿,懶洋洋地對禪院惠說道:“你自己做決定。”

禪院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眨着亮閃閃的眼睛看向了天元,脆生生地說:“天元爺爺,我想要救它!請教我怎麽做!”

咦?

在場衆人的動作都凝滞了一下,包括一向淡定的天元大人。

在今天以前,禪院惠一直是跟着大人們一起,用“天元大人”來稱呼天元的,但現在似乎是為了表達親近,也可能是幼崽天性中的對生存存在的狡猾促動了他叫出了這個代表親近的詞彙,而且用的還是吉~醬這樣的讀音,可以說是糖分十足。

大家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避開小惠,所以惠小豆丁是知道天元大人其實非常非常非常老了的喲!而且他還是爸爸的長輩。

爸爸的長輩叫爺爺,幼稚園的老師是教過的。

禪院惠在室內漸漸沉默的環境中緊張了起來,難道,難道他說錯了?

眼看着小孩翠綠色的眼中漸漸生出了水汽,表情很有些高深莫測的天元大人伸出了自己光潔無暇毫無皺紋宛如美玉般的手,緩緩撫上了男孩的頭頂,

腦袋上的手掌又涼又輕柔,讓小惠忍不住眯了眼。

“沒問題哦,就叫爺爺好了。”天元大人瞄了眼面色黑如鍋底的禪院甚爾,露出了一個代表勝利的微笑,“呵呵。”

被占了便宜的禪院甚爾額頭青筋一跳。

看到滿意表情的天元大人伸出桧扇,以扇尖指引着禪院惠的手觸碰那只唯有一息尚存的蜻蜓,“跟我念——方死方生。”

禪院惠學着大人的音調,念出了這個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詞彙。話音剛落,被放在杯墊上的蜻蜓便被一道青綠色的光芒所籠罩,明亮的光團中還夾在着淡淡的黑氣,天元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示意禪院惠将它握住。

就在小手碰上光球的瞬間,一陣昆蟲振翅所特有的聲音傳出,小孩白白胖胖的小手掌上出現了一只足有足球大的綠色蜻蜓。而這只蜻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現在的它通身綠色,本應該是透明的翅膜變成了綠色,而黑色的翅脈則轉化為了紅色的翅翼。

最古怪的是,蜻蜓本來的六條小細腿變成了四條,看上去更像是手和腳。

這……

“咦?”比起大人的吃驚,小朋友們倒是立刻興奮了起來。神山透也捂住下巴,露出了遲疑又不敢确定的眼神。

“這是你心中它的樣子。”天元大人和藹解釋,“看起來它在你心中很可愛啊,那麽最後一步,惠君,給它一個名字吧。”

禪院惠毫不猶豫地張口:“沙漠蜻蜓,就決定是你了!”

這一刻,房內的另外兩個小朋友都發出了激動的聲音,血塗和小紙人就像是抽到大獎一樣興奮地抱在一起,就連之前一直表現出淡定的脹相、壞相兩兄弟都忍不住露出羨慕的表情。

什麽?幹什麽那麽激動?

沒有童年的禪院甚爾和天元齊齊歪頭,最後是神山透結束了這一切。

他跨前一步,将伏黑惠一把抱起高舉過頭頂,用着仿佛孩子繼承了皇位一般的口氣說:“惠,幹得漂亮!”

誰不想要一只精靈寶可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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