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秋季的天空看上去總是比別的季節要更清朗一些, 再加上高高懸挂的明月和點點星辰，構成了一副令人迷醉的秋夜圖。

但今夜，無人有心欣賞這片美景。

此時, 神山透正屏氣凝神地捏着一張被剪成柳葉形狀典具紙, 這種被制作廠商號稱世界上最薄的紙張厚度僅有0.2毫米，因為過于輕薄，紙質透光度極高，加上紙張上宛若葉脈般互相攀結的纖維材料, 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麽昆蟲的翅膀呢。

“……請以代形。”念完咒語後, 神山透向着端坐在小男孩懷中的沙漠蜻蜓伸出手去，在他們尚未接觸到的時候, 沙漠蜻蜓便化為一團流光，從原本的皮球大小變成了只有一顆糯米丸大小的綠色小球。

神山透順勢将它按在了自己做好的紙翅膀上。在能量波動造成的氣體震蕩平息下來後, 那紙翅膀在衆人的矚目下一下下地揮動了起來。

初時還有些笨拙，但它似乎很快就熟稔了起來，不過一分鐘後, 小紙片已經能在空中懸停了。

這是一幕普通人看了一定會揉一揉眼睛的奇異現象, 但在擁有巫力的人眼中, 就能看到這其實是一只已經适應新翅膀的大型蜻蜓正在翩翩起舞。

但這只是第一步。

見沙漠蜻蜓适應得不錯, 神山透招招手示意它飛回來, 然後他解除了超靈體狀态, 又取出剛剛熬出來的漿糊——這個房子多年無人居住, 當然不會放着這個東西, 近期房子的修補全靠這種以面粉為原材料的粘合劑哦！

神山透吸了一口氣，将自制的漿糊均勻地塗在了翅膀的根部, 随後又将兩只小翅膀穩穩地貼在了小紙人的背部。

小紙人搖身一變, 成了一只……噫, 插着翅膀的小紙人。

在等待漿糊風幹的過程中，小紙人一直拖着幾乎和它身高差不多長的翅膀來來回回走動，努力适應這一突然多出來的重量。

別看典具紙本身已經足夠輕了，但也占到小紙人總體重量的三四成，也就是小紙人本身不是人，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絕部可能這麽快适應。

等小紙人豎着大拇指向神山透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之後，神山透便将蜻蜓的靈魂放入了它背上的翅膀中。

于是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在兩個小朋友的加油鼓勁聲中，小紙人将兩只小手握成拳頭做出了屏氣凝神的姿勢。

小家夥專注極了，專注到小臉蛋上居然還出現了滴滴冷汗 ，被它的氣勢所感染，禪院惠和血塗也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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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一片安靜，就連平時和小紙人關系最糟糕的禪院甚爾也沒有在此刻發出聲響。衆人就看着小紙人背後的翅膀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慢慢地，翅膀震動的頻率變得越來越快，最後，小紙人的腳丫子開始慢慢離開了地面。

“哦哦哦哦，沒想到還真能做到啊？不錯嘛！”幾個看熱鬧的男人都發出了新奇的聲音，就連禪院甚爾都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

敵人的口哨對于小紙人來說就是最好的鼓勵，它仿佛就擁有了無盡的勇氣。小紙人用小手手沖着神山透的方向一指，嘴裏脆生生地喊道：“去爸爸那裏，沙漠蜻蜓。”

翅膀的角度應聲微微轉動，就是這精妙的偏轉瞬間改變了氣流的方向，也讓本來懸停在空中的小紙人轉了一個方向。

只見它磕磕絆絆地撲騰到了神山透的上空，然後穩穩地落在他的掌心。

圍觀的幾個小朋友立刻獻出了熱情的掌聲，宣告小紙人第一次試飛圓滿成功。

是的，這就是禪院惠所想出的沙漠蜻蜓的用處之一。

在動畫片裏，沙漠蜻蜓是龍系小精靈，體量相當龐大，可以載人飛行。但是這只沙漠蜻蜓只是小蜻蜓的靈魂所化，或許有朝一日它也能随着主人巫力驅動變成大到能夠載人的模樣，但就目前來說它還只是個寶寶。

小寶寶自然也有小寶寶的用法，比如幫助腿短的小紙人增加機動性。

原本家裏只有小紙人一個孩子的時候還不明顯，在有了禪院惠一起玩耍之後，手短腳短的小紙人便常常跟不上小夥伴的節奏。

上次小紙人只能眼睜睜看着小惠和血塗抱住神山透的大腿，而它只能可憐兮兮地抱着小惠的頭發看着，這可把它氣得夠嗆。

也不知道小孩子之間是怎麽溝通的，結果就是，突然有一天，禪院惠找到了神山透，詢問能不能讓沙漠蜻蜓變成一個小翅膀、，這樣小紙人就能像魔法少女一樣在天上飛啦。

孩子的想法千奇百怪，很多普通人會一笑置之的奇思妙想在通靈人的世界卻未必不能實現，于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也多虧小紙人本身就是紙質材料，用膠水一粘就能解決問題，而漿糊本身的粘性并不強，要拿下翅膀的時候只要洗一下就能搓幹淨，可以說是非常方便。

而作為結果，就是神山透需要支撐的超靈體又多了一個。小惠畢竟是小朋友，以他目前的能力還不足以撐起一個靈體的行動，尤其還是超靈體這樣的高端技能。

……是的，神山透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超靈體是高端技能的。

要不怎麽說無知才是最強大的呢？當時，天元只是提了一句可以這麽操作，神山透就憑着感覺直接去試驗了，成功後，天元也只是笑了笑沒多說什麽，神山透就覺得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小技能。

滿屋子沒有通靈人常識的人對着房間裏到處飛的勞動工具也見怪不怪，直到這次惠因學着神山透想把靈魂搓成球卻屢遭失敗而被路過的禪院甚爾制止時，衆人才知道自己平時看到的日常其實超級高端。

——大概就是咒術世界裏有人把黑閃當做随身特效的程度，這種奢侈的行為，就連五條悟這樣的人都不會有，而他們現在就看到了！

知道這一切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等等，這個情況是不是有什麽不對？

為什麽是一個0咒力0巫力的天與咒縛在教導大家關于巫力的常識啊？

衆人紛紛将目光投向了最年長也最內行的天元大人。

原本正在插花的男人拈花一笑，非常随意地說道：“我也只是稍稍提點，具體怎麽操作可是透君自己想到的哦。”

神山透微微一愣，的确，當時天元只是含蓄地提了提一家五口和勞動工具的事情，他也是受到廣大文學作品中關于“附身”說法的啓發，加上剛做出小紙人的手感還在，所以在得到五靈允許後就幫助它們進入了勞動器械中。

他當時還以為自己只是供應靈魂活動的驅動力，原來其實是主觀性地操縱了它們嗎？

神山透緩緩伸手捂住了臉部，天哪，他剛才還一直陪着小惠研究怎麽才能把靈魂團子搓圓，他這簡直就是在教導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去參加奧林匹克啊！

“原來你是不知道的嗎？”脹相一臉的不可思議，他驚嘆着舉起大拇指，還露出一抹夾雜着感動和鼓勵的笑容，“一次就成功了，弟弟，你好聰明。”

神山透嗚咽一聲，這聲誇獎可真是加重了他的羞恥感，偏偏他能感覺出來脹相是在真心實意地誇獎他，這讓他更尴尬了有沒有！

禪院甚爾當下發出了一聲充滿反派意味的哼笑，神山透腦袋頓時埋得更低了。見狀，小紙人立刻噠噠噠三步向前，舉起雙手護在他的面前，惡狠狠地瞪向禪院甚爾，滿臉都是不允許欺負我爸爸的小表情。

還挺護主，禪院甚爾心想。

他才懶得理會這個小東西，雙手抱臂靠牆站着的男人看了眼笑眯眯的天元，心想神山透是個小傻子他又不是。

嚴格來說，神山透其實想的也沒錯，超靈體這個東西本質上就是“附身”的各種玩法，畢竟靈魂沒有實體，除了強到一定層次的精靈等級，大部分靈魂哪怕生前再強也無法接觸到現世。

就像是二次元的奧特曼強到拔樓如拔蔥，也沒辦法把三次元的一棵草拽出來一個道理，靈魂的世界和人類的世界是兩個不同的維度。

而通靈人的能力就是借由各種媒介，讓靈魂穿過這個壁壘發揮出它的力量。這個媒介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品。

通靈人有一種最基礎的戰鬥方法叫“憑依合體”，也就是讓靈附身在自己身上，從而轉讓部分身體操控權給靈，以達到借用對方能力進行戰鬥的目的。

但就像是鵝和大雁都擁有相同的身體構造，但鵝卻無法像大雁般長途飛行一樣，靈魂再強也要看使用人的身體素質能發揮出多少。和常赤手空拳與咒靈肉搏的咒術師不同，通靈人的巫力來源心靈，所以他們平時主要鍛煉靈魂的強度。

對皮薄肉脆的通靈人來說，近身格鬥完全不是他們的專長，就算打架時候不是他們操控，但運動後的腰酸背痛乃至于筋骨損折也得自己受着，于是就有那麽一個人才想到了不需要自己去打的偷懶方法。

——将媒介換成了物品，讓靈魂自己動起來。此舉直接解放了靈的戰鬥力。

不再受制于通靈人的肉體強度，靈可以發揮其100％的力量，而通靈人就是它們的蓄電池，主要負責提供動力源就行，也就是巫力，從此通靈人開啓了遠程指揮戰鬥模式。

順帶一提，所謂的“式神”其實和這個也是同一個原理，只是說法不同。

如果說憑依合體是入門級，一些擁有特殊體質的人都能夠做到，甚至于一些強大的靈可以強行進入憑依合體的狀态，也就是所謂的“鬼上身”，那麽，超靈體狀态就是通靈人的獨門秘技。

普通人的身體裏面根本就沒有太多巫力，強行使用超靈體的話，單是保持其狀态，就能夠輕易地将一個普通人全數榨幹，而巫力就是精神力，精神力耗空之後，普通人很容易就會陷入癫狂狀态。

這也是為什麽鬼上身常常會和瘋子聯系在一起的原因。

是這樣可怕的結果嗎？

衆人紛紛将譴責的視線投向了天元。天元大人卻在此時悠悠然開口，說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教授的叫做知識，自己領悟到的才是智慧，在下說得再多，也不如透君親身體驗一番。”

“這本身也是修煉的一種方式，透君不是做得很好嗎？”男人含笑看着因為被誇獎，面上紋絲不動，耳根卻漸漸發紅的青年，“第一次使用的時候還會在夜間睡着時解除超靈體狀态，但現在你一定可以保持一整天不間斷了吧？”

神山透張張嘴，其實他并不是故意維持着這種狀态的。如果他解除超靈體，靈魂們就無法觸碰到東西，也無法看電視、喝飲料。看着它們渴望而羨慕的眼神，神山透實在有些不太忍心。

“如果在心中将一件事情定義為困難，那麽就很容易對自己産生束縛，認為這件事情很難，我做不到，但如果将其定義為尋常，許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也能這種氛圍下完成，畢竟……人類本身就是奇跡。”将最後一根樹枝修剪幹淨，天元把開着燦金色可愛小花的金木犀插入了盆景之中，如此這一盆由稻谷、楓葉和銀杏果構成的秋日盆景便完工了。

他擡頭認真地看向神山透：“同樣是教導者，我也不能輸給甚爾君，不是嗎？”

神山透的心情很複雜。怎麽說呢，伏黑甚爾施加的鍛煉和壓榨是肉眼可見的，而天元這種卻是無形的，哪個更可怕就不必多提了吧。

而更恐怖的是，就算他現在知道了也還得照做，這就是陽謀的可怕之處。

只能說，不愧是在那個皇權時代走出來的天元大人啊。

“不過話說回來，你居然什麽都不知道嗎？”曾經親眼目睹過神山透靠腦子忽悠了一群咒術師的伏黑甚爾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很擅長做情報調查嗎？”

“其實，我搜過，但是通靈人的世界實在是太封閉了。”神山透嘆了口氣，将不知為何掙紮着想要下地的小紙人重新放到桌上。

看着小紙人左瞧瞧右瞅瞅甚至轉過小腦袋想要看自己翅膀的模樣，神山透無奈地解釋道：“甚至比咒術界還封閉，到現在他們使用的還是家族典籍和親傳的傳授方法，所有的資料都是紙質的，沒有任何電子存檔。”

說到這裏，他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他們的新人來源完全是靠繁衍和收養，沒有任何公開授課，也沒有網絡，所以完全查不到相關資料。”

而神山透最擅長的其實是通過網絡渠道搜集數據來着，就像是那句戲言——預防黑客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給電腦通網，面對神山透這樣的人，也只有這種封閉才能藏住重要信息了。

不，其實也藏不住吧？

畢竟他還會改頭換臉騙人感情啊。

正一臉新奇撲閃着翅膀的小紙人幽幽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