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的軍訓(三)
我們在部隊軍訓除了管吃管住,還享受到一個便利——寄信不花錢。
帶部隊番號的牛皮紙信封不用貼郵票,蓋個三角戳,想往哪寄往哪寄,簡直太美了。在這個對我來說有點單調的軍營裏,寫信、讀信是很大的樂趣,被限定自由的心有多少胸臆要抒發呢,當然我也想讓他們了解有點神秘的軍營生活啊。除了給爸媽哥姐,我幾乎給所有我能想起的同學寫過信。考入大學的同學大家互相分享大學生活,我還收到北京同學寄來的幾枚香山紅葉呢。複讀的同學處在理想破滅的落差裏,充滿苦悶和羨慕,特別需要去安慰和鼓勵,好知道考入大學的我沒有把他們遺忘。我甚至和落榜後直接被稅務局或銀行招聘參加工作的同學寫信,開導他們除了大學這一個獨木橋,還有很多通向未來的路。
我們周末是有一天自由活動的,當然特別珍惜這點機會。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在惠山腳下的無錫輕工業學院上學的同學,她是我小學五年級的同學,也一起在中學同學六年,是我為數不多的歷史最長的同學之一,我們大概算入大學後最早見面的,他鄉遇故知,自然很親切。她老家是浙江嵊縣的,我才知道這個筆劃有點多的地名也是馬寅初的故鄉。批倒一個人,多生了幾億人,我都屬于多生的那撥。溫柔熱誠的同學陪我去了無錫的蠡園,我們照了合影,我還穿着軍裝拍了照片,像個傻傻的兵姐姐。她陪我吃了有名的無錫小籠包,當時只記住了一個甜味。我還對散發着香味的芝麻雪糕有印象,以前在老家只偶然嘗過帶顏色的糖水冰棍、奶油冰棍,南方人吃東西真的是比較講究,一個冰棍都能變出花來。
那時候無錫的鄉鎮企業已經初具規模,丹的妹妹正好在我們軍訓時從石家莊來無錫洛社鎮的一個企業實習,這簡直是太巧了。丹自然特別激動,一到周末就向班長打了申請,我和她一起去看了簡直像個小童工的可愛妹妹,也拿到一大包好吃的。丹的爸爸也是軍人,媽媽在地方上工作。她媽媽心靈手巧,也許面對這樣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她更有心情做衣服吧。丹的衣服多是她媽媽自己動手做的,但比買的還好看,她甚至都給我做過一條裙子,雖然沒見過我,但聽着丹把我這個好朋友老挂在嘴邊,我們雖然未謀面但好像很熟悉。我的裙子只是比丹大一號就合适了,雖然她比我高一點,但比我苗條。我們還去了無錫有名的景點鼋頭渚,一起拍了合影,從那以後,幾乎我倆所有的照片裏都是兩個形影不離的青春身影。
軍訓時間不知不覺就快結束了,好像才剛覺得有些适應呢。我們做過負重拉練,也搞過演習,煙霧彈一放,爬牆、鑽鐵絲還真像身臨戰場的感覺呢。打靶也是必須要過的關,我其實是個膽子特別小的人,早早就用棉花偷偷把耳朵塞了,但還是聽見嗖嗖的子彈響,看着遠處的标靶,爬在靶場前的草地上抱着槍,我半天都找不到準星,近視眼鏡都不知道要怎麽戴了。我忘了我是怎麽過關的,子彈出膛的後坐力讓我更加緊張,成績肯定不會理想,沒閉着眼睛放子彈就不錯了。
一個月的軍訓總得有成果吧,回校後要舉行盛大的閱兵式,所以最後的階段就是為閱兵式做演練了。各連隊都卯足了勁要一比高下,都要評選出軍訓标兵。我還記得拉歌的熱火場面,我們當時學會了很多軍旅歌曲,《我是一個兵》、《打靶歸來》那都是經常要使出全身力氣唱的歌。“英雄皮旅”的作風真不是吹的,不光班長、排長、連長技術過硬,連身材已經有點略微發福的團長都親自做示範,怎麽做出标準的分解式動作,當時還真覺得壓力有點大。
最後緊張演練閱兵式的時候,竟然有好幾個女同學在隊列裏當場中暑暈倒,哈哈,她們可是解脫了,我的好同學就是其中一個。其實估計她們在醫院輸點液體、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但既然逃出來了,哪能再輕易回去?于是他們和部隊醫生聯手“泡病號”了,她們因此和軍醫們結下了特殊的友誼,也留下和我不完全相同的軍訓記憶。我可從沒去過軍隊醫務室呢,更別說在那泡着了。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最後分別的時候就要到了,軍人可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冷啊。有個大家在背後叫“阿龍”的政委給大家做了深情的告別演說,他是從炮兵部隊下來的,耳朵被槍炮振得有點聾。還有個江蘇溧陽籍的小兵,在我們的留言本上一筆一劃地抄下費翔的“只有分離”歌詞,彈着吉他給我們演唱:就讓雨把我的頭發淋濕,就讓風将我的淚吹幹。反正你早已不在乎,反正你早已不在乎。你的眼睛默默地告訴我,愛情已到了盡頭,就象秋風吹落的黃葉,再也沒有感覺。就這樣就這樣,悄悄地離去,只留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愛你依然沒變,只是無法改變,彼此的考驗,只有只有分離,讓時間去忘記,那一分纏綿。不是愛情,費翔的歌在此時表述戰友的友情也很合大家的愁緒。
就在我們要回校前,同在無錫另一個部隊軍訓的交大學生出了車禍,滿載學生的軍車油箱被撞起火,據說燒死好幾個學生,還有因救學生遇難的戰士,燒傷10多個,還傳言死傷者中有兩個甘肅籍的。
這個秘密消息一旦傳來,我們聽着有點毛骨悚然。寒窗苦讀十多年,大學生活還沒真正開始,就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戛然而止,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毫無價值地隕落,怎能不讓人唏噓?
如何确保安全讓我們離開無錫軍營回到學校,從學校到部隊自然高度重視,也高度緊張,我們被像保護大熊貓一樣動用部隊專列回到學校。我記得在站臺上班長特意找到我,說他其實很喜歡我的直爽、樸實,他對我照顧不周的地方希望我諒解。我都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更沒想到眼看火車已經隆隆開動了,班長拉着大家的手哭得竟像個孩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呀。
站臺上除了告別的淚水,還混合着噪雜。放行李時簡直亂成一鍋粥,“對不起,我的包不能壓,有泥人”,“不能壓我的包,裏邊有東西”。那些鼓鼓囊囊的大包把行李塞得滿滿當當。無錫惠山盛産泥人,我們經常在附近老鄉的院子裏看到擺滿形态各異的泥人。我也給爸媽買了個壽星和一對憨态可掬的阿福,這些泥人至今還精心擺放在我媽的桌上。
就這樣,滿載着我們軍訓記憶的專列載着我們離開無錫,堆積了一個月的情緒瞬間釋放,車上叽叽喳喳好不熱鬧,等到上海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寬大氣派的新客站已經啓用了,而我們真正的大學生活才要開始。
檢閱閱兵式的除了部隊首長,還有謝希德校長。這位名震中外的大物理學家是個非常矮小的老太太,頭發全白了,她非常和善地與高大威猛的首長站在閱兵車上,聽着一個個方陣喊聲震天地向她問候“首長好”,她要還禮“為人民服務”,這個場面非常有趣。我後來還在學校門口的櫥窗裏偷了一張謝校長檢閱的照片。
閱兵式結束軍訓就徹底成了歷史,我們的軍服還穿了很久,一段時期裏“戰友”是被經常提及的名詞。後來我們的班長來上海出差還來探望過大家,我們“全班”激動地陪他在校園裏參觀合影,那是怎樣美好的記憶啊。
要補充說明的一點,我的記憶力比較好,我不管記着什麽,同學、朋友都不會太吃驚,“錄音機”、“錄像機”是她們随時會給我的評價。不過我到底不是超人或者機器啊,況且我做過腦部手術,有些事情還真是想不起來,比如我軍訓的部隊番號。部隊發的印有五角星和番號的白色搪瓷缸鏽跡斑駁地扔在我家老院窗臺上,到現在我媽還用它澆花,但我真想不起來番號了,大概我對數字不是太敏感。好在部隊番號本來就是需要保密的,這也是我唯一不需要再去追憶,在這裏給大家交代的了。我寫出這些文字只是想讓心底最美好的一些記憶用文字的形式流出來,供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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